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害羞小魅魔

太醫跪滿了一整座府邸。

“皇上饒命, 老臣看不出長平将軍是何症狀。”

“恕卑職才疏學淺,不管在醫書中或是病人中,都未見過如此離奇的病症。”

那麽多太醫, 竟沒有一個能看出易叢洲得了什麽病, 只能包紮好他的傷處。

難怪,難怪他說要找太醫, 易叢洲告訴他沒用。

魅魔的身體素質遠高于人類,這病該多麽兇悍,才能将易叢洲放倒。若脫不開這個小世界, 這恐怕就是不治之症。

宮外太危險, 陌影下令帶易叢洲回宮,給他小股小股地傳輸着能量, 一刻也不敢放松。

坐在床邊守候, 抓着易叢洲的手,滴水未進。

子夕端飯食進來,陌影看也不看一眼,視線不曾分出毫厘。

睫毛不安地抖動, 目光裏盡是專注。

若是為了牽制易叢洲故意與他成婚,易叢洲重傷, 皇上此時該拍手稱快, 而不是擔憂到這種地步, 茶飯不思。

子夕想, 他搞錯了。璇妃說得對,皇上的意中人是易叢洲。

皇上身邊不需要人, 他出了宮, 來到西郊的暗殺現場。

玄衣衛統領另有任務, 逃過一劫, 沉痛地跪在子夕面前。

“主人,玄衣衛損失慘重,去了一半的精銳。”統領緊抓着幾株草,任憑綠汁沾滿了手心,狠狠道:“不管是誰幹的,屬下都要為兄弟們報仇!”

子夕素來溫和的臉上毫無笑意,“元皎炎回了荥州,自顧不暇。他看皇帝看得比眼珠子還重,怎會下黑手刺殺,不是他。”

統領道:“莫非是長平将軍?”

子夕思索片刻,搖了搖頭,“昨日璇妃失智算計他,他已殺了她哥哥作為懲罰,不至于遷怒玄衣衛。而且,若他再對我出手,便是同時得罪了我和藺家,以他的城府,不會這樣草率。再者,我出手前,他為皇帝擋刀,那一刀斷他一只胳膊綽綽有餘。”

他一直尾随,在暗處将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恐怕是皇帝做了什麽,救了易叢洲。

一想到這點,酸澀與煩悶再度湧上。

原來不是看上了他的皮相,而是看上了易叢洲的皮相。

璇妃算計易叢洲,便要散盡嫔妃;易叢洲受傷,便相依相守。

自己受傷神志不清那一夜,皇上也是如此。原來得到他這種對待的,并不止自己一人。

“主人,莫非是藺家?”

“藺如塵動作越來越多,不是沒有可能。”統領的話拉回了子夕的理智,“先從祭師府查起。”

他沖着玄衣衛死去的方向凝視好久,道:“我先回宮,你行事需更加低調。”

“是。”

回到寝殿已是黃昏,在外輕喚一聲,好久才得來一句「進」。

陌影跪坐在床邊,玉冠已解,只簡單用發帶綁着頭發。柔順的烏絲散落一地,擋住了他的身形,只露出纖細的肩頭和緊抓着易叢洲的手指。

易叢洲手上都是陳年傷口留下的疤,愈發襯得陌影的手潔白如玉,修長無暇。

子夕的喉嚨上下滾了滾,走到陌影身後,勸道:“皇上,就算再如何擔心皇後,也要為您的身子着想,若餓壞了可怎麽辦?”

“沒事。”陌影轉頭。

他有些憔悴,神情也恹恹的,有種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纖柔美感。

若剛綻放的花,還挂着露珠,輕易便能被采摘。

子夕一時失語,竟想不起如何回話。

“對了子夕,今日多、多虧你來得及時,要不然朕就危險了。”

“是奴才來得太晚,才讓皇後……”

“不許這樣說。”陌影勉強對他一笑,“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朕。”

子夕走到門外,屏退守候的侍衛,獨自一人望月。

他将手伸入衣袖,勾出一根素色發帶。拿出來瞧了一眼,又極快放了回去。

四下張望,确認無人,他再次拿出發帶,在鼻尖嗅了嗅。

保存得再好,上頭的清新香味也會随時間變淡,淡到聞不見了。

他斷眉微皺,手死死捏着發帶,一用力,發帶便在他手上化作齑粉。

時光靜靜流逝,裏頭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

月亮被一片雲遮住,他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沒有皇帝的允許,下人不可随意進出寝殿,否則便是殺頭的大罪。

子夕腳步不停,卻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來到陌影身後。

他的頭枕着手臂,睫毛在眼下塗上一層陰影,已然睡着了。

龍涎香由頂尖的調香師傅制成,氣味獨特,在他發絲間溢出的淡香面前,卻黯然失色。

子夕擡手,撫過陌影的頭發。

青絲太滑,他甚至沒怎麽用力,只輕輕一勾,發帶便纏在他的指尖,被他握在了手心。

烏黑發絲鋪落,香味更加鮮明。夢過那麽多次,遠不及真正聞到時那種激顫。

易叢洲蠱蟲發作,不會醒來那麽快。

子夕低下頭,一點點靠近陌影,在他的腰側停住。

鼻尖淹沒在發絲中,香氣從鼻腔争先恐後地灌入,讓他半邊身體都登時麻痹。

從腰往上,在香味中盡情徜徉,經過脖子後意猶未盡地抽身而出,停在陌影耳後。

猛然間,一束視線落在子夕頭上。

讓人窒息的殺氣籠罩全身,他僵硬地擡頭,與睜眼的易叢洲對個正着。

易叢洲眸子烏沉,比夜更漆黑,比淵更恐怖。

饒是在死人堆裏打過滾的子夕,也感覺到一種滅頂的壓迫感,呼吸凝滞。

繼而升起濃濃的戰意,想将他碎屍萬段,想奪下他手中的權利,想将那暗香牢牢鎖在手心。

可他對外仍是太監。

這些年,他早已與這一層僞裝和解,此刻,他卻想将身上這層皮撕下。

他想要權利,他要站在萬人之巅!

“奴……”

才發出一聲氣音,易叢洲的目光變得更沉。

子夕會意,倒退着走出門外。

好久,易叢洲平靜下來。

右手被陌影攥着,他擡起左手,掬了一縷對方的發絲,放在鼻尖淺聞。

清新雅香竟不能凝神,反而讓他更不平靜,漸漸收緊了那縷發。

“嗯……”陌影從睡夢中醒來,揉揉迷蒙的眼睛,餘光見易叢洲已醒,驚喜道:“叢洲,你醒了!”

易叢洲左手之間早已空空如也。

“感覺怎麽樣?痛不痛?可有哪裏不舒服?”陌影想起身,卻一個趔趄,跌在床上。

易叢洲上半身曲起,将人接住。

“坐太久腿麻了。”陌影動了動腿,倒吸一口涼氣,“不能動,不能動。”

他沒在意兩人的姿勢有多麽暧昧,一心挂念着易叢洲的傷勢,“叢洲,疼嗎?”

“只是一點皮外傷,沒什麽。”

“還說是皮外傷!”想起易叢洲替他擋刀那一幕,陌影心有餘悸,“要不是我用能量保護,你的胳膊就沒了!下次不許這樣傻了聽到沒,我是少主,有能量護身,該我保護你才對。”

他沒有功夫,這話實在缺乏說服力,陌影得到易叢洲不再以身犯險的保證後,嘀咕道:“當皇上真是高危職業,動不動遇到刺殺。都是我的錯,下次不帶你去那麽偏僻的地方了。”

要不是他,易叢洲不會受傷。小魅魔總去騎馬,沒一次有事,自己跟着去一次就引來橫禍。

“和你沒關系,我是自願的。”

“所以才說你傻,你實誠。”陌影曲指在易叢洲額頭上彈了一下,“看到沒,這就是對你的懲罰。下次再這樣,我、我就要上家夥了!”

他彈人時身體前傾,整個被易叢洲包在懷裏。目光相纏,燭光跳躍在兩人的額頭上。

感覺到對方身上的熱度,陌影終于發現不對,耳朵又熱了起來,趕緊從床上下來。

倒水送到易叢洲手邊,對方遲遲不接。

肯定是受傷了,手擡不起來,自己這腦瓜子,竟連這都發現不了。

“來,我喂你喝。”他小口小口地喂着,不知怎的竟不敢看易叢洲泛着水光的唇,垂眸說道:“我已讓人去找名醫龐理,只要發現他的蹤跡,便請回宮來為你看病。”

喂完水,見易叢洲興致缺缺,他又彎起手指,作勢要彈易叢洲額頭,“不許說喪氣話,要不然家法伺候。”

飄忽的燭光落入陌影眼眸,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易叢洲嘴唇一抿,“好。”

陌影滿意點頭,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額頭,“有沒有彈痛,要不要少主給你吹吹。”

易叢洲莞爾一笑。

陌影像是發現新大陸,“叢洲,我看見了什麽,你笑了!”

他激動得不得了,膽大包天的手激動地要揉易叢洲的臉,被對方左手食指中指夾住了。

陌影渾不在意,“笑笑多好,就該笑。”他忽而鬥志昂揚,“守護小魅魔的笑容,沖鴨!”

易叢洲又笑了。

整齊的白牙露出,嘴唇終于不再是青紫色,顯出一點兒正常人的紅潤。

陌影看得移不開眼,額頭忽然被彈了一下。

易叢洲效仿他,輕輕在那瓷白的肌膚上彈了彈,“下次不許坐在地上了。”

“好,歐克——”

陌影說完,拉着他的手臂,“對了叢洲,你胳膊上那些細長的疤怎麽來的?”他給易叢洲脫外衣時無意看見的,當時吓了一跳。太多了,疤痕遍布,舊疤痕上又有新疤痕,許多疤都泛白了,也有些看着像是新傷。

易叢洲想了想,道:“大多數非親身經歷,小部分戰争中得來。”

“那就好,不過小部分也要不得,打戰太辛苦了。但是不打戰,和平從哪兒來呢。”陌影一整天提心吊膽,能量耗空,困倦至極,說着說着就合上了眼,就這樣壓着易叢洲睡着了。

易叢洲手臂一撈,便将人抱到了床的裏側。

他靜靜地凝視了陌影一會兒,眼睛一轉,影子在門外閃過。聽到外頭輕輕的腳步聲,知道子夕離開了。

易叢洲想起身,中衣衣袖卻被拉住了。

“叢洲,醒醒……”

睡夢中,還在擔心他。

他又躺回了原處,在陌影被子夕嗅聞的耳後撫了撫,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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