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陪膳
卯時,寝殿門被輕輕推開,李忠盛走在前頭,身後的侍女魚貫而入,沒發出任何聲響。
伴駕多年,皇上的起居習慣李忠盛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卯時出寝,卯時三刻上朝。下朝後去正德殿處理政務,基本一天都待在那裏。皇上從來不吃早膳,午膳跟晚膳看情況,太忙了便不吃,很不規律。
最重要的,千萬不能在伺候皇上出寝時發出丁點聲音。因為這個時候,皇上極其易怒。
對侍女太監來說,每日伺候出寝,都像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然而在李忠盛眼裏,這也是皇上最有人情味的時候。
卯時出寝、兩刻上朝是皇太.祖定的規矩,雷打不動。政務繁多,皇上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休息,翌日又要早起。長此以往,難免會鬧脾氣。
此時的蕭祈坐在龍榻上,輕阖雙目,微垂着腦袋。完全沒有帝王的氣勢跟風采,倒像是一位還未睡醒就被喊起來讀書的孩子。
這時候萬萬不能驚擾皇上,要等皇上自己醒過來。不然輕則挨板子,重則掉腦袋。
李忠盛端着漱口茶走過去,安靜候在一旁。餘光忍不住瞄向躺在龍榻上呼呼大睡的蘇言風。
對方呼吸清淺綿長,半張臉埋在被子裏頭,長而密的睫毛向下斂着,眼睛的形狀便顯露出來。睡得十分乖順。
李忠盛心中大驚。
這皇上都醒了,蘇貴妃還在睡,未免太大膽了些。
皇上竟也沒苛責。
李忠盛收回目光,繼續安靜候着。
過了一會,蕭祈緩緩睜開眼睛,李忠盛立刻遞上漱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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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還在下雪?”蕭祈的聲音有些啞。
李忠盛恭敬地答道:“回皇上,還在下,較昨天小了不少。”
漱完口,蕭祈低眸看了眼熟睡的蘇言風,心裏頓時不平衡。他要冒着風雪上朝,這人躺在他的榻上睡個沒完沒了,礙眼。
“給朕起來。”蕭祈沉聲道。
蘇言風動了動身子,錦被滑下一塊,露出沾着血的衣裳,以及包好的傷口。
“宮裏是窮死了嗎,連件新襯袍都沒有?!”蕭祈心底湧上一股煩躁。
李忠盛連忙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奴才這就差人去辦。”
穿着帶血的衣服睡在龍榻上,這可是大不敬之罪。弄不好要掉腦袋的。他竟然把這件事忽略了。可昨晚皇上一直抱着蘇貴妃不撒手,他也沒機會準備這些。
蕭祈扯過錦被蓋住蘇言風:“別叫他,讓他睡個夠。朕倒要看看他能睡到什麽時候。”
待蕭祈離開寝殿,蘇言風睜開眼睛看了看殿門口,又閉上。
奉命睡覺。
蘇言風睡到巳時過半才醒。一睜眼,就看到來喜一張臉杵在他眼前。
“公子你醒了!”來喜站直身體,神情激動,“傷口疼不疼?我去給你叫太醫。”
蘇言風坐起身,搖頭:“不用。”
師父配的金瘡藥止血止疼,藥勁兒還沒過,傷口一點也不疼。
昨晚的事歷歷在目,蘇言風打量起周圍陳設。跟他以為的極盡奢華不同,寝殿布置很簡單,除了起居必須之物,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公子,這裏是朝露殿。”見公子坐在榻上不起來,來喜提醒。
蘇言風一點頭:“我知道。”
“那……我們不回去嗎?”
蘇言風反問:“回哪兒?你昨晚沒聽皇上說,傷好之前一直住在這,回去就是抗旨,要掉腦袋的。”
話是這麽說。
“公子不害怕?”
這可是皇上的寝宮,只屬于皇上一個人。待在這裏,來喜喘氣都不敢大聲。
“有什麽好怕的。”蘇言風不以為意,“聽風閣更危險。”
既要防備蕭祈的試探,又要應付其他妃嫔。
——蘇言風拿腦袋保證,今日若他還在聽風閣,後宮那些姐姐妹妹一定會過去拜訪。
還是這裏好。借她們一百個膽,也不敢前來造次。
蘇言風把朝露殿當成避難所,巴不得一輩子都住這裏。
身上還是昨晚的血衣,蘇言風皺了皺眉:“有衣服嗎?”
“有。今兒早上繡房管事送來不少衣服,都放在偏殿了,我去拿。”來喜說完就朝殿外走去。
蘇言風坐在榻上,看着露在外面的大腿,嘀咕:“以後再不也色.誘了。”
對方壓根就沒注意到,白費勁。
帶血的衣服穿在身上實在讓人不舒服,蘇言風沒等來喜拿來新衣服,便開始解襯袍上的系帶。
解了半天沒解開。
“怎麽成死結了?”蘇言風納悶,“還這麽緊。”
他昨晚明明系的是活結。
正德殿內。
一位大臣跪在地上:“回皇上,從往年的記錄來看,今年都城的雪确實要大些。”
設立觀天監是為了觀測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歷法等。各有所長,各司其職。跪在地上的這位是專門負責夜觀天象,預測天氣的。
蕭祈坐在龍椅上,似是沒聽到一般,一語不發。
不用看記錄也知道今年的雪格外大,而且頻繁。這些廢話不是蕭祈要聽的。
大臣思慮片刻,硬着頭皮道:“雖然雪較往年大些,但皇上為政精明,皇恩浩蕩,受上天庇護,微臣覺得皇上不必太過挂懷。”
“所以愛卿是覺得并無大礙了?”蕭祈端起茶盞抿了口,淡淡問。
大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但說些皇上愛聽的總沒錯:“皇上是天選之子,上天必會庇佑。”
“啪——!”
白玉茶盞摔在地上,應聲而碎,茶水四濺。
“朕高官厚祿養着你們,養出了這麽一群酒囊飯袋!”蕭祈的語氣冷若寒潭,“好日子過得連本職都忘了!”
“微臣知錯!微臣知錯!”大臣吓得連連磕頭。
蕭祈把前日觀天監遞的述職奏表扔下去,裏面除了吹噓什麽都沒有:“明日早朝再拿不出點真東西,你就等着腦袋搬家吧!”
大臣屁滾尿流地離開大殿。
一個敵國皇子都敢說的話,這些大臣卻沒一個敢說。換誰誰能不生氣。
李忠盛躬身進來,将地上的茶盞碎片撿起來。
“什麽時辰了?”蕭祈問。
“回皇上,午時兩刻了。該用膳了,皇上得注意龍體。”
蕭祈“嗯”一聲:“叫他過來。”
外頭風雪肆虐,蘇言風又極怕冷,躲在寝殿裏頭不出去。實在無聊了,便四下走動看看。
這是蕭祈的地盤,蘇言風不敢亂碰。要不然以蕭祈那陰晴不定的性子,他腦袋又得面臨搬家的風險。
藏書倒是不少,蘇言風很是心動。
窗邊放着一副圍棋盤,上面是個殘局。
蘇言風見過,師父教過他破局之法。在葉深的教導下,蘇言風不僅會武功、用毒,琴棋書畫也有頗高造詣。
一模一樣的殘局,還真是少見。不知道蕭祈是哪方。
蘇言風聳肩一笑,繼續打量別處。
沒等他将寝殿轉完,李忠盛的聲音從殿外傳來:“蘇貴妃,皇上叫您過去陪膳。”
蘇言風哪敢推脫:“勞公公稍等,我換件衣服。”
一盞茶的功夫,蘇言風坐上前往正德殿的步辇。
蘇言風打探情況:“李公公,不知皇上心情如何?”
“不瞞蘇貴妃,今日皇上召見觀天監,龍顏大怒。”
蘇言風:“……”
那他這不是去送死嗎?
不管蘇言風如何不想去,步辇還是停在了正德殿殿外。從步辇上下來,跟在李忠盛身後進了殿內。
“皇上,蘇貴妃來了。”
蕭祈在看奏表,聞言掀起眼皮看了眼,語氣不鹹不淡:“愛妃只有這一件衣服?”
蘇言風:“……”
自己不開心就找他的茬。
這件狐氅是母妃給他縫制的,蘇言風視若珍寶。每次穿着它,總感覺離母妃更近些。
這個故事蘇言風不準備講給蕭祈聽,擡手解開系帶,将大氅脫下來:“裏面不一樣。”
月牙白錦袍,剪裁合體,形制挺括。腰間扣着白玉腰帶,勾出颀長瘦弱的身材。潑墨般的青絲被發冠半束起。面龐俊美,氣質尊貴。
蕭祈難得話短:“傳膳。”
雖說自幼生活在宮裏,但陪皇上用膳還是頭一次。蘇言風抓着筷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食不過三匙。說的是皇上用膳,每道菜最多吃三口便會被撤下。
眼瞅着一道道菜被端下去,蘇言風非常眼饞,鼓足勇氣問:“皇上,臣能吃嗎?”
“朕又沒攔你。”
有了這話,蘇言風終于拿起筷子。他右臂有傷,只能用左手夾菜。非常不方便。費了半天勁兒,可算夾到一塊肉。
脆皮乳豬皮酥肉嫩,味道鮮美。蘇言風吃第一口便十分喜歡。不過這道菜蕭祈已經吃了三口,得撤走。
蘇言風咂咂嘴,不舍地看着香噴誘人的小豬被端走。
蕭祈突然道:“放下。”
小太監連忙将脆皮乳豬放回桌子上。
蘇言風一愣,這是……因為他?他剛這麽想完,只聽蕭祈說了句:“全吃完。”
蘇言風:???
這可是整整一頭豬,以蘇言風的食量,一頓根本吃不完。
“吃不完割你舌頭。”
蘇言風:“……”
他不過是看了眼而已。
“那皇上現在就割吧。”蘇言風放下筷子,破罐子破摔。
說完,還非常自覺地伸出舌頭。
他想失寵。
現在就失。
最好是打入冷宮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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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蘇言風:“#&%#$&!!!”
看懂的請翻譯(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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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