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坑

黑漆漆的洞,像極了無底深淵。這本來就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下去嗎?”

等到國滿的傷完全好了,鄭從獲這才開始打量那個洞。她拿了一盞尚且完好的長明燈,朝那洞裏一照,就看見一條往下的臺階,通往地底深處。

往回走自然是不可能,這個大貓肆虐過的大殿也不能待太久,現在一條新的路擺在面前。鄭從獲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往前走。

走,走下去!

在某個瞬間,她懷疑自己被蠱惑了。

只是想想,自己從一開始就是個棋子,在見到真正的執棋人之前,又有什麽條件可談?想到這裏,鄭從獲的心定了。

“走吧。”

下去之前,國滿仔細瞧了鄭從獲給她的那柄劍,劍是好劍,可惜不是她們要找的“一懲”。

在長明燈的照耀下,鄭從獲和國滿走進了那個黑漆漆的洞。

斜斜的臺階一直往下,沒有任何拐彎,也沒有遇到任何危險,甚至連洞裏的空氣都不算太差。唯一的問題是,這條路太長了,長到令人失去耐心。

鄭從獲明顯感到自己不同往昔,走這麽遠的路,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感覺力氣用不盡似的。這大概就是多祜上神所賜的“法力”。

終究與常人不同。

“累嗎?”

國滿瞧着鄭從獲動作慢了下來,便問了一句。

“還好。”鄭從獲徹底停下來了,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總覺得這條路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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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某種幻境。

“嗯,确實太長了。”

鄭從獲心念一動,忽的将手中長明燈往前方一擲——她二人各拿了一盞長明燈,少了鄭從獲這盞,還不至于陷入黑暗。

長明燈落地的清脆聲音響起,緊接着前方亮了起來。從鄭從獲這裏可以看出,再往前不用幾步,就可以走到平地了。

也不知是那長明燈落地打碎了所謂“幻境”,還是巧合。鄭從獲和國滿都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國滿默默地走在前面開路,鄭從獲緊緊地跟着她。

走下最後一級臺階,就到了長明燈照耀下的長長通道,青磚鋪地,那盞掉在地上的長明燈,正好端端地立在那兒,好像它本來就放在那裏。

鄭從獲還是覺得心裏發毛,她停在那盞長明燈前看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問國滿:“為什麽地面上供奉的是巫神,地下供奉的卻是神燚?”

地上的北什桐神廟,面對的是萬千信衆,堂堂正正地供奉着巫神裔昭。地下的北什桐神廟,是個會吞噬人命的詭異之地,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麽而存在?

“也許,是為了那只貓。”國滿也只是猜測,她對于這個世界的了解,僅限于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說,有時候倒不如什麽都不知道呢。

“走吧。”

鄭從獲邁開步子,選擇無視了那盞長明燈。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坑。

一個很大很大的坑。

在數不清的長明燈照耀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見,這個坑由外到內被分為幾層,最低的那層也是最深最小的那層,有個冷冷清清的祭臺,祭臺上供奉着一個長長的盒子,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此行的目的。

一懲。

那盒子裏裝的,會是那柄劍嗎?

誰也不敢輕易地下論斷,但是那顆心早已逼着兩條腿邁開,走下了前往祭臺的臺階。

金、銀是最上面兩層的外表,如此庸俗的東西大面積地出現在神聖的神廟,可見這個神廟也是非常庸俗的。

鄭從獲已經站在祭臺前,她有種錯覺,就是自己對這個地方很熟悉,準确來說是對這個祭臺很熟悉。想想好像不是這樣,她認為可能是對于“祭臺”這類物什有異樣之感。

她之前絕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但是想想她那不算太長的人生,所見過的匪夷所思的東西還少嗎?五聲島可以是人類的實驗基地,那個人類實現永生的世界,怎麽就不可以是神手中的玩物?

渺小無力感油然而生。

鄭從獲往前幾步,停住,這個距離伸手就可以打開那個盒子。

只要打開那個盒子就好了。

她心裏是這樣想的。

“我來。”

國滿搶在鄭從獲前面檢查了盒子,沒有發現危險,也不能确定安全,就這麽硬着頭皮打開了盒子。

裏面空空如也。

看那樣子,盒子裏本來是有一柄劍的,只不過這柄劍已經被拿走了。

劍已經不在了,多祜上神的情報有誤?

當鄭從獲糾結這個問題時,地面有輕微的震動,好像是觸動了某種機關,像是坍塌的前兆。國滿攬住鄭從獲,明明可以走的,但是她被一股力量束縛在原地,完全動不了了。

也許,這才是神的意思。

神說,我要你們掉下去。于是,一個新的洞在鄭從獲和國滿腳下出現,她倆毫無懸念地掉下去了。

墜落的時間很長,長到鄭從獲能夠調整抱着國滿的姿勢,然後就落地了。

國滿牢牢護着鄭從獲,二人都沒事。

往頭頂看,那個她二人墜落的地方,只有無盡的黑暗。人可以從上往下掉,但沒法從下往上掉,所以這條回頭路是徹底斷絕了。

這麽處心積慮地把人往前逼,不知意欲何為。

前面的路也不好走,那條長長的通道終于不再燃着長明燈,這次換成了夜明珠,夜明珠照亮了地面上嶄新的箭镞,密密麻麻,好像正等着誰給它們染些喜慶顏色。

只有這一條路。

國滿摟着鄭從獲的腰,小心翼翼地從箭镞上飛過去。以她如今的本事,這不算難,問題是那些箭镞并沒有要為難她二人的意思,整個過程安靜的像是牆上的磚頭。

通道的盡頭,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

鄭從獲站穩,扭頭就看見那些原本不動的箭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高長長,直到完全布滿整個通道。

這是要逼死人哪。

仔細觀察了周圍的情況,鄭從獲覺得有些失望,“沒有出路,不會在水裏吧?”

她現在可不想下水。

國滿在水邊觀察了許久,才說:“水裏有東西。”

鄭從獲也在觀察潭水,不過她心不在焉的,明顯是在發呆。

遠處的水面起了一條波紋,這波紋緩緩蕩開,預示着水裏有東西要出來了。

“小心。”

國滿帶着鄭從獲後退,這才沒被水濺到。

一條大蟒從水中探頭,濕淋淋的吐着蛇信子,水裏的尾巴一掃,又是一陣瓢潑大雨。

那大蟒只顧着玩水,似乎并沒有要攻擊人的意思。鄭從獲無意間與大蟒對視,憑着直覺,她認為那大蟒是有意識的。

這分明就是在玩弄人嘛。

因大蟒并未主動出擊,國滿也忍耐着,二人來來回回避着“雨”,多多少少也沾了些。而那大蟒越發興致高昂,掀起的水花一陣賽過一陣,且瞧着國滿與鄭從獲形影不離,忽的吐出長長的蛇信子,直逼二人。

那角度也太巧了,逼的國滿和鄭從獲不得不分開,而鄭從獲剛站穩腳跟,大蟒的尾巴從水裏出來,迅速将她卷了下去。

那動作實在太快,國滿頗為惱火,與大蟒糾纏到一塊。那蛇信子往牆上一戳,立馬出現一個大洞,國滿只能一邊躲避一邊試圖靠近鄭從獲那個方向。

鄭從獲已經完全沒入水中。

這潭水來的奇怪,也不知是在地底多深的地方,又深不見底的,鄭從獲到了水裏也不知會遇到什麽。倘若國滿不及時跟過去,也許會就此失去鄭從獲。

這個念頭上了心頭,國滿變得狂暴許多。眼看着無法接近鄭從獲落水的地方,國滿改了主意,試圖下水尋找。這時候大蟒的動作意圖就十分明顯,它在阻止國滿下水。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如果鄭從獲還是尋常人的身份,這時候已經沒命了。國滿對多祜上神的承諾忽然沒了信心,她轉變方向,再次攻擊大蟒,這次選擇的是大蟒的眼睛。

這大蟒精的很,七寸躲在水裏,露出水面不過頭部以下一小段。國滿再怎麽樣,也只能往大蟒頭上招呼,還得時時刻刻防範着水裏的尾巴,總是不容易得手。

不過,國滿的動作實在太快了,大蟒的眼睛躲了過去,頭上還是挨了一劍,血滴到潭水裏,一片紅色。

大蟒惱了。它的尾巴從水裏出來,肆意攻擊國滿。國滿看見大蟒尾巴上已經沒有鄭從獲,把心一橫,就着躲避大蟒入了水。

水下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國滿游了一段,隐約瞧見了一點亮光,下意識便往那處游去。

水下的大蟒安靜的很,這會子似乎沒有了敵人。

亮光越來越亮,借着那亮光,國滿瞧見了一個背影,很像是鄭從獲——不管是不是,都要追上去。

終于找到了光源,那是一柄劍,發光的是劍鞘上的寶石。

鄭從獲就站在一旁,驚訝地看着國滿。

國滿到底是下來了。

鄭從獲被卷入水中,當時并沒有想象中的窒息感,大蟒很快就放了她,而她不知被哪裏來的水流沖了一下,便不受控制地游走了一段距離,之後發現了那一絲亮光。因為想着水裏可能會有出路,且她在水中竟游刃有餘,便自作主張尋到光源處。

國滿來的太快了。

國滿看着鄭從獲,鄭從獲看着那柄劍,就在國滿嘴唇翕動時,鄭從獲已經觸到了那柄劍,好沉。

鄭從獲試圖拿起那柄劍,随着她動作而來的,是一個漩渦。

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支配着,天旋地轉,當一切歸于平靜,鄭從獲發現自己躺在淺灘上,借着劍鞘上的光,她找到了國滿。

國滿二話不說,忽然緊緊地抱住鄭從獲。鄭從獲感覺國滿身體在發抖,不由問:“我在這兒,怎麽了?”

也許是眼前真實存在的人,也許是那句“我在這兒”,國滿終于恢複如常,她用法力燃了一支火把,輕輕道:“這個世界,我說了不算。”

鄭從獲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一個執棋人變成一顆棋子,換成是誰都不會好受。而且,她知道國滿對自己的重視。

依靠一己之力保護另一個人,就算是神也不容易。

當二人都恢複平靜,鄭從獲這才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有水,流動的水,看樣子是地下暗河。她二人所處的地方正是暗河邊緣地帶形成的淺灘,隐約可見半埋在沙子裏的人頭骨。

“看來,死的人不少。”鄭從獲輕輕感嘆,“如果我們出不去,會不會也是這個下場?”

“不會。”

國滿目光落在鄭從獲手裏的寶劍上,鄭從獲見狀,随手抽出了寶劍。

如炭一般黑的劍身,連帶着劍刃也不那麽鋒利了。

但它最吸引人的地方,還是劍身上那兩個字——

“一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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