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林漓和王少白二人走進臨仙城。

和之前的市井煙火氣不同，如今的臨仙城起碼一半的鋪子也沒有開門，即便出攤的也是生意慘淡，無人問津。

“不太平啊。”二人找了一家還開着的馄饨鋪子，各自點了一碗馄饨當做午飯。

老板已經年過半百，腰微微有些彎，面色帶着愁苦。但是他眼角的笑紋能夠看出他往日是個經常樂呵呵的小老頭。

他雖然苦着一張老臉，但動作麻利，不一會兩碗熱騰騰的馄饨就端上來。

林漓用勺子攪了攪浮着蔥花的澄清雞湯，再舀了一顆皮薄餡多的小馄饨放在勺裏，一邊吹氣等涼，一邊贊道，“老板，用料真紮實啊。”

老板聞言，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擺出一個笑臉，“客官吃得開心就好。”

另一邊王少白吃慣了燙食，已經唏哩呼嚕吃完了一整晚，嘴巴一抹就給老板比了一個大拇指。“老板！再來一碗！”

老板連忙收起他的空碗，臉上笑紋彎彎，“好久沒聽見客官誇小店的馄饨了，客官的下一碗就算小店送的，也算小店讨仙長一個好彩頭。”

看着老板轉身在大鍋裏撈馄饨，林漓托着臉，不經意般問道，“老板，近來不景氣？”

“也不算是...”老板遲疑道，将滿滿一碗馄饨放到王少白面前，“最近，不算太太平...”

話音剛落。

瓷碗碎片飛濺的聲音響起，還有周圍人被燙到的驚呼聲。

王少白猛然一推桌子想站起，被林漓伸出一只手按住。

只見一個大漢站在打翻的桌子和瓷碗前面，怒道，“你這個馄饨鋪怎麽弄的！怎麽會有老鼠屎！”

林漓順着大漢的視線看去，果然地上的湯汁和白花花的馄饨中，散落着幾粒圓滾滾的老鼠屎。

“不，不可能啊。”老板愕然道，“湯鍋這麽燙，怎麽會有老鼠屎...”

大漢聲音極其洪亮，吸引了周圍群衆停下腳步來圍觀，“或是你這個老頭老眼昏花，剁馄饨餡時把老鼠屎和馄饨搞一起了也說不定！”

老頭不停搖頭，聲音有些顫抖。“不可能，不可能...我分明已經很小心了。”

大漢一腳踹翻了邊上的條凳，“灑家在你這裏吃了三天的馄饨，每次都能吃出腌臜東西，說，你這店是不是不想開了？！”

老頭還是不停搖頭，幾乎站不穩了，只能抓着邊上的桌角撐着自己，“不可能...這不可能...”

大漢冷笑道，“人贓物具在，說罷，你這次怎麽賠償灑家？”

林漓和王少白對視一眼。

周圍的圍觀群衆竊竊私語起來，“這家鋪子我前幾日還來吃呢，沒想到現在裏面還有髒東西。”

“快別說了，我小孫子就愛這一口，誰知道這麽髒。”

“哎呀，那別吃出什麽問題來罷？”

“這麽一說，我覺得我肚子有點不舒服...”

人群的低語聲傳到老頭耳朵裏，他頭發似乎更白了，腰也更彎了。

“壯士，小店給你賠錢，但莫要污蔑...”

“哈？灑家不追究你已經不錯了，居然還嘴硬？”壯漢眼睛一瞪，臉上的戾氣幾乎遮掩不住。

他幾步上前，舉起自己沙包大的拳頭——

薄薄的銀亮劍光劃過，壯漢急退，險而又險避開那斬過來的長劍。

流雲順勢插在地上，劈開一道小小的裂痕，劍柄因餘力未盡而微微振動，帶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劍穗也在搖晃，像是在嘲弄滿臉冷汗的大漢。

王少白坐在桌邊，單手撐着臉，大咧咧道，“抱歉，手滑。”

壯漢又驚又怒，卻又被森森劍氣震懾，咬牙朝王少白道，“仙長沒聽見剛剛說的話嗎？是這個老頭屢次在馄饨裏夾雜異物，灑家為自己讨個公道罷了！”

“聽見了，都是屁話。”清甜的女聲響起，話語用詞卻格外粗俗。

大漢一低頭，看見一個身姿嬌小纖細的少女慢條斯理用帕子擦嘴，然後放下帕子站起身。

她一身白衣，身上沒有多餘的裝飾。

雖然看上去氣質不凡，卻也沒有之前扔劍少年的威壓，看上去柔弱可欺。

可是這少女似乎完全不覺得他渾身腱子肉有什麽壓迫感，只微微笑着走過來。

“我說，你在放屁。”林漓走到壯漢面前，然後彎腰想要把流雲劍拔出來。

原本以為要費一點力道，沒想到流雲像是有靈性一般，自動跳進林漓手心。

“王少白，用用你的流雲。”她頭也不回，随手抄着劍繼續向前。

大漢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拉開和林漓的距離。

不知不覺，一腳踩到之前打翻的湯汁，一下子滑坐在地上。

“呀，正好。”林漓微笑起來，劍尖下垂，“你說，老鼠屎是本身就在湯汁裏面的是嗎？”

大漢跌了一腳，顏面盡失，正面紅耳赤，又聽林漓溫和質疑，不由梗着脖子回答，“灑家從來不說謊。”

“那...想必裏面也浸透了湯汁，一剖開就知道。”林漓杏眸暖棕色，眸光溫柔，毫無攻擊性。

王少白警覺道，“你別拿我的寶貝流雲...”

“自然不會，”林漓輕笑起來，她緩緩擡劍，劍尖指向那臉色大變的壯漢，“聽見我...人家說的話了嗎？”

壯漢聽周圍人的驚呼，而林漓又笑意溫和，身姿嬌弱，突然一股邪勁從心底升起。

他額頭上青筋綻開，怒吼道，“你一個小丫頭懂什麽？！男人說話的時候，有你什麽——”

劍意猛然鋪開。

“有我什麽？”林漓聲音依舊是輕柔的，就像是春日的和風，但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劍光卻凜冽如冬日寒潮。

上頭的熱血寸寸結冰，壯漢冷汗直冒，終于明白自己今天招惹了什麽人。

“我....”他咽了口口水。

流雲劍刃離他脖子更近一分，壯漢已經能感受到劍刃的寒氣，眼前的少女仍然嘴角笑意柔軟，一雙眸子如同小鹿一樣水汪汪，無害得很。

說出的話卻如閻羅冰冷，“人家問你呢，你聽見人家的話了嗎？”

壯漢汗水涔涔，說話語調都變了，“聽...聽見了。”

“嗯，聰明。”林漓輕聲稱贊，“那你要做什麽呢？”

壯漢在劍意的壓迫下，顫抖着手伸向地上的老鼠屎，捏開外殼——果然只是外層濕潤變色，裏面幹燥無比。

“來。”林漓彎了彎眸子，“站起來，舉着手給大家夥兒好好看看。”

這簡直就是公開處刑了。

壯漢眼睛一瞪，下意識想耍橫，“你不要欺人太——啊！”

他捂着脖子上的血痕，驚恐地看着林漓，“你...”

林漓笑意盈盈，“我？”

壯漢咬牙。

他慢慢起身，被林漓用劍指着，像一條狗一樣舉着老鼠屎給大家展示。

“說話，啞巴了？”少女的聲音又從他身後響起。

壯漢臉漲得通紅，卻還是畏懼于那把長劍，悶聲道，“是我為了騙錢，自己放進去的......”

“大點聲。”林漓漫不經心道。

不料壯漢卻怪叫一聲，瞄着人最少的地方，像一只公牛一樣沖開人群，奪路而逃。

“真是屁股上沾着屎拉磨，轉着圈丢人。”王少白笑道，長指點點桌面。

林漓也懶得追，擡眼看看圍觀群衆，“看清了？不吃飯就散了吧。”

周圍人散了以後，林漓随手将劍還給王少白，慢悠悠開始喝冷掉的雞湯底。

老板默默收拾了壯漢鬧的一片狼藉，随後給林漓她們桌上端了一疊小菜。

林漓朝老板道謝後，卻看老板站在她們面前欲言又止，停筷問道，“怎麽了，老板？”

王少白輕哂一聲，端着自己碗筷坐到林漓邊上，把對面的長凳空出來，“坐下說話吧，伯。”

老板有些局促地搓搓手，終于拗不過王少白，在二人對面坐了下來。

“多謝二位仙長。”他朝二人深深一禮。

二人颔首應了，“路見不平，應該的。”

随後，老板臉上再度流露出難色，有些難以啓齒道，“只是仙長，今天這麽搏了王二的面子，只怕...”

林漓恍然，“害怕被報複？”

老板垂頭，嘆息道，“也沒更好的辦法了。今日若不是仙長出手相助，小店所有的錢都全部賠給王二了。”

“嗯？也對，王二說連着三天都吃出老鼠屎。”王少白狐貍眼一眯，冷笑道，“哎呀，還是本家的。”

“是的，現在小店除了材料費，全部都被王二訛走了，”老板把臉埋進掌心，長嘆道，“誰知他還不滿足。”

“輕易可以拿錢，那自然不會膩煩。”林漓輕巧道。

說着，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符咒，從最底部抽出一張遞給老板。

“這張符裏面，含有我大師兄的全力一擊。你要是真碰見王二過來報複，你就把它撕開。”林漓眨眨眼，“他會知道什麽叫真正的殘忍的。”

老板将信将疑地接過符咒，入手就覺得它氣息不凡，珍重地将它收入懷裏。

掙紮片刻，他沉聲道，“仙長，之前也有萬劍宗的仙長問過小店城裏的情況，但小店有些事情沒說。”

王少白挑眉，“哦？”

“因為城主，”老板咬牙，兩腮控制不住顫抖道，“城主不許我們說。”

“若是暴露了，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