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春季(4)
聞京還想努力一下,但過程不太順利。
他又去了一次洗手間,再出來,莫烏莉坐在床上,毫無戒備,仿佛不需要準備。漂亮的腿交疊着,她在看手機,嘴角挂着一絲笑。莫烏莉把手機放到床上,也不鎖屏,讓它亮着。是微信的界面,她在跟別人聊天。
這種時候,她在和別人說什麽?他心裏一緊,開口的前一秒,莫烏莉突然擡頭。
她的表情透着說不出來的溫柔:“我幫你問了馬原成績。通過了。你考得很好哦。”
他們學校是先進行實驗考試,再進行筆試。假如閱卷快,班委可以提前打聽到成績。
聞京松了一口氣,坐到床上:“真的?那就好。不知道我物理怎麽樣……”
“我再幫你問問,”她站起身,把手提包收好,沒忘記把安全套裝回包裏,“那我走了。”
“你去哪?”
莫烏莉說:“回家。過兩天潘朵然和我兩個人去吃火鍋。你要去嗎?”
聞京突然着急起來:“你們還一起玩上了?!怎麽關系就這麽好了?她男朋友不也是我們宿舍的嗎?”
“是嗎?我沒注意。”
“你……我……”聞京氣得噎住了,“我和田亦關系又不好,你非要跟她玩?你是我女朋友!我跟他們勢不兩立,在宿舍裏打照面話都不說一句,你想什麽呢?”
放在平時,他一生氣,莫烏莉就會過來安撫他的情緒。但今天,她卻像故意的一樣,站在床沿,一句話也不說,只默默打量他。
他坐着,本來氣勢就短一截,最可恨的是,剛剛還發生了那種意外情況。
她太久不說話,害他精神內耗得不行。莫烏莉長得漂亮,平時那麽好,還幫他查成績,他丢臉的一面也被她看到,他卻為了一點小事瞎嚷嚷。聞京一下又後悔了。
莫烏莉的電話響了。
她接通,講了幾句。莫烏莉說:“我不和她玩就是了,你消消氣。我先走了哦。”
她走了,把門關上,留下他一個人心裏七上八下。聞京走到窗邊。這個房間的窗戶對着樓下。他看到她上了一輛不錯的車,駕駛座上的人露了個側臉,是個和他們年紀差不多的男生。
交往這麽久,聞京連莫烏莉父母做什麽工作都不知道,更不用提她堂哥。
莫烏莉坐上車,說的第一句話是:“小星王子,晚上好啊。”
莫星雲說:“你少罵我兩句。”
莫星雲和堂妹長得不像,是旁系血親,卻沒少被人誤會。他們相似的地方是神态,都冷冰冰的,都長得很聰明。光這一點,就夠他們比親生的更像親手足。每當被問,莫烏莉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否定:“我可沒有哥哥。”
本來莫星雲是有話想說,可一見到本人,又說不出來了,只好說:“我今天去同學家住。你可以回去了。”
“好。”
“過年不回去?”
莫烏莉說:“叔叔他們準備去三亞玩吧?”
到家樓下,車停了,莫星雲說:“你也可以一起去。”
莫烏莉下了車,說完才把車門關上:“我怕熱。”
過年以前,莫烏莉和潘朵然約在商場見面,潘朵然真的很愛遲到。莫烏莉随便逛彩妝店,随便用他們的試用品。等潘朵然到的時候,她已經塗了很多睫毛膏。
潘朵然風風火火地跑過來,身上穿了一件金燦燦的短款羽絨服,包是彩色毛線織的:“你今天看起來好漂亮!不過你平時也很漂亮!”
“謝謝。”莫烏莉不自覺地皺眉,可能是因為潘朵然飽和度太高了。
“我們先去火鍋店拿號,然後到卡拉OK房唱一個小時,你喜歡唱歌嗎?你要是不喜歡,我們還可以去按摩椅……”
莫烏莉打斷她:“我拿好號了,我們直接去吃吧。”
坐在火鍋店,莫烏莉在用筷子涮肉,潘朵然直接把整盤丸子倒進鍋裏,油濺出來,好在她穿了一次性圍裙。
莫烏莉說:“你今天一個人?田亦回家了嗎?”
潘朵然邊吃邊說:“他和易思違他們去玩了。”
對面的人擡起眼,可潘朵然完全沒察覺。
莫烏莉的語速适中,音調平穩,和剛才沒有任何不同:“易思違平時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潘朵然正在把不小心吃到嘴裏的頭發絲弄出來,不假思索,直接作答:“他是個很有個性的人。”
“……”
“長得很帥,心地善良,渣男臉的野生小動物。我們都喜歡他。”
“私底下也這樣?”
“嗯,”潘朵然突發奇想,“我把他叫過來吧?正好問問我對象他們在幹什麽——”
“不用了吧!”認識以來,這還是莫烏莉頭一次這樣強硬,雖然很快又歸于平靜,“不要叫別人了。今天不是說好就我們倆嗎?”
潘朵然很單純,馬上就把手機收回去了:“啊哈哈,也是哦。”
潘朵然拉着莫烏莉拍了好多照片,單人的,合影的。她發了微博和朋友圈。吃完飯後,兩個人走在路上,潘朵然一直在玩手機,莫烏莉則在走神。
潘朵然邊敲手機邊說:“我微博粉絲變多了,有人找我發零食的廣告。你說我要接嗎?”
莫烏莉随口說:“可以啊。”
“又有人點贊我!這次的圖都沒怎麽修,那家店光太好了。”
“是挺好的。”
“你化妝這麽漂亮,為什麽平時不化呢?”
“會傷陽痿男自尊。”
潘朵然這個人太無害了,随随便便,馬馬虎虎,讓人對她沒防備。心底話竟然不經意地脫口而出,就連莫烏莉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望向潘朵然,潘朵然還傻呵呵地笑着——她笑不是因為莫烏莉的話,她壓根沒聽到,她笑是因為她剛才用手機刷到了一只小浣熊洗棉花糖的視頻。
潘朵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說:“你剛剛說什麽來着?”
莫烏莉回答:“我說你很可愛。”
“對呀!”潘朵然笑得超開心,“我就是很可愛!”
春節的時候,城市難免冷清下來。
看到叔叔和嬸嬸海邊度假的朋友圈後,莫烏莉收拾了行李,準備回去。
剛來異地上學,她沒有帶很多行李,讓別人寄快遞太麻煩,打從一開始,她就打算回去收拾東西的。
莫烏莉鎖上門,下樓準備去高鐵站。
樓下有放假了的小孩聚在一起玩。一個問另一個:“你今天晚上吃了什麽?”
另一個說:“吃了我媽媽做的飯。”
可能因為剛來這個世界,一切都新鮮,小孩的樂趣總是比大人多很多。這樣的情形很日常,卻莫名令她感到溫馨。
車站人來人往,正是一年一度的高峰期。軌道和站臺間沒有護欄,只要往前多走走,就能輕易墜落下去。風很凜冽,莫烏莉站在邊緣,任由腳尖冒出站臺,懸空在面臨危險的可能中。人偶爾會被空虛召喚。以前看過書上,說這叫做高地效應。
值班的站務員在吹口哨,喝令乘客後退。車要進站了。
哨聲像劃破妄想的小刀,她慢慢地退回去。
叔叔和嬸嬸家住的小區很舊,整棟樓只有六層。到冬天,樹木也枯萎,外壁滄桑,滿牆都是漆黑的藤蔓。
住在這裏不是缺錢,而是新房子沒出來。這裏就要拆遷了,到時候又能拿到一筆錢。叔叔嬸嬸感情很好,住在漏水的爛房子裏也很開心。親戚鄰居都說他們是模範夫妻,雖然莫烏莉覺得,他們開心真正的底氣還是存折。
莫烏莉背着包上樓,用鑰匙開了門。
叔叔他們去旅游,家裏收拾過,窗戶緊閉,她先打開通風。
很小的時候,她就跟着爺爺奶奶來了叔叔家。高三時,她去了戶籍所在地準備高考,在那邊呆了一年,之後馬上上大學。就算是這樣,叔叔家裏也一直有她的卧室。
莫烏莉把行李放下,為了擋灰,桌上鋪了舊床單。她拉開,把桌上的照片扶起來。小時候,莫烏莉愛美,也喜歡拍照。照片有她一個人的,也有兩個小孩在一起玩的。
冰箱裏沒有食物,附近超市也關門,莫烏莉給自己煮了碗面,坐到電視機前吃。家裏的茶幾是木制的,有些年頭了,沙發也翻新過,以前是皮的,後來掉得太多,就補成了布的。
春節聯歡晚會很沒勁,而且是一年比一年沒勁。她不覺得煩,只是隐約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在走下坡路。越來越無聊,越來越無趣。
莫烏莉吃完面,洗了碗,洗了個澡。她一個人坐在碎花沙發上,在電視節目的聲音裏看教科書。寒假很閑,她就預習了下學期的課程。莫烏莉不是喜歡學習才學習的,只是沒什麽事可做,解解悶而已。
電視機裏的人開始一年倒計時,莫烏莉還在看書。直到倒數完,一年過去了,歡呼聲四起,她才擡起頭。
屋子裏很安靜。
整個世界都很安靜。
好像只有她一個人。
該睡覺了,晚上天冷,莫烏莉走到窗邊,準備把窗戶關上。她拿着手機,漫無目的地看着。潘朵然發了一條微博,是一段視頻。莫烏莉點開,是潘朵然和她男朋友田亦在擺各種姿勢。
莫烏莉看了兩遍,按住進度條往前拉,最後到一個位置停下。
有男聲在說“好冷”。
易思違的聲音很特別。
莫烏莉打開微信,點開潘朵然五彩缤紛的頭像,假裝随意地對她說:“新年快樂。在家嗎?”
潘朵然發來好幾條幾秒鐘的語音。
“沒有呢!”
“我在和朋友爬山!”
“跟你說,冷死了,我對象叫我們去看星星,結果下雪了。月亮還看得到,但是星星一點都沒有。凍死我們了!”
“新年快樂寶寶!”
莫烏莉才聽到第三條,潘朵然已經發來一個視頻。她點開,是潘朵然。
潘朵然笑眯眯地說:“新年快樂!祝你心想事成,越來越漂亮!”
猝不及防,她轉換鏡頭,拍到手機背後的人。莫烏莉是認識田亦的,他在急急忙忙收觀星器材。
旁邊就是易思違,穿了一件白色的針織衫,非常單薄,假如沒有提前聽說,莫烏莉會以為他只是出來散個步。
潘朵然的聲音從手機這側傳來:“來拜個年。”
手機的燈光下,易思違的頭發像茶色,他戴着耳釘,五官太優越了,導致她總覺得這個人的神情有點故作高尚。這個形容很奇怪,可能帶了些偏見。
“要說什麽啊?”易思違湊近鏡頭,一旦有表情,氣氛就改變了,“今天月亮真漂亮。你晚飯吃了什麽?”
莫烏莉站在窗邊,低着頭,靜靜地看着手機。
她去點暫停,但手不夠快,在那之前,他又說:“早點睡,晚安。阿姨。”
潘朵然的聲音說:“你叫誰阿姨啊?!”
“不是你媽媽嗎?那是誰?”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莫烏莉擡起頭,很久沒看過天空。窗外的月亮很漂亮。
作者有話說:
今天十六,月亮也好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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