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幻境(1)
白芨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桃林之中。
她緩慢站起身,下意識地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四下望去,桃林灼灼,像是永遠不會衰敗的焰火。
而她方才似乎倒在石桌上。桌上有三壇酒,香氣清柔,幽雅純淨,直往她鼻子裏鑽,勾得她心癢。
白芨拿起一壇,在手裏掂了掂。
空的。
她又不死心地把壇子倒過來。
竟是一滴酒也沒剩下。
腦袋中還有一些暈眩感,白芨又重新坐回石椅上理了理狀況。
她方才和大師兄在一起,從手中的玉牌得知傅正卿就在不遠處。
然後呢?
她看見了一把巨大的石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緊接着那石劍顫動,從白骨中破土而出。
再然後她因為石劍的力量暈了過去。
那她的兩位師兄呢?是不是也在這裏?
酒有三壇,但此刻周圍卻只有她一人。
這是一處生活氣息非常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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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似乎永遠不會衰敗一般,如同燃燒的火焰般盛開着,顯然是有人刻意去用法術維持着這片桃林的開放。
在距離石桌最近的一棵桃樹下,白芨發現了幾道劍痕。
那幾道劍痕并不出自同一人之手。
劍痕有深有淺,力度不同。一道遒勁有力,另一道銳利刺目。自白芨手臂處一直到樹冠處,皆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劍痕,且越是處于高處,那劍痕的威力就越是孱弱。
有人在這裏練劍,且練了很多年。
桃林的盡頭有一處水潭,水潭清澈透亮,泛着青色的波紋。有時柔和的風卷裹着幾片桃花瓣落在水面上,蕩漾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白芨走上前,去看水中倒影。
她的面容并沒有一絲變化,依舊是她築基時的樣貌。一把檀木簪束起滿頭青絲,簪尾系了一小段紅色束帶。而身上的服飾卻不是她進入秘境時的那身,依舊是白袍,但款式繁雜了不少,束腰帶之上是用銀絲線勾勒的祥雲。
像是宗門款式。
白芨靜靜地站在水潭邊,直到有個聲音呼喚她。
耳邊是玉佩相撞的清脆聲,顯然是那人急着趕來:“諸芨長老,不好了,掌門隕落了。”
那弟子氣喘籲籲,白芨一瞥,果然看見那弟子腰間纏繞着雙魚佩,是以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過……
諸芨長老?掌門?
白芨想再消化一下所得到的信息,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禦劍飛出了桃林,直奔後山。
此時的她就如同靈魂出竅般,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只能靜靜地看着“諸芨”焦急地趕到掌門洞府。
桃林離掌門洞府有一定距離。
白芨站在劍上,腳下是熟悉的觸感。身側的風呼嘯着往後奔去,幾乎有一瞬間,讓她感覺回到了玉昆宗禦劍的時刻。
腦中暈眩的感覺也因為這股急促的冷風清醒了不少,“諸芨”邁步走下佩劍,眼睛紅着來到洞府之外。
洞府前并不止她一人。
在她面前的,是兩位同樣穿着白袍的男子,發絲高高束起,背過身去,看不到面容。
諸芨上前一步,聲音顫抖:“師兄……”
那兩位白衣男子同時轉過身來。
白芨不可置信:眼前的兩人,正是喻永朝和傅正卿!
既然他們三人都在這古怪的宗門裏,一定是與當初在食腐草中出現的巨大石劍有關。
三人彼此對視,眼中都有流光閃過。
諸芨上前一步:“掌門師兄他真的……”
她沒有說完,眼角卻已經泛紅,後半句話直接哽在喉中。
傅正卿搖了搖頭:“師妹,節哀順變。掌門的魂燈都已經……滅了。”
喻永朝喊住了他:“諸卿,我們把掌門的洞府打開吧。”
“總歸,不能讓師兄一個人隕落在洞府。”
掌門洞府的禁制一般只允許本人出入,在掌門這次閉關之前,卻叫來了他們師兄妹三人,更改了出入禁制。
他年歲已高,在大乘中期幾百年之久,仍然毫無進益。如今壽元将盡,只能強制閉關沖階。
喻永朝重複着掌門當時對他們三個說過的話:“若是我進階失敗……便麻煩你們一同接管清硯宗。洞府的禁制我已經更改,若是真到我出事那一天,你們師兄妹三人合力便可開啓洞府。人生不過不到短短百年,而我們修士擁有漫長的生命,我已然知足。”
一時寂靜無聲。
最終,諸卿走上洞府前,伸手觸碰了那方禁制。
随後是諸朝和諸芨。
三個人的手一同觸摸着那方冰冷的洞府,禁制如同水波一樣蕩漾開。
映入眼簾的,一人一桌一床,書籍散落了一地,清硯掌門在蒲團上維持着打坐的姿勢,卻已經了無生機。
“掌門師兄!”
諸芨想要撲上去,卻被諸朝拉住了。諸卿別過頭去,去拾那地上散落的書籍。
清硯掌門一生為清硯宗操勞,開宗立教,廣收弟子,一心向道。
如今卻在這蒲團上,結束了漫長的一生。
諸朝強忍着情緒:“我們把師兄帶到後山,葬了吧。”
清硯宗掌門下葬的那天,山門內跪倒了一片弟子。漫天的飛雪如同鳥羽紛紛下落,織出一片囚網。
白芨與兩位師兄皆換下長老服,同清硯弟子穿着素白的弟子服,站在祭壇旁。
“如今我們要怎麽做?”她向喻永朝傳音。
自從踏出掌門洞府,三人皆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如今已經能确定,他們一同落入了大片食腐草構成的幻境,只是對于如何破除幻境離開,暫未有絲毫頭緒。
喻永朝卻是轉頭問向傅正卿:“能破嗎?”
恩?破什麽?
白芨眨了眨眼,看向二師兄。
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耐心道:“破陣,你二師兄是陣法天才,如果就連他也破不了這幻境,我們三個魔修只能在仙宗呆到天荒地老了。”
說到最後,隐隐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讓一個魔修困在仙門長老的身體裏,怎麽想都怎麽覺得……”
白芨接下喻永朝沒說完的話:“刺激?”
這下她同時收獲了兩道不友善的視線。
仿佛在說:這刺激給你要不要啊。
白芨心道我早嘗試過了這等刺激,上輩子在玉昆宗眼皮子底下修魔的時候已經體會過了。
白芨再次試探道:“晦氣?”
這下對了。
喻永朝就是覺得晦氣。
傅正卿搖了搖頭:“如此大面積的陣法,除非要找到陣眼,否則我無法勘破。更何況……”
他苦笑一聲。
“我當初看見一株食腐草時,已然覺得不對勁。再想後退時,卻已經落入了陣法之中。”
現如今他們三人都被困在這裏,還随時都可能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尋找陣眼倒也成了難事。
“一草一木皆可作為陣眼。”傅正卿撚着祭壇旁的落葉,“枯葉也可,蝴蝶亦可。無論是活物還是死物,都能作為陣法的中心。”
白芨抓住了重點:“那找到了陣眼要如何破陣?”
傅正卿道:“只需要把陣眼破壞即可。”
白芨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只見沉默了片刻的喻永朝冷笑:“那就好,我去把這勞什子青煙白煙宗砸了。”
白芨忍不住提醒:“大師兄,這是清硯宗,而且……”
她傳音還沒說完,突然又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
白芨只能用眼神傳達:看吧,而且我們也控制不了自己。
師兄妹三人在祭壇處為清硯掌門祈福,臺階下方跪倒了一片弟子。
正在此時,有人頂着風雪而來。
來人一襲白衣,仙風道骨,并未禦劍飛行,而是緩緩踏出一百二十四階臺階登上清硯。
清硯的階梯原是選拔弟子用的,為清硯掌門所設,目的就是為了選拔出有毅力的弟子。如今掌門人已不在,空留下一片施了禁制的臺階。來人放棄禦劍選擇徒步登上山門,可謂禮節十足。
諸朝上前一步行了個禮:“您來了。”
諸芨與諸卿同樣上前一步,朝着來人低着頭行了個仙門的禮節。
那人聲音低沉,語氣不算清冷:“我是你們掌門的至交好友。諸硯他……隕落前,向我傳了一副留影訊,叫我之後交給你們。”
說罷,一揮衣袖,一團光球便落至諸朝手上。
“節哀順變。”
諸芨這才擡起頭,望向來者。
他身形纖長,穿着極其樸素的白色衣袍,眉目卻給白芨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大雪紛飛,他的周身卻絲毫不受風雪所侵襲,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儒雅的感覺。
此人修為極高。
三人目送那人沿着來時路走下山門,逐漸消失在清硯宗。
諸芨抿了抿幹澀的唇角:“我們去議事堂吧。”
諸卿和諸朝微微點頭,頂着落雪一同朝着議事堂的方向走去。
這場大雪一直不曾停下。
清硯宗所處的地界,從未下過如此大的雪。一宗之主隕落,作為同門的三人心裏皆是萬分沉重。一路上靜谧無聲,只有長靴踏雪細碎的聲音。
諸芨緩緩開口打破這寂靜的氛圍:“掌門師兄為何不直接傳訊予我們?我們連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是了。
白芨也十分不解。既然是同門,為何要傳訊給外人,再來轉交于他們?
諸朝垂眸輕輕撣掉身上的落雪。
“道清掌門與師兄私交甚好,想來師兄向他傳訊也在情理之中。不直接傳訊于我們,怕是不想讓我們徒添傷心吧。”
諸朝說完,邁步跨進議事堂,拿起紫砂壺倒了杯茶。
道清掌門!
諸朝的話如同當頭一棒,點醒了白芨的記憶。為何她會覺得那人眉目眼熟,似曾相識?在玉昆宗掌門堂的牆壁上,挂的就是道清老祖的畫像。
傳遞留影訊的人正是年輕時的道清!這方幻境還原的正是千年前的仙門宗派嗎?
白芨壓下心頭的疑問,繼續在一旁觀看。
諸卿擡起手,兩指并攏,向那留影訊的光團輸送靈力。
在空中,浮現了熟悉的一人一桌一床,清硯宗掌門諸硯正端坐于蒲團之上,眉目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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