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父女（二）

坡跟的涼鞋踩踏在地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呂雲龍等人聞聲擡起頭，看到呂姝的時候并無意外，更加印證了呂姝心中的猜測。

看着呂雲龍無話可說的冷淡态度，呂姝在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卻揚起明媚溫暖的笑容，娴靜溫婉地把香噴噴的小米粥端上桌，也不理會呂雲龍身邊白歌的打量，如桃花般柔嫩的臉頰可愛動人，“今天早上是小米粥，我準備了幾道清爽可口的小菜，這就去端過來。”

說罷，不去看呂雲龍鷹般銳利的審視目光，呂姝禮貌有加地跟衆人打了聲招呼，一頭鑽進了廚房裏面。

“媛媛來家裏幾天了吧？飯是她親手做的？”呂雲龍的神情有些不敢相信，他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兒，就算當年在他身邊的時候都沒做過一次飯，現在居然能做出這麽香的飯菜？

白歌是見過呂姝的，不過當年她年紀很小，對她構不成威脅。不過這次聽說呂姝一聲不吭回到老家金平市，并且一下子在呂宅住了半個多月，面對危機的直覺提醒她，這背後有鬼！

但是不管她再怎麽不喜歡呂姝，當着寵愛孫女的呂家二老的面，她必須顯示出作為長媳賢淑大度的一面，于是她揚起自認為溫婉柔和的笑容，對呂家二老面帶讨好地開口說，“媛媛真是懂事了，小時候在家可是什麽都不做，連飯都要端到她面前才肯吃呢。”

白歌自認為是擡舉呂姝的話，到了呂家二老耳中卻格外的不中聽。了解內情的呂家二老頓時眼神複雜地看着她，曼珍也已經按耐不住地冷聲說道，“把沒半點營養的白水面條拿給媛媛吃，就算一口一口的喂也要看媛媛肯不肯吃。媛媛這次回來是孝敬我們兩個老的，你們回來又是做什麽的？”

曼珍犀利直指中心的話語，讓呂雲龍心虛不安起來。他挪動了一下身子，輕咳一聲揚唇道，“白歌這是回來看望你們二老，還特地把凡凡帶回來給你們看。媛媛不久就要開學了吧，不好好準備下學期的功課，到時候考不上初中怎麽辦？”

呂雲龍覺得他這番話說得很中肯，不但表現出對父母的孝順之心，還适時的對呂姝的學業進行關懷，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呂家老爺子聽完這話勃然大怒，如果不是對面坐着的是他親生兒子，他大概已經把手邊的拐杖朝他砸過去。

“你這個不孝子！媛媛是你的女兒不是？你居然連她上幾年級都不知道？你還算是個當爹的嗎？嗯？！！”

在曼珍無聲的安撫下平靜心緒，仍然處于憤怒之中的呂德宏，恨鐵不成鋼地瞪視着呂雲龍，那幾十年沉澱下來飽含威嚴的眼神，讓呂雲龍有種不中用的腳軟感覺。

“爸，我……我錯了還不成嗎？媛媛今年應該……是上六年級吧？”數了數年歲，呂雲龍試探性地說出這個結果。

呂德宏滿眼失望地看着這個兒子，他長嘆一口氣，仿佛瞬間蒼老了數十歲，沒有回到呂雲龍的疑問，只是滿目心酸地看着老伴兒，眼角噙着溫熱的淚水。

王靜那孩子他已經很對不起人家了，結果又把她最放心不下的女兒，白白給這個不争氣的兒子糟蹋這麽多年，要不是兩年前王靜要走了媛媛，媛媛是不是都毀在雲龍手上了？

“罷了，罷了……我跟你媽年老不中用了，你們一家幾口熱熱鬧鬧的，沒事就別來找我們了。回去吧，媛媛過幾天也會回去的。”沒有說呂姝該上初中的話，因為呂姝剛回來那一天，就把自己跳級差了幾分沒考上一中的事跟他說了，他擔心這話說出去雲龍不會檢讨自己不關心女兒，反而會揪着她沒有考上重點中學這一年，狠狠批駁王靜對女兒的教育怎樣怎樣……呂德宏深深一個嘆息，無力地朝呂雲龍等人擺了擺手。

“我們回屋吃吧。”看着端着菜站在門口的呂姝，曼珍一把拉住呂姝的胳膊，朝她使了個眼色。

呂姝看着呂雲龍難看的臉色，白歌哄着不停哭鬧的孩子，滿臉壓制不住的惱怒神情，立刻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了争執。

微微垂下眼眸，斂去眼底刀鋒般冰冷的情緒，呂姝在心底冷冷笑了一聲。

她對爺爺奶奶是真心孝順，這一家三口心懷鬼胎的過來，還擺出一副很關心她的樣子，真當爺爺奶奶年老體衰糊塗不經事了不成？

可別忘了，爺爺能力排衆議當一名教育工作者，又成功娶到雖然沒落但仍是大家出身的奶奶，并且讓野心勃勃能力也很強的二爺被迫離開金平市，去外地重新闖出一片天，爺爺的能力絕對是不容小觑的。可笑呂雲龍身為人子，還不如她一個小孫女懂的多！

“爸，媽……那我跟白歌先帶孩子回去了，馬上就是中秋了，宜城舉行有盛大的‘四方合作交流會’，到時候滿大街都展出各式各樣的菊花，你們二老……要不要來宜城住幾日？”雖然一開始是白歌哭着拼命要他回家一趟，可是看着自己女兒一副完全被接受的模樣，他卻灰溜溜的被老爸老媽趕回老窩去，呂雲龍十分不甘心就這樣空手而歸，便擺出一副孝子的姿态溫聲提議道。

孰料，早就被呂姝和溫婷邀請過，甚至連“四方會”展出什麽東西，有什麽有趣的表演都一清二楚的呂家二老，根本不稀罕呂雲龍這樣的馬後炮。

要是真有心邀請他們去宜城做客，看一看“四方會”的盛況，之前幹什麽去了？眼下馬上就要到九月份，離“四方會”開始只剩不到一周的時間，這個時候才想起要他們去看看……呂家二老心底轉過百般複雜紛亂的心思，沉默的片刻間，無意中瞧見呂雲龍那副得意的勁頭，立刻心中一陣不耐。

“到時候想去了再說吧！媛媛，婷婷小蘇他們晨練該回來了吧，你去門口看看，我跟你爺爺先進屋去了。”曼珍牽住呂德宏的手，神色難辨地對呂姝說道。

呂姝明白奶奶對兒子這種表現很失望，可是作為呂雲龍的女兒，她又不能說呂雲龍的壞話，只好輕聲應了一句，放下飯菜，提步朝呂宅大門走去。

溫婷和蘇靖江在呂家這段時間，時常帶着溫傲天三個人出去晨練，憑三人的體力和耐力，除了溫傲天寶寶剛開始有些堅持不住，到後來三個人饒冷水河跑一圈都沒問題！

呂姝眼角的餘光看到呂雲龍扭曲的面龐，緊緊捏起的拳頭暴起青筋，旁邊白歌溫聲軟語不知道再扇什麽不中聽的耳邊風，頓時有種無比疲憊的感覺。

她曾經很想從這個世界消失掉，小時候羨慕別人有父有母的時候，她總會想，媽媽當初不要她是不是因為她是個女孩？家裏人都不願意告訴她真相，就連關系跟她最好的姑姑，也無法坦白說這一切都是她哥，呂雲龍那個孬種混蛋惹出的禍，于是她心裏懷着媽媽嫌棄她，不要她這樣的念頭，度過了童年，直到八歲那年媽媽用盡一切辦法要回她的撫養權，又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證明她對她的愛，她這才慢慢打開心扉接受了那個家……

有的時候，她也會一個人幻想，如果繼父趙剛那麽好的人，真的是她的親爸爸，那該有多好……可是時不時騷擾她的生活的呂雲龍，就像噩夢一樣無孔不入，不肯放過她。

這樣的男人，對婚姻不忠，對女兒不慈，對父母不孝，可是偏偏身家背景鍍了層金，讓別人提起他只會羨慕他手中的財富，家裏美貌多情的妻子和兒女雙全，卻不會提他曾經抛妻棄女，更甚至上學時期就對女生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舉動！

通過呂宅長長的走廊來到大門口，憋着一口氣直沖沖跑過來的呂姝，即使耐力良好也不禁大口喘氣起來。

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白皙的臉頰泛起緋色桃紅，唇邊卻逸出一抹苦澀的笑。

紫浮隐去身形站在不遠處，默默注視着泫然欲泣的少女，巴掌大的小臉上帶着不符合年齡的沉重神情，心裏有幾分憐惜和不忍，正要露出身形安慰她一番，卻不想看到奔跑過來的三人，眼神一暗，再度消失在清晨的迷霧之中。

呂姝完全不知道紫浮就在她身邊，陪伴她度過了最艱難痛苦的早晨，卻又在最後時分回到了空間，她只看到慢慢變得清晰的三個人，溫婷，寶寶，還有蘇靖江，趕緊擦拭掉眼角的淚珠，朝他們綻放出最動人的笑靥。

出生和死亡不是她可以決定的，但是這屬于她的短短數十年生命，選擇走怎樣的道路，選擇結交什麽樣的人，都由不得也不會任由呂雲龍擺弄，即便他是她的親生父親又如何，除去他給了自己生命卻生而不養之外，他有盡到一丁半點兒作為父親的責任嗎？哪怕是大學期間他曾給她打過一通關懷她的電話，而不是冷冰冰的叫正在準備考試的她回老家燒香，她也不會對他從期望到失望再到最後的絕望……

“……咦？梳子，你怎麽出來了？”滿頭汗水地跑到呂宅門口，溫婷一擡頭便看到呂姝的笑臉，覺得驚喜交加的同時又有幾分困惑，“這個時候你不該在準備早餐嗎？還是說……今天早上是奶奶下廚做好吃的？”

在金平市這半個月裏，溫婷姐弟一直住在呂家。溫婷忙着興建服裝廠，進軍服裝行業，和呂姝的姑姑呂雲慧，互相商讨設計的問題，追求自己的夢想的同時，溫傲天在呂家老爺子呂德宏的教導下，本就聰明伶俐的孩子可以說是一日千裏，三日不見定當刮目相看，如今無論是外在的禮儀還是內在的墨水，比起從前精致如同木偶的樣子，讓溫婷在欣慰的同時又十分感動。

怪不得呂家奶奶對梳子和她媽媽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她還是不計前嫌轉成跑到金平市來孝敬他們，先不管曼珍奶奶那點改不掉的腐朽封建思想，呂家爺爺的确是桃李滿天下學識淵博讓人敬仰的儒者，教數學的他并不僅僅專攻數學這一門成為書呆子，無論是天文地理正傳野史呂爺爺通通信口拈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當然，這其中不乏誇張的成份，但是溫婷總算明白了呂姝為何如此敬重和敬愛這位爺爺，雖然他在子女的問題上處事有些過于偏袒護短，可是其他方面他的的确确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就在溫婷胡思亂想的期間，呂姝已經引他們進入呂宅，并且巧妙地避開呂雲龍三人，沒有走大道而是穿過花園回到正屋。

“飯已經做好了，我去叫爺爺他們。”沒有洩露呂雲龍等人來過的事，雖然看出溫婷三人眼裏的疑惑，出于某些原因呂姝只是笑了笑，便轉身進入裏屋去找爺爺奶奶。

雖然有些事說出來心裏會比較舒服，可是她還不想把家裏那堆亂七八糟的事，暴露給溫婷之外的人尤其是蘇靖江聽。

看着呂姝轉身離去的身影，蘇靖江神情若有所思，帶着一抹說不出的深意。

他個子很高，所以從花園回來的時候，很不小心看到了呂姝極力想讓他們避開的人，一男一女外帶一個小男孩，應該是呂姝的父親吧……想了想那一家三口的樣子，蘇靖江眼裏多了一絲明悟。

那個男人的長相跟呂姝有些相似，可是女人卻完完全全沒有相似之處……或許，呂姝的父親……唔，他還是不要繼續想下去了，雖然以他聰明無敵的腦子，就算不找人去問，也能猜出個□不離十，不過既然呂姝是溫婷的好朋友，這些日子給他們準備不少好吃的，這次又想方設法不願讓他們知道這件事，在溫婷因為擔心主動來問他之前，他就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吧。

不過……溫婷真的會來問他嗎？大概，這小女人壓根不知道他不小心看到了這件事情背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