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面聖
和親隊伍到達蕭國都城後,沒有立刻進宮,而是被安排在了驿館裏。連着四天未曾召見。
來喜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公子,你說這蕭國國君怎麽想的?他不會是想偷偷把你殺了吧!”
越想越覺得非常有可能。
“公子你逃吧!”來喜靈機一動,“來喜替你!公子逃的越遠越好!”
左右這條命是公子給的,如今還了,也不虧。還平白賺了十來年。
蘇言風雖感動來喜的這份忠心,但他這腦子實在是……一言難盡。
他帶着蘇國求和的誠意前來和親,若是剛到這兒就暴斃,蕭國沒法交代。所以他暫時安全。
蘇言風坐在窗前,身着月牙白錦袍,淺酌了口溫熱的茶水,氣定神閑:“這不是還沒下旨麽,急什麽。”
“等下旨就晚了!”來喜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裏團團轉。
“我看你是這些天在驿館裏憋壞了。”
蘇言風站起身:“随我出去走走。”
來喜連忙摘下架子上的狐氅給蘇言風披上:“外頭冷,公子當心身體。”
蘇言風半張臉埋在白色毛毛裏,平添了絲乖順:“你也多穿些。”
随行士兵見蘇言風出來,本想跟着,被他三言兩語擋了回去:“我只在附近随便走走,都城百姓衆多,不要驚擾民衆。”
如此,主仆二人離開驿館。
蘇言風真的只是随便走走,混入百姓裏,為周遭的喧嚣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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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蕭國國君性情暴虐,可從眼前的景象看,蘇言風只看到了治理有序、繁華興旺。
“熱乎的馄饨!”老板見攤前出現一位衣着華貴的公子,立刻提高嗓門吆喝,并主動拉客,“天寒地凍,公子要不要來一碗馄饨?吃了暖身子。”
身為皇子,蘇言風十八年來一直生活在宮裏。馄饨他吃過,但沒這樣吃過混沌。
“有勞。”
除陳國外,齊、蘇、蕭三國都說漢語,只是口音略有區別。不過蘇言風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個字,聽不太出來。
老板盛了兩碗馄饨放在桌子上:“二位客官慢用。”
“聽說了嗎,蘇國國君派了長子前來和親。”
蘇言風一頓,不動聲色地瞄了眼旁邊桌的兩人。
對方絲毫沒察覺,繼續道:“這蘇國國君也舍得,擱我說什麽也不肯。”
另一個人道:“有什麽舍不得的。你不知道嗎,蘇國大皇子是個澤兌,留着也沒什麽用,不如拿來和親。”
兩人聲音不算大,但因為兩桌挨得很近,蘇言風一字不落全聽到了。
來喜氣呼呼地将筷子扔到桌子上,準備找他們理論理論。被蘇言風一把拉住:“不要惹事。”
聲音不高不低,卻讓人不敢違抗。
來喜憤憤坐下,小聲反駁:“澤兌怎麽了。憑什麽要被這麽瞧不起。”
他跟公子都是澤兌,不也活得好好的。
那兩人吃完混沌,付賬離開。經過蘇言風身邊時,無意刮到了他的衣擺。
還沒出門口,其中一個突然栽在地上,口吐白沫,身體不停抽搐。細細一看,正是剛剛說澤兌沒用的人。
來喜捂嘴偷笑,心道:活該!讓你說我家公子!被老天爺罰了吧!
壓根沒想到,這位懲惡揚善的“老天爺”正是他家人畜無害的公子。
蘇言風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子上,起身離開。
走出好遠後,來喜十分肉疼地說:“公子幹嘛給那麽多,那塊銀子賣三個月混沌都賺不回來。”
“沒有蕭國錢幣,只能給銀子。”
不曉得會不會連累老板,多給些。
“那也可以讓老板找嘛。”來喜像個守財奴一樣,嘀嘀咕咕。
蘇言風無奈搖頭:“陪嫁的百箱金銀珠寶,以後由你保管。”
來喜眼睛一亮:“真的?!”
蘇言風“嗯”了下。
“那我可得好好盤算盤算,公子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得規劃着花。”
蘇言風未言語,朝驿館走去。
隔了一會兒,來喜又道:“不知道剛剛的男子會不會死。看着怪吓人的。”
蘇言風:“不會。”
他犯不上因為這麽點事殺人。
回到驿館,蘇言風在房間門口停下,對身後的來喜道:“你回房間吧,我休息一會。”
來喜不疑有他:“我就在隔壁,公子有事喚我。”
待來喜離開,蘇言風推開門。
圓凳上坐着位男子,年紀四十出頭。一身白衣如雪。手裏抓着瓜子,地上已經有了一堆瓜子殼。行為不拘一格,沒有年長者的半點穩重。
蘇言風行了個禮:“師父。”
此人名叫葉深。是蘇言風的師父,也是他生命中的貴人。若非葉深在暗中相助,蘇言風早就死在後宮無窮無盡的算計之中。
葉深武功了得,擅長用毒。蘇言風作為他的徒弟,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葉深将瓜子扔進盤子裏,手在身上胡亂蹭了蹭:“跟為師走,咱們才不去和親,誰愛去誰去!”
“師父,我不能跟你走。”
葉深看了他一會,明白了:“怕連累蘇國?”
蘇言風默認。
他若一走了之,蕭國會不會借題發揮,向蘇國發動攻擊?
他不知道答案。
也不敢賭。
“你這孩子。”葉深無奈,“蘇國不值得你這麽犧牲。跟師父走,雲游四海多好!”
“師父從不踏足蕭國,今日怎麽會來。”蘇言風轉移了話題。
“還不是為了你!”
葉深深知徒兒的脾氣,他不想走,誰勸也沒辦法。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方形錦盒:“裏面有一顆假死丹,服用後與死人無二。三日後恢複如常。拿着。”
蘇言風接過來,手指摩挲着錦盒的棱角。
“既然你意已決,為師不攔着。若哪天你想離開,服下它,為師帶你離開。”
蘇言風心裏發堵。
從小到大,除了母妃,便是師父對自己最好。如今他遠離故土,再難盡孝膝前。對于師父,也未曾有半分報答。
聲音有些發顫:“言風謝師父。”
葉深看着面前的人,不知不覺,竟然長這麽大了。
“行了。這蕭國我屬實讨厭,不想多待。你照顧好自己,有事傳信給為師。”
說完,一個閃身,不見了蹤影。
在驿館待到第七日,皇宮那頭終于有了動靜——讓蘇言風進宮面聖。
不僅如此,還給他準備了婚服,及其他婚嫁之物。
來喜看着桌子上的東西,氣憤不已:“這些都是女子用的,他們竟然讓公子用!”
蘇言風拿起卻扇,白玉扇柄被他握在手裏,溫潤細膩。扇面由缂絲制成,龍鳳呈祥圖案栩栩如生。
新娘出嫁時,手執卻扇以遮擋面容。直到全部禮節完成,洞房花燭時,新娘才會放下扇子。
是為卻扇禮。
至于流蘇面簾,就更精致了。
一顆顆均勻圓潤的玉珠被串連起來,每條珠串下端都墜着一顆雨滴狀的紅色寶石,晶瑩剔透。引線由金絲編制而成,将所有珠串在一起。引線兩端做成彎鈎狀,方便佩戴。
蘇言風用卻扇輕敲掌心:“既來之則安之。他們既然讓我穿,那我便穿。權當增加閱歷了。”
受師父影響,他獨愛白衣。紅色衣服還真未穿過。
“……”來喜,“公子還真是心胸寬闊。”
蘇言風:“過獎。”
來喜:“……”
面聖之日,天下起了雪。紛紛揚揚,落了滿地。
蘇言風一身火紅嫁衣,頭發一半散開,一半用發冠束起。眉眼間略施粉黛,顧盼生輝。流蘇遮面,若隐若現間,能窺得其絕世之姿。
卯時不到,蘇言風就被喊起來,沐浴焚香,梳洗打扮。從宮裏來的人完全把他當成女子一般,恨不得将他擺弄出花來。
蘇言風坐在轎子裏,昏昏欲睡。直到一股冷風灌進來,凍得他猛然驚醒。
宮裏來的侍女掀開轎簾:“請公子以卻扇遮面。”
透過空隙,蘇言風看到了朱紅色的圍牆——皇宮到了。
從一個牢籠,跑到另一個牢籠。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如何。
蘇言風止住翻飛的思緒,雙手持扇,扇面舉到面前,眼不見為淨。
視線被扇子擋住,蘇言風只能低頭看下面。
他看着純白的雪。
看着火紅的衣。
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
漫天風雪裏,蘇言風拾階而上,寒風卷起他的衣擺,和如墨般的發絲。
早朝結束,大臣們沒有一人離開,都在等着那位蘇國皇子觐見。
終于,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蘇言風如同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一點一點出現在大家面前。
所有人都被這抹紅色灼了眼。
踩上最後一層臺階,蘇言風又向前走了幾步,跨過高高的門檻,朝殿內走去。
行至殿內中央,蘇言風緩緩跪下:“蘇國皇子蘇言風,叩見蕭國國君,萬歲,萬萬歲。”
聲音如玉珠落盤,清脆悅耳。
過了許久。
“扇子拿下來。”
不容拒絕的命令。
敢在這裏發號施令的,不做第二人想。蘇言風依言照做,拿開擋在面前的卻扇。
“擡頭。”
蘇言風擡起頭。
蕭祈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饒是見過無數動人之姿,卻都不及他。豔而不俗,美而不妖,眉宇間帶着英氣。
與此同時,蘇言風也在打量蕭祈。
在他的想象中,蕭祈該是位魁梧壯漢。皮膚黝黑,絡腮胡子,眼如銅鈴,兇神惡煞。跟辟邪門神差不多。
然而現實卻完全相反。
不僅生的白嫩,樣貌也十分英俊。劍眉入鬓,不怒自威。眼眸好似一口古井,沉穩深邃,無波無瀾。端坐于龍椅之上,玄色龍袍加身,有睥睨天下、唯我獨尊之姿。
視線交彙,蘇言風趕忙垂下頭。
“來人,”只聽蕭祈用極平常的語氣道,“将他的眼睛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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