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六年後

蘇釉落地的地方和他讀書的地方不是一個城市。

雖然明知道大概率是自己多想, 但本着既然要做就把事情做絕的原則,他中途還是轉了一次機,然後才到了自己讀書的城市, S國S市。

這樣的話,就算路橋能查到國內他的航班信息, 也無法查到他的最終目的地。

而且, 就他對路橋那種聰明人的了解,或許正因為過于聰明,他反而會直接忽略掉S國, 甚至會認為,他在S國落地,本身就是對他的誤導。

蘇釉再次落地的時候,已經到了夜晚。

雖然國內現在正值盛夏, 可S市的夜晚卻已經有了秋季的涼意。

據說, 這座城市一年十二個月,有八個月都處在冬季,所以這裏的居民也更愛呆在家裏, 生活比大部分地方都要悠閑和自在一些。

蘇釉覺得,自己應該會很喜歡這裏。

離報道還早, 他在S大學校周邊的家庭旅館先住了一晚, 就開始尋找新的住處和工作。

如果路橋知道的話……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路橋,不自覺輕輕用手指摁了摁掌中手機的背面。

這部手機是路橋送給他的, 是他第一次正式收到的生日禮物。

而手機殼裏, 則藏着路橋送他的那幅畫還有那張卡。

如果路橋知道的話, 肯定又要覺得他謊話連篇了吧, 畢竟他之前還告訴他自己将來是要住宿舍的。

只是他也沒有辦法。

雖然現在他身上還有點錢, 但對于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留學生來說, 那些錢不過是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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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得打工養活自己,很可能還是做老本行,忙起來時間不一定很固定,而學校都有固定的關門熄燈時間,他注定是不能住宿舍的。

而且,他本身也不喜歡住宿舍。

他喜歡安靜,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拒絕态度的社交。

雖然學生公寓也是不少人合租,但至少,大家可以有各自的卧室。

那一點獨立的空間,對蘇釉來說,就足夠了。

蘇釉再次落地的時候,路橋剛剛拆開那份裝着硯臺的快遞。

路橋這幾天過得不太好,他第一次曠了兩天工,再出現時,整個人都憔悴也陰沉了許多。

所以有些不緊要的快遞,朱宇便讓秘書壓到下班時間再一起交過去。

蘇釉走了,路橋在家裏和任何人面前都沒再提過這個名字一句。

他比以前工作更加努力,也比以前更加冷漠沉郁。

可是沒有人知道,每天晚上他都會到舊街那塊已經停水斷電了的拆遷區,站在一棟破舊的居民樓前,擡頭往上看,看裏面燭火搖曳,随後變成一片漆黑。

那個窗口的黑那麽濃郁,好像永遠都無法看到盡頭。

路橋以前從來都沒有來過舊街,他和這裏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蘇釉的調查資料出來後,從照片上看過蘇釉所住的這棟居民樓,以及這條細窄破舊的街道。

只是真的站到了這裏,他才知道,原來照片真的有美化功能。

實際上這塊地方,比他在照片上看到的還要破舊髒污得多。

拆遷的标簽印得滿牆都是,地上沒有了污水,因為原來的居民都已經搬走,而路邊則亂七八糟地堆着他們搬家不要的各色垃圾和破舊家具。

黑暗裏靜悄悄的,只有夏蟲唧唧以及餓瘋了的蚊子對難得出現的活物的瘋狂圍捕。

這邊太靜了,稍微一點動靜都會顯得十分突兀。

所以路橋一般會将車子停在兩道街區之後,然後一個人趁着夜色慢慢步行過來。

路過各種灰蒙蒙的門頭,淩亂髒污的小巷,堆滿雜物的空地……

這樣的蕭瑟淩亂,反而會讓他比看到那些文字調查資料時,能更深入地了解和體諒蘇釉。

他沒有怪過蘇釉,即便他不愛自己。

他也沒有辦法再去聯系蘇釉,因為他忘不了他離開時那麽決絕的背影。

只是,他也沒辦法控制自己愛他的那顆心。

他愛那個将自己騙慘了的少年,愛那個将自己抛棄掉一走了之的人。

所以他偷偷地站在他家樓下看他。

如果那還可以稱之為「家」的話。

看這個說自己怕黑,所以晚上總是緊緊纏繞着自己的少年,面不改色地沒入早已無人居住的待拆區漆黑的樓洞中。

電早已斷了,所以樓梯上不會有感應燈亮起,陰沉沉的天氣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路橋默默地點了支煙,他站在夜風中擡起頭來,不多時就可以看到五樓的一扇窗子裏閃出燭光來。

那燭光也是很短暫的。

大約高考結束,蘇釉不用熬夜備戰,也或者,白天和夜晚對蘇釉來說根本無所謂,所以那道窗口總是亮上十幾分鐘後,就會再次陷入黑暗。

他也看這個說自己不會游泳的人,如一尾靈活的魚一般,跳入那道繞過舊城的老河,在月色下濺起清澈晶瑩的水花……

他覺得可笑,也覺得迷惘,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這個蘇釉究竟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蘇釉。

可又莫名地,他想到了調查資料上的那些信息。

這個孩子,在過去的十七年中,過得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更不容易。

所以,他真的恨不起他。

包裹很重,掂在掌心裏沉甸甸的,塞了很多泡泡紙,所以體積也很大。

路橋基本不網購,而他的郵件中,本不該出現這樣一個包裹。

他本以為是垃圾包裹,剛想讓秘書代為處理掉,但開口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又改變了主意。

下班時間到了,他沒有回家的欲望,坐在辦公桌前,他愣愣地看了那份包裹好一會兒,才取了美工刀拆開。

随着外面的包裝被一層層拆掉,一枚端方的硯臺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是一枚端硯。

雖然和他母親送他的那枚相比要簡單得多,但是石質卻很好,紫中透出一帶藍來,托在掌心中微溫,很潤。

路橋的喉結滾了滾,眼眶忽然變得潮濕了起來。

他還記得蘇釉那晚在書房裏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說讓他把他母親送的那枚硯臺收起來,他要送自己一枚。

他也記得,在**最為洶湧的時刻,蘇釉還記得将他母親送他的那枚硯臺小心翼翼地收好。

為此,他指尖上還沾了一點墨汁,最後全被塗抹在了他的腰側……

過往的恩愛幸福就在眼前,路橋不自覺将那枚硯臺握緊了。

蘇釉根本沒什麽錢,而他放在他那裏的卡也從來沒有動過,那麽,答案只有一個,就是他動用了他的那份拆遷款。

路橋是識貨的,一眼就能看出這方硯臺怎麽也要在百萬左右了。

應該是用了蘇釉所有的拆遷款。

他的唇抿的很緊,雙手十分珍惜地握着這方硯臺,眼眶忍不住有些發熱。

片刻後,他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半,将硯臺鎖在了抽屜裏,随即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他沒讓朱宇跟着,自己駕車去了舊街。

他的心情變得平靜了起來,一旦下定了決心,就不再糾結也不再痛苦。

他這輩子就喜歡了這麽一個人,他不願意放棄,他想再試一試,想要把他找回來。

舊街崎岖的小路上,路橋的車子開得飛快。

這一次,他直接開到了蘇釉居住的那棟房子樓下。

但窗戶裏黑着,不過也不奇怪,沒有電,蘇釉蠟燭也只點一會兒就熄滅,所以這個窗口總是黑洞洞的也算常态。

路橋下了車,直接上了樓,他找到那扇門,因為想見蘇釉的情緒太過急切,所以門敲得也比較重。

但裏面沒有動靜。

路橋在門口等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才重新回到車子裏,點了煙慢慢地等着。

可兩支煙下去,舊街依舊安靜得幾乎落針可聞,如果細聽的話,能聽到很遠的地方隐隐傳來的汽車鳴笛聲。

他再也坐不住,于是駕車去了河邊。

那條河很寬,夜色下波光粼粼,但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路橋的心裏隐隐泛起了些不安來,他沒有再等,而是直接撥了蘇釉的電話,只可惜聽筒裏傳來的是冷冰冰的機械女聲。

蘇釉的手機關機了。

已經不是些許的不安了,但路橋還是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沿原路折返回去,因為擔心自己離開這段時間內蘇釉已經回來,他再一次上了樓。

但和之前一樣,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響,沒有人應門。

時針分針一點點地往前走,已經到了午夜十分。

香煙一支又一支的燃盡了,路橋的嗓子被煙熏得幾乎能冒出煙來。

可蘇釉卻再沒沒出現過。

——

周茉的精神不太好,呂少言也是,這兩天,他幾乎全天都賴在周茉這裏。

但是也并不幫忙幹活兒,而是不停地在看自己的手機,或者跟在周茉身後問:“姐,柚子有沒有發消息啊?”

高考結束,周邊不少高校也要面臨着放假,這段時間生意反而出奇的好,好到周茉火大。

“哪。”她把裝着咖啡和甜點的木質托盤推出去。

點咖啡的男生心驚膽戰地看她一眼,明明拉花都拉錯了,他卻不敢吭一聲,乖乖端起咖啡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要一箭雙心,怎麽就一顆愛心啊。”和他一起來的女孩子抱怨。

“一顆心也很好,”男生只得哄着女朋友,“一心一意。”

女生說了什麽,呂少言沒聽見,因為這時候門口的風鈴響了起來,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他擡眼看過去,一眼看到了路橋。

不止是他,周茉顯然也看到了,她将最新制作好的咖啡放進托盤推給客人,向呂少言示意,讓他過來幫忙。

呂少言撇撇嘴,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他沖得咖啡很一般,但是現在沒辦法,他不能不頂上來,因為蘇釉在給他們留下一條信息後消失不見了。

“你好。”這麽一會兒功夫,路橋已經到了吧臺。

他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衣,衣擺被随意地掖進褲腰裏,腰線很高,一雙長腿被拉得筆直,比周茉在電視或者照片上看過的都要好看很多。

即便他的眉眼間帶着幾分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憔悴,但卻依然彬彬有禮:“請問你是周茉吧?”

周茉沒說話,她點點頭,率先撩開簾子進了裏間,路橋便也彎腰跟着走了進去。

裏面的空間很小,路橋環視了一周,在周茉的示意下坐在了那個小型沙發上。

沙發大概許多年沒有換過了,坐墊已經沒了什麽彈性,但路橋渾然未覺。

他看了周茉一眼,看到了周茉和他一眼,眼下淡淡的烏青。

他心頭驀地一沉,升起十分濃重的不安來。

“是來找蘇釉的吧?”周茉斜斜地倚在門框上,咔噠一聲為自己點了支煙,不等路橋說話,她就開門見山地直接将手機扔給他,“你自己看吧。”

手機屏幕亮着,上面是周茉和蘇釉的聊天框。

蘇釉發來的最後一條消息是:

“茉姐,我有點事兒要離開幾年,好好保重,勿念。”

後面是周茉的追問,一連十幾條信息發出去,卻都如石沉大海,一點回音都沒有。

“什麽意思?” 路橋隐隐覺得窒息,他抿了抿唇,擡眼問周茉。

事實上,他心裏明白,明白自己只是不願意承認,只是想要從周茉那裏聽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路總,”周茉挑了挑眉,“什麽意思不是很明顯嗎?”

路橋緊緊地盯着那段聊天記錄,像是想把每一個字都解讀出一朵花兒來一般,可越看他的喉頭就越是緊的難受。

他沉默着将那段話看了幾遍,最後不得不将手機還給周茉。

“我知道他心腸很硬,”他低聲說,“可是,你對他而言和別人并不一樣。”

他垂眸沉思片刻,随後很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信。”

“不信?”周茉冷冷笑了一聲,“不信什麽?不信他就這樣走了?還是不信我說的話?”

路橋沒有說話。

“我也不敢相信這小兔崽子竟然給我擺了這麽一道”,周茉像是既失望又有些憤怒,“我和他這麽多年,不是親人但勝似親人,我從沒想過他會這樣背叛我。”

路橋想為蘇釉說句話,說這算不上背叛,可他卻只能安靜地坐着,大腦一片空白。

“我的人昨晚查過,他買了飛往S國的機票,”他說話的聲音有些啞,聲音很低,“他應該是……應該是不打算在國內讀大學了。”

周茉沒說話,目光有些飄忽地看向那道狹小的窗口,她心裏很難受,也沒有辦法理解。

蘇釉對她而言,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為親近的人了,她以為他對她也是才對。

就算是去國外讀書,為什麽就不能聯系?她不懂。

她還盼着和他再做鄰居,可以一直互相扶持,可他就這樣什麽都不說地将她抛下了。

照她對他的了解,他大概将來都不會再聯系她了。

他抛下了過去,抛下了他們,抛下了他們患難與共的感情,就這樣毫不留情地自己走了。

周茉深深地吸了口煙,好像被那濃重的煙氣熏紅了眼睛。

“也是,”她說,“他這麽狠的一個人,才不過十歲的時候,就敢拿刀子往自己心窩子裏桶,捅別人不是更不是事兒?”

“什麽?”

路橋心頭猛地一震,想起了那份調查報告中,蘇釉十歲時曾受傷差點死去的事情,也想到了他心口處那一線淺紅色的傷痕。

他記得很清楚,資料中說,周茉見到了雙手帶血的蘇懷民,所以報了警,後來蘇懷民供認,是他刺傷了蘇釉。

可怎麽周茉說的話好像并不是那麽回事。

周茉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

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人比她更慘。  「他應該沒告訴過你他小時候的事情吧?」她問,目光追随着煙霧,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裏。”

“他三歲左右,洛颀就抛棄了他們父子倆,”周茉說,“後來,蘇懷民就開始在外面混,回來就将對生活的不滿全部發洩在他身上,你沒見過他小時候,他就沒有不帶傷的時候,很多人都很可憐他,但也不敢和他走的太近,因為蘇懷民這個人就是瘋的。”

“他變得很沉默,很內向,很不合群,”周茉說,“因此受到那些孩子們的排擠。”

“也可能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她說,“也可能僅僅因為是他沒有媽媽,誰知道呢?”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小孩子你知道的,他們有時候對善惡的界限是不分明的,他們從衆,愛起哄,喜歡紮堆孤立別人,欺負別人,有時候做了大惡卻一點都不清楚……”

路橋的唇抿緊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線也拉出了淩厲的線條來。

“你們這些金窩銀窩裏長出來的孩子永遠都不會明白舊街的孩子生活在多麽殘酷的環境裏,”周茉看着他,像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他經常在家裏挨了打又在外面挨,有些孩子以在他身上蓋上戳兒為榮,蓋得越多越能得到大家的擁戴。”

說到這裏,她問:“你知道蓋戳兒是什麽意思嗎?”

路橋不知道,他以為是小時候小朋友玩的那種小紅章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班級裏是有女生玩這些的,愛心或者飛吻的圖案,喜歡誰就在誰的手背或者手臂上蓋上一個鮮紅的章   “用印泥的那種嗎?”路橋問,但心裏卻莫名覺得很不安。

周茉看着他,眼睛裏升起一縷針尖般鋒銳的嘲諷來:“不是,是傷痕,能夠見紅的傷痕,那些孩子稱這些叫蓋戳兒。”

路橋像是不敢相信,他的瞳孔驀地一顫,随即一顆心像是被浸進了冰水裏一般,細細密密的,針紮一般的疼意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他的拳頭不自覺握緊了。

“沒有父母庇護的孩子啊……”周茉輕輕地感嘆了一聲,像是看慣了,并沒有太多的情緒,“所以他打架,因為沒有人保護他,他只能保護自己,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誰剛開始都是不會打架的,但打的多了也就會了,所以後來,他戰鬥力爆表,對那些欺負他的孩子,他見一次打一次,漸漸地也就再沒人敢欺負他了。”

路橋擡手在自己口袋裏摸了摸,周茉看他什麽都沒摸到,丢了一支煙給他。

她看他低頭點火,微垂的眼睫被火光照亮,像是微微泛起了一點紅。

“你說他拿刀子往自己心窩裏捅是什麽意思?”路橋問。

“你确定想聽嗎?”周茉問。

路橋咬着煙,對她點了點頭。

他的唇角緊抿,一雙眼暗沉沉的,讓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緒。

“蘇懷民後來賭得很厲害,”周茉說,“他在外面欠的債太多了,最後兜不住,就想讓蘇釉幫他還。”

“他不過是個孩子,怎麽幫他還?”路橋長眉一挑,沉聲問道。

“他那個大債主,喜歡小孩兒,”周茉意味深長地道,“所以,蘇懷民就想把蘇釉賣了,結果那孩子寧死不從,平時他都是一個人在家,所以枕頭底下備着把刀,就是用那把刀,他刺進了自己的心口。”

“不過知道真相的人不多,”周茉說,“蘇懷民情願承認自己失手不小心誤傷了蘇釉也絕不敢承認自己賣孩子,不然,別說他被萬人唾棄,他那個債主也饒不了他。”

周茉說着,看向路橋,路橋沒說話,可他的眼睛卻已經紅透了。

“他就是這麽狠的人,決絕的時候連命都不要,丢下幾個人對他來說又算什麽呢?”周茉說,她發着狠咬了咬牙,輕聲罵,“沒有良心的東西。”

“他沒想過找洛颀求助嗎?”路橋問,聲音沙啞得厲害。

周茉笑了下。

“洛颀?”她眉眼間露出極度的厭惡來,“她是什麽好東西嗎?”

路橋當然知道不是,但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這時候已經無路可走,正常情況下肯定會嘗試向自己的母親求助。

“他向她求助了,”周茉說,想起那時候的絕望與難過,“我帶他去的,但是洛颀問我,他為什麽沒真的死了……”

路橋的手驀地握緊了,一雙眸子黑得像墨洇開了,又像是深不見底的夜。

“她說的那些話,”周茉的眉心蹙起來,眼睫濕了,“那孩子都聽到了。”

房間裏一片安靜,不知道過了多久,路橋才慢慢站起身來。

他的臉色有些白,垂眸穩了穩身形。

“謝謝你。”他輕聲道,“讓我知道了這一切。”

如果說最初他還懷疑周茉在騙自己的話,那麽現在他信了。

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周茉:“如果他和你聯系的話,還請您告訴我一聲。”

周茉過了片刻才将那張名片接在手裏,她垂下了眼睛,看起來很難過:“他不會聯系我了。”

路橋看着她,但是沒有說話。

他不願意聽見這樣的話,所以就當周茉沒有說過。

他将名片留給了周茉,就好像留下了一線希望。

臨出門的時候,周茉忽然又叫住了他。

“路先生,”她說,“如果你能查到他的信息的話,也麻煩給我說一聲。”

無論他在天涯海角他,她都要殺過去,揪着他的耳朵問一句,為什麽就這麽狠心,就算他怎麽道歉,她也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他。

路橋看向她,像是倦極了,他一句話都沒辦法說出來,只輕輕點了點頭。

蘇釉只會對他笑,親密地擁抱親吻他,在一起那麽久,連氣都沒跟他生過一次。

就算要走了,他也只說自己不好,卻從沒提過他受的這些苦。

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除了桑晴去世時自己落了淚,這麽多年,路橋再沒流過淚。

可此刻,他的眼眶與胸口卻齊齊地灼燙,連呂少言叫了他一聲都沒聽到。

他心口被修好的那個洞再次破裂了,比以前還要大,還要疼。

路橋的生活像是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他像臺機器一樣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天南地北地尋找蘇釉。

蘇釉的電話他幾乎每天都會嘗試撥幾遍出去,信息也發了無數,聊天軟件的對話框更是一拉拉不到底都是他留給他的信息。

但是這些信息好像從來都沒有人看過,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如泥沉大海,一點聲息都沒有。

蘇釉像是徹底從人間蒸發了。

幾年裏,路橋一有空就去全世界各地地飛,到全球各大高校去查有沒有一個叫蘇釉的學生,可每一次都是帶着希望而去,卻又每一次帶着失望而歸。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甚至都有些麻木了起來。

可就算他多疲憊多麻木,骨子裏卻像被上了一根發條,那根發條讓他沒有辦法停下來尋找他的腳步。

直到六年後,公司的科研項目終于投入市場,崔如意和沈漣漪成了第一批客戶。

他們竟然意外地有了一次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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