16

法國·巴黎。

李斯特感覺自己難以理解,他回家的路上又繞路去肖邦家裏,他的朋友正準備進行一次異常遙遠的旅行。

“親愛的弗裏德裏克,你真的要去遠東那個那麽偏僻的國家嗎?”李斯特不死心問。

“是的,我真的要去。”好脾氣的肖邦不厭其煩的再一次回答好友。

自從李斯特知道肖邦要去日本的時候,這個問題就不斷重複出現在他們的對話之間。

李斯特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做不死心,他很難理解身體柔弱的肖邦為什麽要遠赴那一片音樂荒地。

肖邦自從上一次生病之後就很少出門,而且他不擅長社交,經常來往的都是同行,李斯特怎麽也想不明白哪來的“日本朋友”。

他違心地說:“我承認最近亞洲确實出現了不少音樂不錯的人,但他們也僅僅是不錯的程度而已,還不知道讓你走一趟,我的意思是,讓你一個人這麽遠去一趟。”

肖邦聽了抿嘴笑。

他其實很了解他的朋友,眼高于頂的人,能說出這樣生硬的話很不容易了。

“庫洛裏多說現在是日本櫻花盛放的季節,他也給我寄來了好幾張照片,我覺得那裏的景色非常值得我去一趟。”肖邦委婉地表達:“而且說不定有什麽驚喜呢。”

所以你的驚喜會讓你缺席整個社交季!

肖邦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你也知道,其實我不怎麽喜歡舞會和酒會……”

和長袖善舞的李斯特不同,肖邦對于貴族社交場合一直很不适應,如果不是喬治桑*和李斯特一直帶着他,恐怕他也難以有今天的名聲。

即便如此,肖邦仍然不适應社交,并且很可能永遠都适應不了。

他不喜歡貴族對鋼琴功利的态度,不能迎合他們,難以接受他們聽鋼琴就像看猴耍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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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和鋼琴是尊貴的,它們并不高高在上,卻也不應該是附庸風雅的道具。

現實是,浪漫社地位特殊,也沒特殊到讓所有貴族都尊重的程度。

李斯特也想起上個社交季的不愉快經歷。

“巴黎現在春夏的天氣太糟糕了,”李斯特主動讓步,“希望日本的天氣能好點。”

肖邦笑了。

李斯特這點口是心非的別扭他早就習慣了。

肖邦從小就身體不好,早年在歐洲巡回演出、奔波創作之後底子更不行了。這些年因為地位的提高而有了休息的餘地,也回不去年輕時候的健康,只能慢慢調理養着。

“我會寄明信片給你的。”

別管現在世界的電子通訊有多先進,肖邦仍然鐘愛古老的紙質信件。

李斯特:“好,到了那邊要打電話給我。”

“你保暖的大衣帶夠了嗎?”李斯特一改之前反對的态度,積極投入準備當中。

“弗朗茨,你塞得太多了。”

“多帶點,萬一不夠怎麽辦!”

“到時候在日本買就可以了。”肖邦無奈道。

李斯特有不同的意見:“誰知道那種鄉下地方能買到什麽衣服!你明天幾點的飛機?我去送你。”

“威爾第和門德爾松說來送我了。”

李斯特頓時要炸:“……為什麽還有威爾第!那家夥不是不喜歡出門嗎!”

他們都是浪漫音樂社的成員,不過處境完全不同。脾氣溫和的肖邦在裏面如魚得水,但李斯特就完全是另一個極端,除了肖邦之外還沒有哪個同行能稱得上朋友。

李斯特上個社交季才和貝多芬大吵一架,起因是李斯特彈了貝多芬的曲子卻臨時即興表演,改了貝多芬的譜子,把這位音樂巨人氣得當場離席,兩個人到現在都沒有和好。*

肖邦只能笑笑不說話。

第二天李斯特一大早還是來了。

門德爾松和李斯特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威爾第則沉默地上前幫肖邦搬行李。

相比不擅交際的威爾第,門德爾松對有才華的音樂家相當有包容性,他是第二個還能和李斯特聊天而不吵起來的人,盡管有些時候,門德爾松也受不了他。

威爾第和李斯特先上車,門德爾松還對肖邦調皮地眨了眨眼,做了個口型調侃:“真愛啊。”*

肖邦哭笑不得。

能讓李斯特巴巴跑來送行,是連他的情人都沒有的待遇,這都不是真愛還能是什麽。

肖邦假裝沒看見。

因為李斯特幾十歲人了都還把自己搞得貓嫌狗憎,能一直和他和諧相處的肖邦沒少被調侃,什麽保姆、男媽媽、真愛之類的話,肖邦聽到免疫。而李斯特……李斯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認為這是他和肖邦親密友誼的證明。

在機場只剩下門德爾松和肖邦的時候,這位作曲家還嘆了口氣:“嘿嘿,果然你跟李斯特吵不起來呢。”

肖邦一聽就聽出來了貓膩:“所以你下注了多少?”

“整整1000……等一下,你又來套我的話!”門德爾松面對好友,冷不丁打了個顫,小聲哔哔:“所以說,李斯特到底怎麽把你看成一頭羊的……”

還是那種惹人憐愛,需要人處處照顧保護的小羊。

肖邦微笑:“嗯?”

門德爾松:“……沒,沒什麽。”

“還有幾個人參加了?”

門德爾松報了一串名字,讓肖邦有些意外的是,連貝多芬都下注了。

所以你們到底有多想看我跟李斯特吵架?

在肖邦越來越危險的眼神中,門德爾松趕緊求饒:“我錯了,我下次不敢了,弗裏德裏克,我們一起準備演奏會吧!”

肖邦:“少……”來占我便宜。

跟威爾第去托運行李的李斯特聽見,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什麽?!弗裏德裏克下一次是要跟我四手聯彈的!”

威爾第:“我們說好,一起創作歌劇。”

李斯特一打岔,三個人忽然眼光灼灼看向肖邦,好像女一女二和女三同時掉下水的死亡命題擺在他面前,柔弱的鋼琴詩人露出一個微笑,“抱歉,這兩年身體不好,之前說好的練習都沒能繼續。”

李斯特還是第一個反水,毫無立場可言的:“沒關系,我會等你的。”

威爾第在一旁點點頭。

門德爾松:“……”

他快搞不明白李斯特這個腦子到底怎麽在社交場上混得那麽好了。

說好勾心鬥角呢?還是現在大家的口味變了?

肖邦上飛機之前笑着對門德爾松說:“你看,我們吵架了。”

門德爾松:啊?

在場的只有李斯特沒聽懂這句暗語,威爾第則遞給了門德爾松一個奇怪的眼神。

總之,這群音樂家之間的吵吵鬧鬧暫時與肖邦沒有了關系,鋼琴家從上飛機開始一路睡到下飛機,第一次踏上了日本的土地。

……

狗卷荊數着日子來心理診所的時候,這所古樸的小紅樓裏回蕩着若有如無的鋼琴聲*。

不懂樂曲的涼子以為是庫洛裏多在播音樂,只有狗卷荊,眼睛微微瞪大,顯然有些吃驚和不可置信。

——是肖邦。

他扭頭看向庫洛裏多,心理醫生依舊是那臉笑容,莫名的有些欠揍。

但是今天的小狗卷不跟他計較。

“醫生,二樓。”狗卷荊覺得平時很正常的步速今天格外緩慢,忍不住小聲催促庫洛裏多。

這大概就是粉絲見偶像的迫切和渴望。

又怕是真的,又怕沒猜對。

二樓的鋼琴室被庫洛裏多打造成了一個大通室,巨大的黑色鋼琴就放在中間,從音樂家的指尖起步,發出一個個悅耳的聲音,像是珠子一顆顆落下來,每顆之間還綴着線串聯在一起,每個音之間圓潤絲滑,又彼此關聯,宛如輕快的各色鐘聲在耳邊響起。

他在彈李斯特的《鐘》。

波蘭的鋼琴家有着一頭栗色的卷發,彈奏的時候,頭發會随着他的動作微動,為他增添了一點活潑可愛之感。鋼琴家身材瘦削,手卻很大,似乎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手指上,每一個音符都傳遞着肖邦的力量。

他有着一張極具波蘭特色的臉,那雙褐色的眼眸,溫柔地注視着琴鍵,嘴角彎起,像個小孩專注于心愛的玩具,根本沒有注意到多出來的兩個觀衆。

他或許身體上沒有別人健壯,但在鋼琴上一點都不比誰差。

這是肖邦很少在公衆場合中表現出來的力量感。

李斯特本身熱愛炫技,他的《鐘》以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為基礎譜寫而成的,為了模仿鐘的聲響,利用鋼琴高音區的音色和泛音奏法,形成短促有力的聲音效果,對手指的靈活度和反應力都有極高的要求。

輪奏*、快速變八度及大音程跳動的斷奏是這首曲子的技術難度,狗卷荊也聽過好幾個版本的《鐘》,除了李斯特本人之外,還沒有聽過如此舉重若輕的表現。所有的難點都自然而然就成了,只能讓人注意到音樂的美妙,根本沒想過做到這件事到底有多難。

大師級的演奏。

兩個人一直靜靜等着肖邦演奏結束。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肖邦彈奏李斯特的曲子。

“啪啪啪……”

肖邦驚訝看向掌聲來源,見到小觀衆的一瞬笑起來。

沒想到還有其他聽衆。

“你好,小荊,我是肖邦。”

狗卷荊被肖邦注視的瞬間重新回到了緊張的狀态,他抓着庫洛裏多的衣袖,盡量以平靜的聲音回答:“你好,我是狗卷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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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肖邦全名:弗裏德裏克·弗朗索瓦·肖邦。

*我考慮了一下,歐洲人表示親近會叫名字,但寫名字估計你們很快就不知道誰是誰了,所以後面的稱呼還是用為人所熟知的名字來,你們懂就好。

給不知道的小可愛科普一下:現實中,肖邦和李斯特都是浪漫主義時期的鋼琴家,而且年紀就相差1歲。兩個人的關系曾經很好,肖邦最開始是在李斯特的幫助下才有名起來的,不過兩個人最終因為性格等各種問題分道揚镳了。外表體弱敏感纖細、但堅韌的肖邦,和肆意放縱、無所忌憚的李斯特,屬于“你我本無緣,全靠有鋼琴”聯系起來的友誼。

肖邦和李斯特的友誼證明之一:肖邦是個老宅,還社恐,但他願意為了社牛李斯特出門,這是多麽感天動地的友誼!(震聲.jpg)

*喬治桑:法國著名小說家(女),和肖邦是情人(沒有結婚),和李斯特第一位私奔對象也是朋友(據說和李斯特有過一段)。傳說李斯特和肖邦後來鬧翻,也有喬治桑不爽李斯特的原因。

*李斯特是很喜歡即興表演的人,肖邦的譜子都被他改過表演,他們當時也是吵了起來。同時貝·強迫症末期·多芬屬于“動我譜子一個音符你就死定了”類型。

*僅為朋友間的調侃(求生欲極強)

*輪奏:左右手交替彈奏

*肖邦彈琴的聲音很小,他曾表示很羨慕李斯特,因為李斯特的鋼琴很大聲(那個年代的鋼琴和現在不同)

補充說明:肖邦等其他音樂家屬于音樂家版文野觀,就是歷史上的音樂家活在現代。可以理解為歷史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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