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受傷

翌日一早,樂善挎着籃子出門,剛好趕上第一班公交車。

她花了兩分錢坐車穿過半座城,最後來到時仲家住的那片四合院。

問路時,老大爺神情複雜地告訴她,沿着小胡同往裏走,一直走到最後,大門被卸掉的那家就是。

大門被卸掉?樂善心裏咯噔一下。

老大爺嘆氣搖頭,說你去了就明白了,然後背着手一臉惆悵地離開。

樂善直覺時仲家八成是出事了,急忙加快步子沖進胡同,按照老大爺的指示找到最後一家,首先看到的果真是被卸掉破壞的大門。

門口污穢不堪,泥淖滿地,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很是凄涼。

樂善臉色變了變,擡腳進去,看到院裏一片狼藉,不見主人,只有西廂傳來一陣陣痛苦的呻/吟聲。

樂善艱難越過一地殘骸,走到有人的西廂敲了敲門。

裏面立即響起一個警惕的少年音,“誰?!”

“時小哥,是我樂善,昨晚咱們見過面的。”

可能是記得她的幫助,屋內窸窸窣窣片刻,房門被打開了,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他們是不是打你了?又受傷了嗎?”樂善看出他的狀态比昨晚還不如。

時仲擋着門搖搖頭,确認真是她後才放她進去,哽咽道:“我沒事,但是父親的腿被他們打斷了。”

樂善駭然,順着他擔憂的目光往屋裏看去,入眼之處和院裏一樣淩亂不堪,只有小小的床上還算幹淨,上面正躺着位面容憔悴的老者,人已昏迷,嘴裏卻痛吟不斷。

她眼尖地看到對方的右腿上纏着一圈白布,斷掉的位置像是被刻意糾正過,但和另一條正常的腿仍舊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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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弄的?這樣不行啊,必須得送醫院!”

時仲紅着眼沮喪道:“我想背他去的,可是我章 我背不動,跑去叫醫生,他們又不肯來。”

如果不是樂善現在過來,等下他都打算試着去找找昨晚的那位好心老軍醫。

樂善一聽,立即捋袖子,“我來,我背得動。”說着就走到床邊準備動作。

時仲愣了下,慌忙上前幫忙。

樂善看到他細細的胳膊,一把推開他,“不用你,快去收拾點要帶的東西,他這傷八成會住院。”

時仲聽到吩咐猶如找到主心骨,忙不地的跑去主屋打包袱。

趁他忙碌的功夫,樂善小心将時父放到自己背上,盡量輕柔地把他背起來。

片刻後,兩人在院中會合,剛要出去,大門口忽然沖進來一群戴袖章拿紅纓的小鬼頭,堵着他們不放行。

時仲見狀立馬擋在樂善身前,憤憤道:“昨夜已經有人來過一次,我家都被砸了,你們怎麽還不罷休?!”

帶頭的小鬼白眼一翻,“我們是我們,他們是他們,你家被砸關我們什麽事?我們還沒開始跟你清算呢。”

“你們講不講道理?還有沒有律法了?我父親腿被打斷,現在要去醫院,人命關天,算我求求你們行不行?”時仲低吼,拼命壓抑着淚意。

小鬼們無動于衷,甚至露出很快意的笑容,說誰讓你家是壞份子,今天不被我們改造改造,都別想出門。

這下別說時仲,樂善都聽得十分惱火,撥開時仲對這群小鬼頭厲聲道:“讓開!”

小鬼們雖然懾于她的大體格,但也分寸不讓,不滿道:“你誰啊?憑什麽給你讓?敢幫助壞分子,信不信把你一塊抓起來。”

樂善挺直腰板,“我是工人階級,憑什麽?憑我爸是烈士,憑我哥是烈士,你們誰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鬧到部隊領導那裏,也要跟你們沒完!”

與擁有真槍杆子的解放軍比起來,只拿着紅纓木槍裝模作樣的小鬼頭自然是假把式。

“騙章 騙人的吧,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不信你們可以試試。”

樂善狠狠跺下腳,地板咔嚓裂了,吓得小鬼們差點尖叫出聲。

“時仲,跟上。”樂善頭也不回地喊,然後雄赳赳氣昂昂,一步一個腳印地朝小鬼頭靠近。

得益于剛才的震懾,她往前邁一步,小鬼們咽着吐沫往後退一步,直到一步步走出大門。

時仲一手拿包袱,一手拿她帶來的籃子,全程跟小媳婦似的跟在後面。

等到終于出來,樂善讓他先走,自己斷後。

時仲知道自己容易拖後腿,聞言趕緊往外跑,準備藏在不遠處等她。

小鬼們試圖圍上來阻攔,樂善當即擡腳,作勢要踹他們,吓得對方啊地尖叫着抱成一團。

“…………”

就這還敢出來鬧革命?滾回家再吃點奶吧。

小鬼頭被臊得臉紅脖子粗,眼睜睜地瞪着樂善背着人走遠。

樂善在轉角遇上忐忑等待的時仲,兩人盡最大努力将時父迅速送往最近的醫院。

好在醫院沒有拒收,也沒問他們是不是壞分子,只要不是他們自己爆出來,人家只管給病人救治。

至于之前時仲說的醫生不肯去他家出診的問題,樂善結合自己剛到不久小鬼頭們就沖過來的情況,大概猜到點東西。

于是時父在急救室急救期間,樂善和時仲等在外面,她趁機悄聲問他:“你家是不是被誰盯上了?”

她去的時候,肯定是有人看到跑去通風報信了,不然那些小鬼頭怎會來得那麽快。

時仲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清楚,還是不能說。

樂善明白他不想牽連自己的心思,建議他最近一段時間別回家了,就和時父在醫院住着,傷筋動骨一百天,怎麽也得養上兩三個月啊。

說不定這躲一躲,就避過去了呢。

想到他們要住這麽久的院,樂善不禁摸了摸口袋,“你手裏錢票夠不夠?”

時仲說夠,恰巧急救室的燈滅掉,緊閉的門随即打開,兩人趕忙上前詢問時父的狀況。

醫生說他的小腿骨斷了,卡在肉裏,傷處腫脹比較嚴重,好在送來及時,他們已經對他進行清創接骨打石膏,接下來好好養上幾周,以後不影響腿部正常使用功能。

時仲神色大喜,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怪好看的。

樂善卻在這時候想起他也需要打石膏的問題,眼睛不禁看向他昨晚傷的那只腳。

腳上簡陋的夾板已經沒了,要不是昨晚親眼看到他一瘸一拐過,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

今天從見到他開始,他可沒表現出一點瘸腿的跡象,中間跑着送時父來醫院時,他也沒落下過。

但是樂善更相信伍叔的診斷,趁機和醫生提出也給時仲看一看。

時仲最終和他父親一樣,都被打上石膏吊起腿,一塊躺在病房裏的床上養傷。

兩個人這個樣子,樂善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她的上班時間快到了,便和時仲商量花點錢票請個護工來,管飯不要緊,關鍵是得把人照顧好。

時仲沒有反對,給樂善拿了一大把錢和票,勞煩她把住院手續和手術費也給辦了繳掉。

樂善送佛送到西,做完這一切才提出告辭。

“等叔叔醒來,你們有啥事可以和護工講,我現在要去上班,下班了再過來看你。”

時仲點點頭,依偎在枕頭上的小臉透露出一種乖巧,眼巴巴地望着她離開,輕輕說了聲謝謝。

樂善走之前将籃子留下,裏面裝着她早起做的紅棗糕。

因為在醫院耽擱了點時間,上班路上她都是風一般飛奔而過,直到快要到達廠裏時才停下來喘口氣,順便整理一下衣裳頭發。

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粗噶的男聲,“樂同志去上班啊?”

樂善轉頭看去,發現是廠裏同車間的工友,一個短小精悍的黑皮男青年。

平時兩人很少說話,跟陌生人差不多。奇怪的是,他現在竟然在沒話找話地同她打招呼。

樂善禮貌回應,“嗯,同志您有事嗎?”

黑皮清清嗓子,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樂同志,聽說你家準備給你說親,你覺得我咋樣?”

樂善腳下一個踉跄,差點摔出大馬趴。

她震驚地看向瘦猴一樣的黑皮,再看看自己人高馬大且比他高出快兩個頭的模樣,瘋狂搖頭表示他倆不合适。

“咋不合适了?哪裏不合适?”黑皮青年較真地大聲嚷嚷。

樂善:“…………”

哪不合适,還用她說嗎,大兄弟你心裏沒數?

不過既然人家給臉不要,那她就只能直言不諱了。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其他方面先不談,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是咱倆體型不搭配。”

黑皮一下臉上脹紅,被她話裏露出的意思刺激到,惱羞成怒。

“什麽不搭配,我能看上你就不錯了,也不瞧瞧你那身大骨頭架子,除非是鄉下需要種地賣力氣的,不然城裏人誰會要你!”

“這就不必同志你操心了。”樂善也不是好欺負的,當即不軟不硬地怼回去。

剛好腳下踩到一個小石子,輕輕那麽一踢。

黑皮啪唧摔了個大馬趴,由于臉朝地,嘴巴都磕流血了呢。

樂善跳開驚呼:“同志為啥行此大禮,現在可是新社會,不講究磕頭那一套了。”

黑皮慘叫着說不出話,張嘴露出血呼啦啦的豁牙。

哎喲,太磕慘了,沒眼看。

作者有話說:

人家是英雄救美,我這也是英雄救美哎,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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