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瀚海無霜

正午時分，太陽曬得路上的行人一個個都加快腳步，市集上的小販們一個個也無精打采，似乎沒力氣吆喝一樣。

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街尾傳來，一直到那匹駿馬行至這客棧前，人們才看清馬上的人。

竟是一名年輕女子！

她身着藍裳，腰間懸着一柄劍，黑發如雲，一雙美目中卻只不耐與煩躁。

下了馬之後将缰繩交給早就等在一旁的店小二，她掃了一眼客棧大堂裏的人，“給我一間客房，再燒半桶水送來我房間。”

“是，小的立刻去辦，客人是否還需要酒菜之類？”

“不用，熱水就行。”她皺了皺眉，忽而聞到後方傳來的一股馥郁酒香。

還沒等她轉身，那酒香已經到了她面前。

“傳聞一劍霜寒十四州是嘗遍天下美酒的俠女，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能夠一睹芳容，真是三生有幸。”

她原本的表情變了變，盯着那人手上的酒壇好一會兒，“這世上敢從萬梅山莊偷酒的，除了我便只有你，拿着這酒過來說話，就算有司空摘星給你易容，你也騙不過我。”

只是揭穿，并沒有動手，這就證明她現在心情還很好，“酒給我，今日不同你打。”

男人笑了笑，将那酒壇遞過去，“我就說無霜肯定認得出我，猴精，這回可是你輸了。”

房梁上突然跳下一人，“你這是使詐！你知道無霜鼻子靈，就用西門吹雪那的酒來告訴她你是誰，這局不算！不算！”

左無霜見狀徑自接過酒就上樓去了，再也沒有理會他們倆。

她着實是太讨厭陸小鳳這個男人，就算他易容成別人的模樣也沒法不讨厭。

泡了一個熱水澡之後她換上幹淨的衣服坐在床沿上用手梳理着自己有些打結的長發。

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這樣泡過一個澡，前段時間承下一個幫六扇門查案的任務之後她始終在奔波，最後總算解決完畢卻又被一個少年纏上一定要和她比較一番高下，若不是的确不像在六扇門眼皮底下鬧事，她的瀚海估計早就出鞘了。

最後把那少年功夫廢了也的确是她一向幹得出的事情，只可惜路途遙遠，回到這邊的時候她連萬梅山莊還沒到便已經受不了，只想先好好洗個澡。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這名號在江湖中的響亮程度其實并不亞于西門吹雪，葉孤城，木道人等，尤其因為她還是個使得一手絕佳劍法的女子，更是名動天下。

但是大多數人，真正見到左無霜的時候都是認不出她的。她并不常用劍，那柄瀚海懸在腰間幾乎未曾出鞘過幾次，只是一旦出鞘，不殺死對手絕不收回。

她實在是個奇怪的女人，這一點連陸小鳳都只能這樣說。

傍晚時分她便結了帳離開這家客棧，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也早已不在這大堂內，懶得去管他們為什麽正好在自己栖身的這家客棧出現又消失，她騎上自己的馬往萬梅山莊的方向過去。

萬梅山莊，西門吹雪。

天下間敢在他那裏随便拿走酒不打招呼的，無非只有左無霜和陸小鳳這兩個人。

左無霜和西門吹雪的交情，江湖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他們的确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她十四歲入江湖，一柄無霜劍曾經讓許多劍客對這個後輩不敢小觑，彼時天下最負盛名的還是白雲城主葉孤城，西門吹雪還沒有如今的名氣。

可是這麽多年，從來沒人知道左無霜到底從哪裏來又是從哪裏學的劍術，只知道她十六歲後再也沒有用過那柄無霜劍。

到達萬梅山莊的時候西門吹雪正在練劍，她看都沒有多看幾眼就徑自在邊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喝起酒來。

西門也早已看見她，大抵是因為對方也是劍客的關系，這劍氣反而放得更加厲害，直到這套劍法練完才走過去坐到另一張石凳上。

“你幾時回來的？”

她啜了一口酒，“剛回來不久，六扇門的人煩死了。剛剛我還在客棧裏遇到了司空和陸小雞。”

西門吹雪說話的時候表情不變，語氣裏也聽不出什麽感情，只是無霜并不在乎。

“你的劍越來越快了，去年我還能看清楚，現在……剛剛那招還真是妙，真是很想讓你和我師父比一場啊。”

“你已經不用劍？”

她搖搖頭，“不是不用，是值得我拔劍的人我都打不過，比如你。”

“可你總是和陸小鳳打起來。”

“那家夥太讨人厭。”依舊是那句話，她将腰間的瀚海放到石桌上打量了許久，“自從無霜劍斷了之後我拔劍只為殺人。”

無霜劍并不算什麽名劍，當初她拿着那把劍走江湖的時候見別人的兵器名字都好聽，而自己不僅劍法自成一家還沒有好聽的兵器，幹脆就給劍取了個和自己一樣的名字。

只可惜那劍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就被西門給斬斷了。

“啊，我能住這兒一段時間麽？”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等等我先去找花滿樓還錢，我和他約好了今天在天香樓見面的，我要還給他錢。”

“花滿樓？”

“嗯，上回喝酒沒錢，然後問他借了付錢，他還幫我還了賭債。”她似乎嫌棄這樣喝酒有些麻煩，又伸手開了石桌邊上另一壇酒，“對了西門，我前段時間找到我劍法裏不對的地方了。”

他停住手上倒酒的動作，“……發現了？”

“你當年皺眉估計也是因為這個吧，我想可能是我師父為了我練的時候方便一點所以改了幾招，但他改是改得精妙，卻會破壞原本第十三招的時候行成的劍氣，後面的招數就沒有威力了。”

“一般你的對手都接不過你十招吧。”西門吹雪淡淡地說道。

“……可是我連你一招都接不住謝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也不顧他的脾氣到底多冷，“好了不說了，我先去找花滿樓。”

西門吹雪看了看她，不再說話。

左無霜的劍法，他自然是知道的，用劍的可以完勝她的找遍江湖絕對不超過五個，這雖然有她天分的原因在，不過也絕對離不開她那個師父。

西門吹雪從未猜測過她到底師從何人，但卻聽她說起過幾句也有所了解，能夠幫徒弟創出劍招又能夠只靠着這套劍法放心讓十四歲的少女游歷江湖的，要麽是對劍極端自信要麽就是幹脆沒什麽腦子。

但是左無霜的師父顯然是前者。

左無霜趕到天香樓的時候花滿樓已經坐在雅間裏等着她了。

對于花滿樓來說，錢財從來不是重要的東西，反而她一回來能夠找他聊天讓他挺開心的。

剛進門一看見桌上都是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她瞬間又有點不好意思，“又讓你費心思了。”

“是啊是啊我哥哥早就過來等着你了！”從他邊上位置突然撲過來一個穿着紅衣的小女孩，“師父你好久不來看我！”

“小九，不要胡鬧。”雖然是斥責的言語，但是聽不出絲毫生氣的意味，反而帶了點寵溺的味道。

“沒事，我也的确很久沒去來看阿玖了。”十三歲小女孩已經長得挺高，直接這樣撞上自己胸口也是有些疼的。

她往花重玖邊上的位置上一坐，掏出懷裏的銀票遞給花滿樓，“上一次你幫我付的酒錢還有幫我還的賭債，正好有錢了就先還給你。”

花滿樓倒是沒有介意她這種行為，因為相處方式一貫是這樣的關系，他只是接過了銀票放在一邊，“無霜之前在幫六扇門的忙？”

知道他一直神通廣大，消息來源也十分廣闊，左無霜也沒有驚訝，“嗯，也不算幫忙啦，他們有給我錢。”

“哦哦所以師父你有了錢就回來還給我哥哥了嗎，你太見外啦！”花重玖拽着她衣服下擺撅嘴，“對了對了師父你上次教我的那套劍法我已經會了！”

如果換了一年前的左無霜說不定還會因為這話興奮一下，不過之前領教過了花重玖那無法直視的劍術天分之後她就再也不抱希望了。

“嗯，那我等會兒看看啊，現在先讓師父吃飯。”她摸着花重玖的頭難得好脾氣地說道。

花重玖是花滿樓的妹妹，江南花家最小的孩子，因為是女孩子還有七個哥哥的關系，被寵得有些過分，不過幸好她驕縱是驕縱了一點，還是相當可愛的。

左無霜最開始看她根骨也不錯，猜想着應該也是個練武的好料子，卻不想最後收她當徒弟後自己完全吐血了。

想當初她在海島上練劍的時候師父只要演示兩遍就可以直接睡覺了啊！

不過鑒于她知道自己也算難得的劍術天才，就不多做對比了，可是即使不拿自己作對比，花重玖的劍還是讓她不敢直視。

——如果這丫頭跑出去說一劍霜寒十四州是她師父的話，估計也沒人相信吧……

“你們這次在這裏呆多久回江南？”她夾了一塊鴨肉後問花滿樓，順便拍了拍阿玖的頭，“別鬧，先讓師父吃飯！”

“本來就是出來游玩，多呆一些時日倒也無妨。”

不比西門吹雪說話時候冷冰冰的樣子，花滿樓總是讓人覺得他整個人都充滿了陽光和正面的氣息，哪怕他天生殘疾。

左無霜點點頭，“哦，那我正好這段時間也沒事，可以陪阿玖玩玩。”

“不要只陪阿玖玩啦！阿左師父你快點多和哥哥一起玩，我哥哥好喜歡你的！”

“……小九，不得胡鬧。”這次花滿樓倒是真的動了點情緒的感覺。

沒想到這小女孩卻是不在意，依舊扯着左無霜的衣服，“阿左師父我真的沒有說謊呀，我哥哥好喜歡你的！”

“花重玖。”她放下筷子轉頭看着她，“再胡說我就不認你這個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