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迎娶小魅魔 (1)
事不宜遲, 第二日早朝,陌影宣布了這個消息。
果不其然,群臣激烈反對, 其中以禦史大夫薛忠國最為激烈。
“皇上, 萬萬不可!一來,此舉有違祖制, 理所不容;二來,會讓皇家顏面掃地,淪為天下人笑柄;三來, 男妻為後, 不能有孕,恐影響國祚根基, 請皇上三思!”
他率先跪下, 捶胸頓足,痛心疾首。
其他大臣跟在他後面,齊刷刷全部跪倒。
官職最高的丞相、太尉、禦史大夫三人,最圓滑的莫過于太尉陶景中, 打太極一級選手。雖是最高軍事領袖,可并不把兵權握在手裏, 造成兵權分散。在陌影看來, 他就是典型的職場混子。
這次, 就連陶景中都下跪求他收回成命。
只有丞相池厚德明哲保身, 始終不說只言片語。
這種場面讓陌影壓力山大,大臣中很多都是老态龍鐘的老者, 看他們含淚祈求, 于心不忍。
可無論如何他娶定了易叢洲, 決不可更改。
讓社恐魔在大庭廣衆之下發言本就是地獄級難度, 更別說陌影還要發火。陌影左手握拳,右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啪」一下将它摔得粉碎。
他自己都被弄出的聲響吓了一跳,更別說其他臣子,全部驚愕擡頭。
易叢洲也在人群之中,但他沒看那只瓷杯,而是瞧着陌影的手指。
陌影閉了閉眼,豁出去了,“朕意已決,若、若有誰反對,想想你們頭、頭上的烏紗!”
畢生的演技都用在了此刻,縱然是裝出來的怒火,也能唬住不少人。
他趁熱打鐵道:“奉常何在?”
藺如塵與他的祭師府在承朝是極特殊的存在,淩駕于禮部之上,甚至與三公比肩。可祭師只管宗廟祭祀等大事,常規管禮部的官員正是奉常。
一個胖滾滾的男人走了出來。
“你即刻查看黃歷,選出最近的吉日,朕、朕要舉行封後大典。來、來人,給他上桌,現在就查!”
陌影雷厲風行,就是為了防止夜長夢多。若其他官員聯合起來,搪塞說近兩年都沒有好日子,難道他還要等兩年?黃花菜都涼了。
偏偏封建迷信害死人,不到吉日,婚禮是絕不可能辦成的,他只能先發制人。
奉常吓得屁滾尿流,汗如雨下,翻書時手哆嗦得翻不開,十成十的酒囊飯袋。
陌影雖講話略有結巴,可他是掌管天下人生死的皇帝。就好比一個普通員工,忽然被集團董事長點名做事,一般人怎麽頂得住這種壓力。
朝堂上鴉雀無聲,被敲打的大臣縱然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
一時間,只有奉常翻動那本極老極厚的歷書的聲音。
“啓啓啓禀皇上,十五日後,有一大吉之日,宜嫁娶、合婚,諸事不忌。”
奉常回答時,結巴得比陌影還厲害。
“傳旨下去,十五日後舉、舉辦封後大典。”
“皇、皇上,七日後胡月國使臣就會到,微臣還要接待使臣,恐怕……”
“放肆,竟敢在朕面前推三阻四?封後大典最重要,奉常,若大典不能如期舉行,朕、朕要你腦袋。”陌影一口氣說完,手臂一揮。
子夕高喊:“退朝!”
陌影撐到這一步已用盡全部力氣,一下朝趕緊躲到寝殿,誰都不見。
回想起作壁上觀的池厚德,他忽而想到池霖,不知道那小子審得怎麽樣了?手邊連個暗探也沒有,他只好等到夜晚化作魅影,親自到關押池霖的大牢查看。
眼前的一幕讓他震驚。
池霖是在獄中沒錯,但他所在的牢房極盡奢華,絲綢被褥、夜明珠照明,哪有一點坐牢的樣子。更別說,掌管邢獄的廷尉與他同坐一桌,兩人舉杯喝酒,桌上全是大魚大肉。
廷尉官職在池霖之上,卻對他點頭哈腰,極盡谄媚之能事。
池霖痛快地喝了一口陳釀好酒,搖頭晃腦地感嘆:“難怪皇上要保易叢洲,原來對他起了那樣見不得人的心思。”
廷尉道:“是啊,這可如何使得。聽說幾名老臣要聯合上書,還要死谏。”
池霖嘲諷道:“他們湊什麽熱鬧,易叢洲想死才是真的。他父母瘋癫而亡,易家女眷被發配充作軍妓,他這根易家獨苗,如今又要承歡于男人身下。不僅世人容不下他,他在九泉之下,也沒臉見列祖列宗。”
陌影心中五味雜陳,擁有原主記憶,他自然知道易叢洲親人已無一人在世。親耳聽別人談起,還是覺得心疼而憤怒——造成易家慘案的,正是原主皇帝。
“不僅如此,易叢洲手下的将士要怎麽看他?大名鼎鼎的戍邊三衛還會認他這個頭嗎?一個以色侍人的賤人,只配受世人的嘲笑。戍邊三衛就要易主,那可都是易叢洲心血,親手剜去他的心頭肉,這一招不可為不絕。皇上輕飄飄一招,就能斷絕易叢洲所有退路,将他趕盡殺絕,也不知哪個智囊出的妙計。”
廷尉撫了撫長須,點頭道:“歷朝歷代不許後宮幹政,只要易叢洲進了後宮,不管是不是皇後,手上的權利都要交出來。一只被砍斷翅膀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随便就能捏死。”
陌影愣住,他根本沒想這麽多。
昨日只剩他和易叢洲,易叢洲用複雜而深邃的眼神看着他,原來那裏頭包含着無窮深意。
可他一句話也沒說,安靜地給自己擦完汗便告辭,沒有一句怨言。
哪怕知道小魅魔是穿越者,易叢洲從小經歷的痛苦對魅魔來說不過是背景故事,應該不會将娶親當真,不會讓流言蜚語入心。
可娶親之後,小魅魔要面對的口誅筆伐也是實實在在的。
陌影空前不爽,回到寝殿中,一口氣不上不下。
池霖在獄中過得如此滋潤,連廷尉都要看他臉色,所謂階下囚不過一個笑話。
他以為得知真相,在百官面前廣而告之就能将陷害易叢洲的池霖繩之以法。這次夜探讓他體會到,承國腐朽不堪,官官相護,利益勾結,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但是,池霖對小魅魔做的事,他怎能置之不理。一兩條證據不夠,那他便找出更多,一個官員被腐蝕,那他便将與池霖有關的利益網連根拔起。
陌影調出池霖的記憶,一點點找尋,将他所有的罪行全部整理出來。池霖接觸過的人中,有些原主都不認識,他也一一記錄。
這工作細碎而龐大,又耗費心神,七日時間一晃而過。
奉常來禀報胡月國使臣已到時,陌影都有些恍惚。
“不見,就說朕病了。”
“按照慣例,皇上您要親自接待,群臣也要參加。以前是這樣,現在更是如此。”
他話說得含蓄,可陌影聽懂了。
胡月國割據西北,頻頻來犯,擾得邊境不得安寧。先前有易叢洲的戍邊三衛鎮守,胡軍未嘗一勝,版圖不斷收縮。
可這次易叢洲吃了敗戰,胡月國定會舉兵,兩國形勢緊張,此時的使臣容不得他不見。
陌影別無辦法,只好跟着去。
胡月國使臣帶來了大漢表演摔跤,會面的地點選在寬闊的皇家獵場。陌影到時,其他大臣已在獵場的圍棚下就坐,易叢洲也在其列。
本該三人一桌,他那一桌只坐着他一人。在場官員無一人與他攀談,他身邊像隔着一個真空帶,連宮女都不上前伺候。
給他端茶倒水的,竟是站在他身後的副将。
他被孤立了。
陌影如墜冰窟,雖猜到可能造成這樣的局面,真正目睹還是覺得難受。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易叢洲又在遭受什麽謾罵與羞辱?
今晚一定要找他好好開導一番。
看完易叢洲,他下意識往前方看,沒找到元皎炎的身影。
說起來也怪,已經好幾天不見那活閻王了。
子夕仿佛會讀心術,不等陌影發問就說:“荥州出了事,攝政王回封地了。”
“何事?”
“奴才不知,聽聞是産生了□□。”
原來如此,難怪活閻王會走。
元皎炎不在,陌影不自覺放松了許多,環視一圈,意外地在角落裏發現了藺雪。
依舊一身紅妝,面上蒙紗。
這樣的重要場合,祭師府不能缺人,藺如塵不把胡月國放在眼裏,便派來了自家師妹。
察覺到陌影的視線,藺雪轉過頭來,與他遙遙對望。她一點招呼也不打,只一眼就繼續閉目養神。
免去了陌影的尴尬,他樂得自在,看向使臣。
為首拿着節杖的男子戴着胡月國特有氈帽,瘦瘦高高,鷹鈎鼻,看起來三十出頭。
他旁邊則坐着一位人高馬大的猛漢,肌肉壯實,留着絡腮胡,臉上盡是傲氣。
瘦高的使臣名喚東鶴,數年前便當過胡月國使臣,原主見過。後來,他投身軍營,成為胡軍赫赫有名的軍師,功績突出,為人處世手段老辣。胡月國派如此重要的一個人來當使臣,不知打的什麽算盤。
眼生的猛漢則是第一次見,子夕在半路特意提過,他是胡軍主帥權興之弟權默。邊防大小戰争,他被易叢洲打敗過無數次,差點被廢掉一條胳膊。
東鶴娴熟地行禮,奉上胡月國特有的牛羊肉及香料,又叫帶來的鬥士表演摔跤角鬥。
鼓聲陣陣,吆喝四起,漢子們大汗淋漓。
陌影興致缺缺地看着,眼神克制不住往易叢洲的方向去。這段時間沉迷看池霖的記憶,忽略了小魅魔,太不應該。
表演完畢,東鶴給陌影敬酒。喝了一杯,他身邊的權默冷不防站起來,抱着酒壇子,朝陌影高高舉起,“敬承國皇帝!”
他身上殺氣很重,臉上又有刀疤,離他稍近的文官都默默後退。
陌影舉杯。
權默大笑三聲,用胡月語罵了一句:“小家子氣!”
翻譯官抖了抖,卡住了嗓子,戰戰兢兢,不敢如實翻譯。
權默見狀,蠻橫地将翻譯官推到一邊,用不熟練的承國話開口:“皇帝,你為何以面具覆面,難道見不得人嗎?”
他的話像扔進煤坑的火苗,轟隆将群臣的怒火點燃。
“豎子爾敢!”
“不毛之地來的蠻夷,膽敢對天子無禮!”
負責守衛的禁軍紛紛将手放在了劍柄上,氣氛頓時緊張。
權默毫不驚慌,大笑三聲,擡高酒壇往口裏灌了兩口酒,将酒壇甩在地上。
「啪」的重重聲響驚住了在場衆人,權默趁亂抽過旁邊一個侍衛的弓箭,往斜前方瞄準。
搭弓、瞄準、射箭,一氣呵成。
閃着寒光的箭頭劃破空氣,勢如破竹地飛至半空。
空中一群灰色大雁飛過,其中一只被射中,打亂了雁群的陣型。中箭的大雁并未馬上死去,而是往前再飛了一小段,才直直往下墜落。
所落之處正是陌影的上空。
“啊!皇上!”
出了此等驚天意外,現場一陣騷亂。
竟敢在面見天子時動用武器,就算沒有瞄準皇帝的方向,可只要驚擾聖駕,都是死罪。玄衣衛列陣将權默團團圍住,刀與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禁衛軍則護着陌影,七手八腳地将他往外拉。
就在這時,前方又飛來一支箭。
此箭放出的位置稍低,快得只能看見殘影,分毫不差地射中下落的大雁。
箭頭深深刺入大雁體內,雁屍被大力往後推,落在看臺之外。
陌影似有感應,飛快朝易叢洲看,果然看到了他收箭的動作。
穿着寬大的官服,射箭時卻能看見他身體勁瘦的弧度,身姿比平時更為挺拔。
未穿铠甲,卻宛如有铠甲加身;單槍匹馬,卻仿佛有千萬士兵跟随。臉色雖蒼白,眼神卻堅定而犀利,英姿勃發,氣貫長虹。
陌影眼前一亮,差點拍手稱快。
小魅魔太帥了吧,這氣場這箭法,難怪被稱為常勝将軍,鎮守一方百姓。
誰說他魅魔一族沒人,他們的小魅魔能打仗,不靠魅魔的能量,而是靠自身練出來的實力!
角鬥、跳舞、絲竹之音,今日種種表演,都比不上易叢洲這一箭。
陌影回味着他的動作,想着一定要找個畫師将他射箭的模樣畫下來,忽見玄衣衛将易叢洲圍住,将他的雙手反剪在身後。
不是,鬧事的是權默,綁易叢洲幹嘛?
“大膽!”陌影呵斥道,“長平将軍護駕有功,還、還不趕緊放人?”
玄衣衛有些猶豫,統領上前道:“皇上,任何人不得對天子使用武器,違者殺無赦。長平将軍朝皇上的方向射箭,罪當淩遲。”
“那是為了救朕,若玄衣衛有用,長平将軍何必出手?”陌影生怕易叢洲的脖子被刀劃破,話說得又急又快,“朕的話便是聖旨,不遵聖旨者,應當處死,來啊,給朕把玄衣衛拿下!”
只穿黑衣的玄衣衛這才将易叢洲放開,跪倒一旁。
現場陡然安靜,衆官員大氣也不敢出。
“哈哈哈!”狂放的叫聲尤為突兀,權默絲毫不管封住他喉嚨的刀劍,笑道:“我胡月國的君王,各個身手了得,精通騎射。堂堂大承的天子,連一支箭都怕,不過射一只大雁,也需這麽多人保護。”
他蹩腳地說完,又用胡月語道:“懦夫,孬種!”
承國與胡月國交鋒多年,朝中有不少人能聽胡月話。先帝畢生的心願便是将胡月國收入版圖之中,從小叫原主學胡月語,陌影全都聽得懂。
不過這種無關緊要的人,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擺擺手壓住了激憤的朝臣。
權默愈發得意,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地瞪着角落的易叢洲。
在戰場上被易叢洲壓着打,他憋着一肚子氣,鬧事時都不敢挑易叢洲下手。可對方壞他好事,承國又是胡月國手下敗将,這口惡氣怎能不出?
權默得意一笑,“一路聽聞,皇帝要娶長平将軍為後。只有婦人才嫁作他人,婦人不洗幹淨了在床上承寵,反而在外抛頭露面,真真是奇恥大辱!也是,他長了那樣一張狐媚臉,誰知道怎麽拿到的将軍之位?生來就是給男人玩的。”
這話無疑是點了火藥桶,陌影的火氣蹭蹭上冒。
自家的小魅魔,護着還來不及,你特麽算哪根蔥,在這裏亂噴?
問題是,古語有雲,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西北局勢一直很緊張,全靠易叢洲壓着。這次易叢洲被池霖陰了,吃了敗戰,對方狂妄,他卻沒有太大辦法。
殺了使臣極有可能立刻引發戰争,更別說這還是敵國主帥的弟弟。自己遠在皇城沒所謂,可戰亂苦的是士兵和百姓,不能拿來開玩笑。
權默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有恃無恐。
易叢洲在西北名聲震天,這樣的将士若放在胡月國,會被尊為第一勇士,受盡擁戴。在承國卻被當成婦人送上龍床,他都為易叢洲感到不值。
這不,第一猛将被他語言羞辱,為他說話的一個都沒有。
打那麽多勝仗又有什麽用?還不是被他踩在鞋底下!
他愈發肆無忌憚,“皇帝可有膽量和我比試箭術?若我贏了,你就将易叢洲送給我,我當衆扒了他的褲子,讓他陪兄弟們玩一玩。”
“皇上,萬萬不可答應!”
“對啊,皇上,胡月國是馬背上的王朝,人人精通騎獵,不可與他這樣賭!”
老臣們看出了陌影的憤怒,擔憂不止地勸阻。
敵人強就算了,最主要的是,皇上箭術奇差,連靶子都未必能射中,不用比都知道結果。
更何況,易叢洲堂堂一個将軍,被當成賭注,讓他承國顏面何在?
陌影卻不這樣想,在權默連聲「皇帝你不敢嗎」的叫嚣中,想出了一個絕妙對策。
這樣狂妄,必須煞煞他的威風,不能讓易叢洲的侮辱白受。
他看過書的開頭,剛介紹子夕時,便是他在打獵。一群大雁飛過,他能一箭連射三只,說百步穿楊不為過。
不愧是股票男二號,除了沒有命根子,其他技能那是滿滿的。
子夕這麽給力一個接班人,當然得給他創造抛頭露面的機會,讓群臣看到他的閃光點。
“放開權将軍。”陌影老神在在道,“想和朕比拼,當然可以。”
“皇上,不可!”
薛忠國等老臣急得捶桌,與權默比拼,皇上必輸無疑!
權默臉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
不料陌影話鋒一轉,“但朕是一國天子,不是什麽小貓小狗都配和朕比試。朕、朕從軍報中聽聞,胡月國是有一個權主帥,可人家好像是叫權興吧?你是權興嗎?你若是,朕就舍命陪君子。”
“你!”權默陰鸷地盯着陌影,面上一狠,忽而解下一條米白色腰帶,“月餘前,本将遇到一群敵人,殺了個痛快。想着他們大老遠來送死也不容易,便将他們的指骨做成了腰帶,聚着他們的殘魂。”
那腰帶上墜着七彩布條,他搖了搖,陶醉地聽了聽骨頭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音,“怎麽,皇帝還覺得我不配嗎?”
月餘前,他說的便是和易叢洲的那場戰争。
這些指骨,是死去的上千将士的指骨。為國捐軀,卻不能留下全屍,死了骨頭還要被綁在敵人身邊,不得安息。
先前陌影沒細看權默的腰帶,如今知道那是什麽,只覺得既惡心又憤慨。
權默把敵軍的屍骨當做戰利品,他在炫耀。
火在陌影心中越燒越旺,他的聲線比先前更沉,面具外露出的右眼空前嚴肅,“你?與我的貼身太監一比,勉強夠格。”
語出驚人。
不僅在場的大臣不知發生了什麽,作為當事人的子夕更是震驚不已。
陌影朝子夕招手,“子夕,你便去與他較量較量,拿出真本領,朕相信你。”
子夕望入他露在外面的右眼,桃花眼堅定,與平日偶爾緊張、偶爾狡黠的模樣截然不同。
敵國使臣氣焰嚣張,讓他動怒,眉頭都皺了起來。
縱然是昏君,也沒有讓敵營羞辱的道理。
權默一聽承國派出的竟是一個閹人,甩袖大怒,“一個無根之人,如何能與我頂天立地的男人比拼!”
那目中無人的模樣讓陌影越來越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權将軍不敢了?怎麽,怕輸嗎?也是,你不是子夕的對手。”
“有何不敢?不過一個閹人,弓都拿不動!”
“那好,若你輸了,便要答應朕兩點!第一,在長平将軍面前磕十個響頭,下跪道歉。子夕,第二點由你來定。”
這話讓子夕又是一震。
自己是奴才,他是天子。
奴才什麽時候在天子面前有了話語權?
是逼他不得不拿出真本事,還是真正的平等對待。
無數目光彙聚在子夕身上,紛至沓來的質疑中,他摸了摸自己的斷眉,溫文爾雅地一笑,“第二點,便是交出你的腰帶。”
這倒讓陌影小小驚訝了一下。
這是子夕站上舞臺的機會,他可以提出很多要求,讓自己嶄露頭角。可以懲治權默,也可以放過權默,暗地與他達成合作。
他可是子夕,單槍匹馬被扔在宮殿中,小小年紀便能反殺閹他的老太監,逐步建立龐大的權利體系。
為什麽偏要一條指骨做的腰帶?
陌影往易叢洲的方向一瞥,給出了讓自己不太痛快的答案。
哼,又是為了小魅魔。
子夕得到腰帶,肯定也是送給易叢洲,畢竟對易叢洲來說,這都是他的士兵。
為國犧牲,至少得讓他們的屍骨回歸故土。
不得不說,子夕這個股票二號比元皎炎強太多。
有了赤靈芝,想着給易叢洲,想給他增加軍費,這樣重要的場合,還願意給他拿回士兵的指骨。
腰帶一給,易叢洲估計會記子夕一輩子。這不比元皎炎用抱自己讓易叢洲吃醋,動不動要易叢洲回西北強得多?
一個學霸,一個小學雞,沒法比。
陌影有些頭疼,暗道失策,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撤回讓子夕出戰這條消息都晚了。
沒事不慌,他是少主,小魅魔可聽他的,他說要娶易叢洲二話不說就嫁。
就算子夕刷了點好感度,到時候在他耳邊吹吹風,讓他知道子夕是多麽厲害的狠角色就行了。叢洲是直男,應該頂得住。
“比就比!”權默将腰帶放在侍從手上,“閹人你下來,爺爺讓你知道什麽才是箭術。易叢洲,你的命運竟放在一個閹人手上,呸,下賤。”
陌影搭在龍椅上的手握成拳頭。
這一幕被子夕的餘光收進眼底,他将拂塵遞給身後的宮女,從容不迫地走下高臺。
“此人是誰?”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監罷了,完了,我大承必輸無疑!皇上怎能如此兒戲,禁軍頭領在此,他竟讓閹人上場,荒謬!”
衆官員竊竊私語,對陌影恨鐵不成鋼。這不是普通的比試,而是兩國之間的較量,關乎國家顏面和未來!
子夕藏得很深,哪怕在朝中關系網鋪得極大,也只有幾個嘴特別嚴實的高官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質疑鋪天蓋地,在夏日的熱浪中蒸騰擴散,焦躁而頹敗的情緒蔓延。
他卻渾然不覺,面帶微笑,信步朝前。
他昂首挺胸,與太監平日點頭哈腰的形象無半點相同,恍若脫胎換骨。許多罵他是閹人的,觸及他挺拔的身姿,話卡在喉嚨裏,再也說不出奚落貶低之詞。
子夕行至權默前方。
權默氣勢洶洶,兇神惡煞,不少見過世面的文官都被吓得後退。然而,在權默面前,溫文爾雅的子夕卻不落下風,與對方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權默憤怒,五官都擰在一起,子夕微笑,讓人如沐春風。
高下立判。
陌影滿意點頭,又往易叢洲的方向偷看,視線在半空中相撞。
他沖易叢洲眨眨右眼,示意對方不用擔心。
這可是未來皇帝,箭術妥妥的。
禮官上前,呈上兩把弓箭。
子夕揮揮手,“不必,權将軍遠道而來,用我大承的弓箭怕是不适應,若影響了發揮可如何是好?不如用胡月國随行侍從的弓箭,權将軍你看可好?”
他辦事謹慎,此舉是斷絕權默後面輸了,甩鍋說是弓箭有問題的可能性。
權默下巴高擡,高傲至極,不屑和子夕交談,“算你識相。”
他讓侍從上前,子夕随便一指,拿了倒數第二個侍從的弓箭。
“如何比?權将軍你定。”
權默以為他毫無主見,當下更加自得,朝地上塗了口唾沫,“此處不能騎射,便射飛鳥與游魚,兩箭定輸贏,誰的獵物數量多便獲勝。閹人,爺爺我從小騎獵,看在你連男人都算不上的份上,給你個認輸的機會,在地下磕頭叫本将軍爺爺,這便算了,哈哈哈!”
子夕不把他的挑釁放在眼裏,将弓箭握在手裏,“請。”
閑雜人等退開,玄衣衛手持盾牌保護陌影,防止他被弓箭誤傷。
又是一群大雁飛過,不多不少剛好六只。
權默與子夕同時搭弓。
陌影的眼睛不經意掃過子夕,立刻被鎖住了目光。
西北望,射飛雁,人無雙。
權默大臂肌肉發達,射箭的速度稍快,箭率先飛出。
箭頭射中一只大雁後,戳穿雁身,繼續射中了第二只。
一箭二鳥!
胡月國來使大聲叫好,熱烈的喊聲喧天。
承國臣子嘴唇緊閉如蚌殼,各個臉色鐵青。
原因很簡單,權默的箭較子夕的更快,驚飛了鳥群,短暫的時間差造成難以挽回的劣勢,他只勉強射中了一只。
“此等射術,唬你們承國人還行,在我們胡月國,連馬夫都配不上。也不怪你,沒根的軟骨頭,能拉動弓已經不錯了。”權默大笑不止,“現在跪下來從本将軍□□鑽過,本将軍便算你認輸。”
子夕笑着搖頭,“還請權将軍移步至池邊。”
“不自量力!”
通常射獵都是射飛禽走獸,先帝喜愛射池魚,特意在皇家獵場搭棚養魚,專門用來做獵物。
被射得多了,池裏的魚都很警覺,很難射中。
子夕處變不驚,表情淡然,笑意始終不減。
看他的表情,陌影覺得他胸有成竹,可面前的劣勢實在太大。
權默的箭術在胡月國是數一數二的存在,連續幾年在騎射比賽中奪魁,實力不容小觑。第一場他領先,第二場也該他先出箭。池中養的魚并不多,被他的箭驚擾,後面射中的概率大大降低。
若想不輸追平,子夕一箭至少要射中兩條魚,太難了。
陌影着急起來,之所以派子夕出場,除了想讓他大出風頭,更因為他中意易叢洲,為了不讓易叢洲受辱他一定會拼盡全力。
難道他預估錯了嗎?
池塘就在會場邊,陌影的位置高,能清楚看到那邊的情況。
只見權默出箭,瞄準池中,瞬間射中一條金色尾巴的鯉魚。
箭入水的動靜不小,安靜的游魚四處逃竄,游速驟然增加。
連箭術厲害的禁軍都搖了搖頭,對結果不抱希望。
子夕到了池塘邊,并不急着射箭,而是沿着池塘緩步行走。他右手拿着弓,手臂用巧勁一轉,弓便在小臂上轉了個圈。
一圈一圈,轉的花式漂亮,卻讓權默不耐到極點。
“耍什麽花招,都沒有用,在爺爺面前,你只有輸這一條路!閹人,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微風吹動子夕的頭發,他出人意料地突然出手,難得一見的狠厲在眼中閃過。
箭入水,水面上漂浮出一片血紅。
箭射中魚後即刻下沉,早有準備的內侍官上前去撈。
如燒烤一般被串在一起的魚露在衆人面前。
一條魚,兩條魚,三條魚!
子夕竟一連射中三條!
權默面無血色,不敢置信地喃喃:“不可能,一個閹人,這不可能!”
不僅使者各個驚異,大臣們也被震驚到失語。
好久,薛忠國蒼老的聲音才響起,“大內竟有如此出彩之人,深藏不露。”
“是啊,這位子夕,究竟什麽來頭?”
好評如潮,贊美如雲,探究似海。
“不可能,本将軍不可能輸,是你們在池塘裏動了手腳!”
子夕将弓扔到一邊,朝吹胡子瞪眼的權默走近一步。
他平靜的目光沒有任何逼視的成分,權默還是不自覺地往後倒退。
“怎麽,權将軍,連一個閹人都輸不起,這便是胡月國将軍的風範嗎?”子夕忽然用胡月語說話,還是面帶笑容,卻帶着不容拒絕的氣場。
他不是一個太監,而是國之脊梁,民之臉面。
“權氏兄弟在草原上何等盛名,今日果然讓我大開眼界,若權将軍如此,你哥哥權興将軍的名聲——”
子夕将尾音拉的很長,停住了。
權默的臉色變了又變,甚至揚起了拳頭,可子夕巋然不動。
高大的猛漢臉上青筋暴起,嘴唇都被自己咬破,忍辱負重地拖着步伐,走到易叢洲面前。
低下了他高高在上的頭顱,彎下了他不可一世的膝蓋。
“大快人心啊!”
“先前那樣狂,太解氣了!”
“什麽塞北将軍,什麽權氏兄弟的天下,不過如此!”
“一個閹人都比不過,丢人現眼,跳梁小醜!”
大臣各個揚眉吐氣,一改先前的屈辱和不甘。
被人戳着脊梁骨罵,先前有多麽驕傲,現在便有多麽難堪。
血跡緩緩從權默的嘴角流下,他咬爛了嘴角而不自知,目眦盡裂,低下頭,重重磕在地上。
咚,咚,咚,咚。
安靜的氛圍中,他一連磕了十下。
權默梗着脖子,臉漲得通紅,絲毫顧不上額上的傷口。
“怎麽了,啞巴了?還有道歉呢?”
“長平将軍打退了你們多少次,區區蠻夷,也敢大放厥詞,坐井觀天!”
權默沒擦嘴上的血跡,嘴唇一動不動,好久,低頭道:“易……長平将軍,剛才我出言不遜,請原諒。”
易叢洲從始至終沒正眼看權默,他的眼神沒有狂傲,而是徹底的無視,仿佛在看一只渺小的蝼蟻。
直到權默解下密密麻麻的指骨做的腰帶,他才有了一絲波瀾。
殺機在他眼中一晃而逝,陌影隔得那樣遠,都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濃烈的恨意與殺意,比第一次與元皎炎相見,對方動了殺機将他的頭按在水中時,恐怖百倍。
權默更是如芒在背,冷汗直流,在易叢洲無聲的注視下,身體都癱軟了。
全程不置一詞的軍師東鶴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走上前拱手道:“皇上,聽聞七日後便是封後大典,我等作為胡月國使臣,能否有幸一觀?”
陌影雖煩他們,但不能失了禮數,以免顯得小家子氣,“自然。”
“多謝皇上,權将軍受了傷,我等便先行告退了。”
東鶴揮手讓侍從扶着權默走,被他一把甩開,自己走在最前。
經過末端的藺雪時,權默腳步一頓。
“什麽東西。”他往脖子處一抹,抓出一條黑色的蠍子,角須和螯肢還在亂動。
“啊!”他尖叫一聲,将蠍子扔到一旁,不停抓自己的後背,“還有,還有!”
殺豬般的叫聲刺耳極了,他害怕得發抖,像是恨不得把皮剝了,眼淚鼻涕一把。
在官員們的哄笑聲中,東鶴眉頭緊皺,號令侍從将人拖下去,臉色陰沉無比。
此事是誰做的不言而喻,五步蛇和毒蠍子,定然出自祭師府。
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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