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共用水瓶

“比賽好看嗎？”陳琛指尖扣着飲料瓶蓋, 走在程茉身邊，綠色的瓶身在随着他的手臂動作輕輕晃動。

剛運動後的身體帶着上升的溫度，近在身旁的發光發熱體映得程茉臉龐都發暖。

她本來要說“不好看”, 但瞬間又想到了一種更絕的說法。

她學着陳琛平常的腔調, 冷傲孤豔地說：“我才懶得看——咳咳”

她尾音還沒落, 嗓子發堵地咳了起來。

陳琛很自然地把手裏的水遞給了咳嗽的程茉。

程茉接過來喝了一口，又瞬間意識到這是他喝過的, 立馬吐了出來。

咳得更厲害了。

拍着胸口順完氣, 她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地把水還給他。

陳琛垂眼瞧着, 沒吭聲地接過來被嫌棄的水。

安靜地走了一會後, 他忽地問道：“你嗓子怎麽啞了？”

程茉心虛地別開眼：“喝水喝少了。”聲音依舊很啞。

“哦。”陳琛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語音一轉, “我還以為是你給我喊加油喊啞了。”

……

程茉又咳了起來。

羞惱的情緒一波一波在心尖泛濫，像連綿的海浪。

激動時為他拼命加油是真的，可此刻莫名地不想承認也是真的。

更可況，加油的又不是她一個人, 他怎麽知道她有沒有給他加油？

是詐她呢吧？

她才不會栽進坑裏。

為了增加可信度, 程茉表情憤然地說：“狗才給你加油呢！”

“……”陳琛揉了揉眉心，“你确定要這麽罵自己？”

程茉辯解：“我沒有哦。那麽多人給你喊加油呢，你聽錯了很正常。”

陳琛指尖在瓶身上輕點了兩下, 似是苦惱地說：“可誰讓某人的嗓門一騎絕塵, 吵得我耳朵裏現在還有回音。”

……

程茉頓時洩了氣，沒再争辯。

算是自暴自棄地承認了。

快到教室門口時, 陳琛突然停下了腳步。

大部隊還在操場上，樓道很安靜。

石灰色的水泥地面有一種很粗糙的沉靜意味。

感覺到身旁突然停下的身影, 程茉茫然地擡起眼。

高大的男生下颌線輪廓分明, 眉眼舒展, 垂眸看着手心裏的水。

其他的聲音被風稀釋得模糊又遙遠。

他微微揚唇，用低沉又有質感的聲音說：“謝謝——”尾音缱绻，難得帶了點溫柔。

“狗的加油。”

程茉感動的表情還沒維持一秒，就崩個徹底。

校運會的班內表彰榜晚自習時就出現在了後黑板上。

除了陳琛，程茉這兩個3000米、跳高第二名外，六班還把鉛球第一，4×100接力賽第三收入囊中。

陳琛和程茉的名字并排出現在了銀牌的後面。

小皮湊到側身看表彰欄的陳琛身邊，不無可惜地說：“琛哥，最後再多沖那麽一腳就是第一了。”

“極限了，而且，”陳琛看到表彰欄上靠在一起的名字，語調很輕地說，“第二名挺好。”

晚自習課間，程茉抱着水杯，在樓道上邊喝水邊吹風。

“喂，你是誰？”一道突兀又毫不客氣的女聲從前方傳來。

程茉掃了她一眼，是下午給陳琛送水的女生。

程茉垂着眼，沒回答，繼續喝水。

送水姑娘：“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

程茉擡頭，很冷靜地回道：“沒有。”

“你……”送水姑娘深吸了一口氣，“你是陳琛女朋友。”

用的還是陳述句的口吻。

程茉“噗”地一口水噴出來。

“不是。”她擦了下嘴，這次回的飛快。

“真不是？”送水姑娘探究的眼光毫不掩飾地看過來。

似乎在确認着程茉說話的真實性。

“那你幫我追陳琛吧。”又是直來直去的一句話，沒有任何鋪墊，帶着滿滿的命令感。

……

這麽簡單粗暴嗎。

程茉：“不要。”

“我給你錢。”

程茉懶懶回道：“我不缺錢。”

送水姑娘：“那你想要什麽，你說，我都滿足你。”

程茉：“什麽都行？”

送水姑娘財大氣粗地說：“對。”

程茉：“我想要你從我面前消失。”

送水姑娘：……

送水姑娘：“你會後悔的。”

程茉默然片刻，對着沒有消失的送水姑娘說：“我後悔了。”

送水姑娘得意地揚着一臉“那你還不快來聽我吩咐”的表情。

程茉：“我後悔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搭理你。”

送水姑娘眉毛都瞪起來了：“你記住我的名字，我是高一七班的卞清妙，也會是陳琛未來的女朋友。”

程茉又喝了一口水，側眼瞥到放話之後還不走的叫卞…卞…什麽來着的送水小妹。

對着對方目光灼灼的眼神，程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如果自己再不回複這個小學妹，她下一秒可能會變成鼓脹的氣球炸在自己眼前。

她不假思索道：“哦，99哦。”

這是嘲諷吧？

感覺被諷刺的卞清妙氣沖沖地走了。

運動會連開兩天。

第二天，沒有項目一身輕的程茉宋冉早溜了一會去校門口吃午飯。

因為還沒下課，校門口美食街還是冷冷清清的，偶爾有幾桌，估計也是像她們一樣提前跑出來的。

“不用在人海裏面刨空位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宋冉興奮地坐在空無一人的煲仔飯店裏展臂歡呼。

在等飯的時候，不知道看到了什麽有趣的內容，宋冉對着手機傻笑了兩聲。

把屏幕扭向程茉的方向：“你同桌有新外號了。”

程茉湊近一看，是表白牆裏最新投稿，欽賜陳琛“鏟車師傅——專鏟少女心”的稱號。并且列舉了這段時間，尤其是運動會這兩天陳琛種種碾碎少女心的例子。

“牆牆我要投稿，我姐妹給陳琛送水，他問多少錢，支付寶還是微信。”

“牆牆，匿了，我閨蜜找朋友推了陳琛名片，加了三四次都沒通過，第二天因為疑似騷擾被用戶投訴賬號封禁了，現在正在我旁邊苦兮兮地求我幫她驗證解禁。”

“牆牆，求厚碼，在路上碰見了那位三千米封神的小哥哥，用盡了平生的厚臉皮追上去問能認識一下嗎？他竟然說……說‘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一下’。我跟我姐妹講，她竟然還說我應該覺得慶幸，這已經是他最委婉的拒絕方式了。”

底下評論說“是真的，我朋友就只收獲了一個‘不’。”

“你敢信，我連一個‘不’都沒收到。”

“為樓上的姐妹默哀兩秒。”

美食上桌。

程茉用勺子攪着熱氣騰騰的飯：“怎麽都是給陳琛表白啊，就沒人給我表白嗎？我跳高也挺不賴的。”

宋冉擡起眼，看着程茉的小臉蛋笑嘻嘻地說：“說不定真有，我現在翻翻，跳高女神嘛。”

宋冉一邊吃飯，一邊滑動着手機，眼睛搜尋着跳高這個關鍵詞。

別說，還真有一個投稿投了跳高。

她興沖沖地點進去。

下一秒，飯噴了——

被波及到的無辜群衆程茉同學擡眼，看到笑得前仰後合的宋冉。

“我看到一個跳高的，笑死我了，給你看。”

程茉接過手機，畫面上是一個昂頭挺胸的女生，奮力跑了幾步，姿勢矯健且十分自信地從跳高杆下，對，是下面，鑽過去，并且在軟墊上滾了兩圈的動圖。

程茉吞了一下口水，雖然确實挺好笑，但她為什麽覺得有一股不詳的預兆呢。

投稿人站得很遠，沒有拍清女生的臉。

宋冉：“你不應該是第一目擊證人嗎？這麽搞笑的事你都沒給我講啊，程茉同學。”

程茉不記得她看到過有人是這樣跳的。

可是每一個人的跳她都沒錯過啊。

不對，有一個人。

她頭皮一麻。

宋冉“诶”了一聲：“我怎麽覺得她身上衣服特眼熟呢。”

程茉看着畫面裏熟悉配色的運動服，電光火石之間，想起了她灰頭土臉丢盡面子的第一跳。

她面不改色地點了返回鍵：“我也覺得特別眼熟，咱們昨天好像在路上遇到過。”

“哦，是嗎？”宋冉疑惑地皺起了眉，“我記得你也有一套很像這個的衣服。”

“對啊，我的穿搭一直走在時尚前沿呀。你不會以為這個女生會是我吧？開玩笑，我可是跳高第二名，我會跳成這樣？”程茉說得飛快，生怕換一口氣就會露餡。

“而且，也不怎麽搞笑啊。”程茉很堅定地下了一個結論，并且迅速岔開了話題。

“你知道嗎，昨天還有一個陳琛的小迷妹找我，給我錢讓我幫她追人。”

“嚯，這不走上了發家致富之路了。”宋冉放下手裏的筷子，驚訝地擡起頭。

程茉懶懶道：“我就怕有命賺沒命花。高一的，說話特別不客氣，全跟我整的祈使句。”

此時，來吃飯的人已經多到了要拼桌的程度。

宋冉正想問多有不客氣，舉個例子呗，就聽到了一道很不客氣的祈使句——

“就坐這兒，擦桌子。”一個綁着馬尾的小姑娘矜貴地抱着雙臂對着旁邊一姑娘吩咐道。

宋冉小聲地問：“是這種不客氣？”

程茉一擡頭，和綁着馬尾的送水小妹對視了。

馬尾小妹看到程茉，臉色一下變了，僵硬地說：“走，不坐這了。”

擦完桌子的小姑娘愣了兩下，才說：“啊，好吧。”

程茉看着擦桌子的小姑娘有些可憐，出言道：“坐吧，我們快吃完了。”

馬尾冷哼了一聲：“我才不跟你坐一起。”

……

宋冉：“不會那麽巧吧，剛剛那個……就是昨晚那個？”

平白被怼的程茉沉着臉，點了點頭。

下午他們班沒什麽項目了，但碰上老王巡視，大家都乖乖地坐在看臺上。

他們的位置在帶着廣播設備的主席臺旁邊，不時有來來往往的人穿過交加油的廣播稿。

偶爾還會有人來借筆塗改文字內容。

程茉她們坐在最後一排，陳琛靠在旁邊牆寫題。

宋冉撞了一下程茉胳膊，努努下巴：“少見啊，你同桌這麽用功。”

小皮：“琛哥好像在準備什麽比賽，前幾天打球的時候提了一嘴。”

宋冉正跟小皮講中午遇到的那個祈使句學妹，就聽到一道很熟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程茉姐姐，我能借一下你的筆嗎？廣播稿要加個名字。”

三個人齊齊轉頭。

喲，祈使句變疑問句了。

程茉剛要勉為其難地拿出筆，就聽到卞清妙自說自話道：“啊，你沒有啊，那我問問別人。”

好生氣啊。

程茉無語地看着卞清妙像花蝴蝶一樣飛撲到了陳琛旁邊：“陳琛哥哥，我能借用一下你的筆嗎？”

程茉搖搖頭，突然就不生氣了：年輕人啊，你在程茉姐姐這裏借不到筆，在你陳琛哥哥面前就更吃癟了。

然而程茉想錯了。

陳琛不光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根筆，還很客氣地說：“新的，沒用過。”

程茉：不是鏟車大師傅嗎？鏟車沒油了嗎？

卞清妙有些驚喜羞澀地接過了筆，嬌聲道：“謝謝。”

“等等。”

剛轉身，就聽到男神叫住她的聲音。

卞清妙更加羞澀地低着頭：“還有什麽事情嘛？”

程茉宋冉同時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陳琛：“三塊。”

卞清妙：？？

程茉：？？

對着程茉疑惑不解的神情，陳琛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那支筆，三塊錢。”

聽到旁邊隐隐的笑聲，卞清妙臉上挂不住地應了一聲。

低落的情緒只持續了不到兩秒，她突然意識到這可是加陳琛微信的絕好時機。

卞清妙：“我微信轉你可以嗎？”

又怕陳琛只給收款碼，卞清妙趕忙說：“但是我沒帶手機，我先記下你微信號等會給你可以嗎？”

在旁邊光明正大聽牆角的程茉：鏟車大師傅應該能看清她只是想借機加他微信吧。

抱着這種想法，她好奇地扭過頭去。

撞上了那道晦暗不明的視線。

倏地，陳琛扯了下唇，邁步走到程茉邊上。

他彎腰，推了下程茉胳膊。

程茉順從地移開。

只見陳琛拿走她膝蓋上的本子，撕了一張紙，龍飛鳳舞地寫下一串電話號碼。

聽着“刺啦”撕紙聲回神的程茉：撩妹還要用我的本，是不是人吶！

卞清妙壓抑着雀躍接過了愛的號碼牌，得意地對着程茉晃了晃。

程茉壓唇：說好的鏟車師傅呢！

放學後，程茉在校門口又遇到了卞清妙。

卞清妙把陳琛給她那支筆別在校服上，站在中午給她擦桌子的小姑娘面前炫耀。

“這個筆可是男神送我的。”

程茉本來沒想理會，但是聽到卞清妙又對擦桌小姑娘的臉型發型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你這個臉型啊，就是大餅臉。”

“你這發夾襯得你皮膚很黑，給我吧。”

程茉插着兜往後退了兩步。

“這筆，”她不鹹不淡地說，“不是賣你的嗎？”

卞清妙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嘴唇也不利索：“關關關你什麽事？反正我有男神微信了。”

程茉點點頭離開：“那你可真棒。”

回到家以後，插畫社群聊裏，許小仙把校慶海報最終版發了出來，問大家的意見。

程茉想到前幾天在畫集上看到的一種顏色，心念一動：“我覺得這個藍多一點灰調可能會更好看，我改下色發群裏大家看看。”

退出群聊。

輕咦一聲，程茉點開了通訊錄那裏多的一個小紅點。

卞清妙小心翼翼地發送了好友申請

只是看着男神的微信頭像犯愁。

這個粉紅小兔和昵稱【飯飯要吃飽】有些……

呃……這個……應該是大神的審美趣味吧！

一絲奇怪的感覺滑過心頭，卞清妙壓下那絲不适，強行洗腦自己這就是反差萌。

陳琛，多高冷啊，竟然會用一只粉紅小兔當頭像，可見他的內心是多麽的可愛又迷人！

焦急地等了好久，男神才通過了她的驗證請求。

她立馬啪啪打字，把在心裏盤算了好久的聊天稿發了過去。

生怕慢一秒，陳琛又不看手機了。

【hello呀！我是高一七班的卞清妙~】

飯飯要吃飽：【？】

【這是下午的筆錢啦！】

【太感謝啦，這支筆真的超好用吶。】

【救了我的燃眉之急。】

飯飯要吃飽：【。。。】

卞清妙渾然不覺對面的奇怪，男神嘛，高冷一點也正常。

【男神！】

【你頭像的小兔子好好好可愛啊，我也超超喜歡小兔幾哇捏~】

【我知道有一家咖啡館有好幾只小兔叽，周末有空一起去看小兔兔嗎？】

看到對方正在輸入中，卞清妙期待地攥緊了手機，心跳得很快。

她滿懷憧憬地記下了今天這個日子——她和男神正式加上微信的第一天，也是她們未來關系的開端！

對面正在輸入中了好久，發來一條消息……

卞清妙看了一眼。

只一眼。

氣都要岔過去了。

粉紅小兔發來了第一條帶字的，也是最後一條消息——

【我是程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