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危機

去芳華殿的路上,蘇言風迎面碰到一位身着朝服的大臣。看方向,就是從太後寝殿出來的。再算算時辰,很可能下了早朝就來了。

對方瞥了眼蘇言風,沒停下行禮,直直走了過去。蘇言風也只當沒看到。

“這位是吏部尚書蔣昌永蔣大人。”待走出一段距離後,前面領路的貼身侍女忽然道,“是太後母家的人,同太後來往甚密。”

吏部尚書乃吏部之首,掌管全國官吏的任免、調度、升降等事物。不僅如此,吏部尚書還是六部尚書之首,擁有重大權力。

如此重要職位竟和太後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不知蕭祈知不知道。

還有,這位貼身侍女為什麽要同自己說這些?

蘇言風本能覺得太後跟蕭祈并非一條心。這位貼身侍女年紀跟太後相仿,按禮該喚她聲姑姑,想必侍奉太後多年。八成在試探自己。不可信。

蘇言風繼續裝聾作啞,就是不說話。

到了寝宮,蘇言風直接被領到太後就寝的屋子。看着倚在靠枕上的人,蘇言風行禮問安:“給太後請安,太後萬福金安。”

“起來吧。”

蘇言風直起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太後雖然氣色較上次見面好了些許,但從說話氣力和聲音上聽,身子其實越來越虛。就像被蛀空的樹,表現看不出什麽,一陣風便能刮倒。不過徒有其表罷了。

這事自然瞞不過精通醫術的蘇言風。自古醫毒不分家,蘇言風雖醉心于搗鼓各種毒藥,但醫術也是一流。

只不過他現在是什麽都不懂的蠢蛋,得裝的像些才行:“太後的氣色看着好多了。”

太後聽完,臉上的笑立刻多了些:“哀家也覺得近日身子骨爽朗了不少。”

蘇言風抿了口茶,以此來止住想要上翹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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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太後被蒙在鼓裏。太醫院這麽多太醫,竟然沒一人告訴她。

是真沒發現,還是有人授意?

“太後受上天庇佑,定能長命百歲。”蘇言風繼續拍馬屁。

太後身子不好,因此免了各宮行禮。現下突然傳召,定是有事。不過蘇言風也不急,品着好茶,靜等對方開口。

等了一會,太後終于慢悠悠道:“你身上這件大氅是皇上的吧。”

不想身上疼,蘇言風進屋一直沒脫衣服,聞言坦然承認:“回太後,是的。”

反正蕭祈專寵他已經傳遍了前朝後宮,沒什麽好遮掩的。

“皇上倒是疼你。”太後不辨喜怒地說了句。

蘇言風低頭抿嘴笑,将羞澀和欣喜拿捏的恰到好處。

太後心中冷笑。聖寵面前,再光風霁月的人也會失了方向。

“皇上今年二十,膝下還無子嗣。你平日裏要多勸勸。”

合着叫他來是要讓他勸皇上雨露均沾。

蘇言風心裏莫名生出一絲抵觸。轉而又想,蕭祈做出專寵他的假象,定是不想被這種事煩擾。既如此,他必須要配合,方對得起一天三碗白米飯。

也不怕惹怒太後,小嘴叭叭的:“這話我同皇上說過,可皇上說後宮嫔妃皆不及我萬一,只心悅于我。實在沒辦法。”

太後臉色倏地冷下來:“狐媚惑主還如此巧言令色,不覺得自己過分了些嗎?!”

“太後言重了。狐媚惑主是萬萬不敢當的,不過後宮之中我最美是真的。”說完,還摸了摸自己臉,一副‘我怎麽這麽美’的架勢。

蘇言風一口一個“我怎樣怎樣,”稱呼上已是大不敬,加上出言不遜,輕而易舉便将太後惹怒。

“哀家看你是被聖寵沖昏了頭。出去跪着!何時清醒了何時起來!”

蘇言風聽話地站起身,跪在院子裏。

今日徹底得罪太後,往後能依靠的便只有蕭祈了。不過與其在太後跟蕭祈之間周旋搖擺,倒不如堅定果斷選擇其一。

選了蕭祈,太後這邊,敬得了一日敬不了兩日,早晚得撕破臉。不如現在就撕,這樣還能多贏些蕭祈的信任。

蘇言風跪在冰冷堅硬的石板上,算盤打得啪啪響。

在宮中生活就好像下棋。每落一子,都要細細算計。不僅要算計眼前,還要盤算以後。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現在只希望來喜能快些去找蕭祈。

然而事與願違。兩個時辰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怕露餡,蘇言風沒用內功護體,就硬生生熬着。外頭天寒地凍,寒風呼嘯,沒一會便凍透了。衣服也變得冰冷刺骨,貼身身上,寒風一吹,叫人瑟瑟發抖。

蘇言風被凍得臉色慘白,嘴唇都沒了血色。卻偏偏端的一副高潔模樣。身形挺拔如松,纖細卻極富韌性。神情坦然無畏。似乎再強烈的風雪都不能将他征服。

又跪了一個時辰,蘇言風整個人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肆虐的寒風中,他聽到了一串雜亂的腳步聲。

以及一聲高呵:“皇上駕到——!”

蘇言風勾唇一笑,也不硬撐着了,身體脫力向後倒去。

公子被太後叫走一個時辰,來喜再也按捺不住,去正德殿找皇上。沒等到殿門口,便被侍衛攔住。

來喜換上一張笑臉:“我是蘇貴妃的貼身侍從,有要事求見皇上。”

“沒有召見,任何人不得擅闖正德殿!”

碰巧這時候李忠盛經過,認出了來喜,走到跟前。來喜急忙道:“李公公,我有要事求見皇上,您能不能行行好,讓我進去。”

李忠盛給侍衛使了個眼神,對方放下手。

“皇上召見大臣議事,任何人不得叨擾。”李忠盛壓低聲音,“若是惹怒皇上,不僅你我掉腦袋,還得連累蘇貴妃。”

“可是……”來喜心中愈發急切,“我家公子已經被太後叫去一個時辰了,還沒回來。”

李忠盛一聽,勸道:“蘇貴妃待人和善,性子溫良,許是太後喜歡,留下說話什麽的,耽擱了時辰。你且放寬心,待皇上議完事,我就進去通報。”

擅闖是死罪。來喜不要這條命可以,萬不能連累公子。點點頭:“先謝過公公。”

來喜站在殿外,看着大臣們進進出出,似乎永遠也結束不了。已經三個時辰了,若是公子被太後抓去用刑,受傷了,死了可怎麽辦!

他本來就愛亂想,又事關公子,更不能冷靜了。

“啪——”

殿內依稀傳來茶盞摔碎的聲音,沒過一會兒,一名大臣哆哆嗦嗦從裏頭出來。

來喜咬了咬唇,趕在殿門徹底關上前,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情,跑進去。跪在地上:“皇上,我家公子已經被太後叫去三個時辰了,求您救救他!”

蕭祈看着不停磕頭的來喜,臉色鐵青。不知是被大臣氣的,還是被來喜氣的。

李忠盛也跑了進來,一時犯難:“皇上,這……”

“誰讓你來的?”蕭祈問。

“是奴才自己要來的。奴才怕太後為難我家公子。”來喜又磕了個頭,“求皇上去看一眼。”

蕭祈沒再猶豫,徑直朝門口走去。李忠盛本想備龍辇,看皇上腳下生風,遂閉上嘴,小跑跟在後頭。

正德殿跟芳華殿有一段距離,蕭祈用最快速度趕到,剛邁進去,就看到蘇言風跪在地上,身體搖搖欲墜,像是一片殘敗的枯葉。

蕭祈用了輕功,一個閃身,将他抱在懷裏。懷中的人抖如篩糠,不停往他懷裏鑽。

蕭祈幼時養過一只黑貓,名叫鈴铛。太後知道後,命人将它捉住,亂棍打死。等蕭祈找到時,鈴铛渾身是傷,鼻子裏全是血,只剩最後一口氣。

他眼睜睜看着鈴铛死在懷裏。卻不能找兇手理論。從那時起,蕭祈便發誓,除非有能力保護,否則絕不青睐。

如今他坐上皇位,一呼百應,竟險些讓鈴铛的事再次上演。若他一直不來,懷裏的人是不是就被活活凍死在這裏。

蕭祈第一次生出後怕的情緒。抱着蘇言風的手,緊了又緊。

落入溫暖寬闊的胸膛,蘇言風仰起頭,費力扯出一個笑:“皇上,你來了。”

這麽久不來,還以為你不來了。

“朕來晚了。”蕭祈脫下衣服裹住他,橫抱起來。

轉身要走,身後傳來太後的聲音:“皇帝,你不能帶走他!”

蕭祈轉過去,望着那張臉,壓住心頭不停叫嚣的恨意,平靜問:“不知他何錯之有,母後要這麽懲罰他。”

“善妒成性,不知禮法,目無尊長。這些還不夠嗎?!”

“夠又如何。”蕭祈冷笑一聲,“朕慣的,這些便不是問題。”

說完,抱着蘇言風大步離開。

蘇言風窩在蕭祈懷裏,聽到這話,心裏一暖。原來被偏袒的感覺是這樣的。

回到朝露殿,馮太醫早早就候着了。檢查完身體,确定沒什麽問題後,給開了些驅寒的藥。

蘇言風就着水服下,披着被子。眼眸凝着蕭祈,目光澄澈:“謝謝皇上救臣,不然臣今天就要被凍死了。”

“還能說話,離死遠着呢。”蕭祈坐在床榻邊,沒好氣道。

“阿嚏!”

“……不想生病就躺好!”

蘇言風聽話躺好,裹住自己,只露出腦袋,十分乖巧道:“皇上,臣躺好了。”

蕭祈沒理他:“李忠盛,将擅闖大殿的人帶上來。”

蘇言風一聽,掙紮着要起身。蕭祈甩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躺好,敢動一下,朕立刻殺了他。”

來喜進來,見公子沒事,終于放心。跪在地上:“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知道擅闖大殿的後果嗎?”蕭祈淡淡問。

“死罪。”從被公子救下那天起,來喜就做好随時為公子而死的準備,“這事全是奴才一人所為,求皇上不要責怪蘇貴妃。”

“既如此,領死去吧。”

蘇言風哪還躺的住,翻身下床,跪在來喜身旁:“是臣管教不嚴。所有罪責,臣一人承擔。”

來喜感動的眼淚汪汪:“公子,你……”

“閉嘴。”蘇言風怕來喜多說多錯,出言打斷,“沒你說話的份。”

蕭祈看着跪在地上的人,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心甘情願跪自己,心情突然就不美妙了。

“死罪也願意承擔?”

蘇言風毫不猶豫:“願意。”

他有假死丹,大不了服下一“死”了之。但來喜沒有,必須保下他。

“他只是個奴才。”

“臣與來喜一同長大,早已超越主仆之誼。”蘇言風言辭懇切,“何況來喜是為了臣才擅闖大殿,于情于理,臣不能棄他。”

蕭祈眼裏閃過一絲羨慕,“下去吧。罰俸三月,若有下回,絕不輕饒。”

來喜連忙謝恩退出去。

蘇言風長舒口氣,回到床榻上,剛要說幾句好聽的,只聽蕭祈又道:“別急着高興,你的賬還沒算呢。”

蘇言風:“?”

他有什麽賬?

他這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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