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春季(5)
叔叔和阿姨比莫烏莉預計的早回家。
他們回來的時候,莫烏莉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正在沙發上學習。叔叔左手拎着烤鴨,右手抱着從同事家接回來的貓,嬸嬸跟在後面,口中叨念“趁星雲那小子沒回來我們趕緊吃完”。
三人正面相遇。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最後,莫星雲回家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情形——自己的爸爸、媽媽和堂妹三個人一起坐在餐桌邊吃烤鴨。
莫烏莉的叔叔說:“你回來了?趕緊去泡我們路上買的紅茶,讓莉莉試試味道。莉莉,好喝你就多拿幾包去。”
莫烏莉的嬸嬸說:“莉莉,你在那邊多照顧照顧我們星雲。他那麽蠢蠢笨笨的,每天也不知道在幹什麽。誰知道他會不會學好。生活費夠不夠?少了跟我們說。大學了要多打扮。”
“還愣着幹嘛?”叔叔回頭看自家兒子,“去燒水泡茶啊!”
莫星雲:“……”
真不知道到誰是親生的。
也不奇怪,莫烏莉自小品學兼優,初高中都是培優班,還當學生會主席。而且她很有主見,從來不用大人操心。莫星雲的爸爸媽媽又都是缺心眼的爛好人,對她愛得不行,在他們眼裏,莫烏莉根本無可挑剔。
莫烏莉和叔叔嬸嬸談笑風生。莫星雲燒了水,把茶葉拿出來,坐到餐桌邊。他坐在爸爸旁邊,也就是莫烏莉的對面。四個人吃着東西,貓在桌下繞着人的腳打轉。這樣的日常場景已經有些久違了。
叔叔問:“你爸爸跟你聯系了嗎?”
“沒有。”
“還說他們幹什麽,我看是沒指望了。”嬸嬸心直口快,不遮掩,幹脆地說了。
莫烏莉平靜地回答:“我也覺得。”
莫烏莉收拾行李要走。莫星雲被父母推着送她高鐵站。
兩個人一起出門,莫烏莉和莫星雲沒什麽可聊,各走各的。莫星雲也有問她:“學校怎麽樣?”“學習跟得上吧?”“真的這麽早開學?”他試着像個哥哥,但太生硬了,最後只好罷演。
上了巴士,莫星雲坐到了位置,旁邊有空位,莫烏莉還站着,他下意識按住椅子,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這裏可以坐。”
莫烏莉走過來,掃了他一眼,沒有領情:“你自己坐吧。”
一個人不需要兩個座位。他只好松手,任由別的乘客坐下。
他們開學的确很早。
莫烏莉提前到了學校。預習課程還挺有趣,導致她假期過得很充實,一點都沒發現聞京的異樣。寒假期間,他沒怎麽回複她的消息。聞京自認為鬧情緒很明顯,但莫烏莉完全沒發現,這讓他很不爽。
大一下學期會正式開專業課,新課很多,班委有得要忙。
莫烏莉提前到了學校,和副班長和學習委員會合,一起忙着領課表開會。
開會以前,幾個人在走廊上閑聊。到了大學,做班委的都是些會規劃人生的孩子,聊起天來,話題逃不過申請獎學金沒有,學習進展如何。莫烏莉抱着手臂,時不時發表一兩句閑話,跟他們輕松地打成一片。
開會的教學樓離圖書館很近,也就這時候,她看到聞京從樓下經過。
她和他打招呼,像平常一樣,态度溫和。聞京卻掉頭就走。
副班長問:“那不是聞京嗎?他是不是沒看見你?”
莫烏莉說:“不知道。”
莫烏莉莫名其妙。當下還有事要忙。全院班委開完會,他們班幾個班委還要單獨開會。統計上學期的成績,分發通知,印刷課表,準備述職……事情多得不行。
大一上學期只有新手任務,結課難度最低,99.9%的人都不會在這種時候出問題。但是,也有那麽極個別特例。
假如有人要補考或重修,課代表會把通知轉發到班級群。在此之前,身為班委,莫烏莉能提前看到文件。
《思想道德修養》-重修人數-1人
莫烏莉視線停留,鼠标拖動界面,然後看到易思違的名字。
重修方式:1.跟班重修;2.課程替代;3.自學重修-1.跟班重修
備注:該科目本學期未開課,重修預報名人數為1,單獨開班重修。
肩膀微微顫抖,莫烏莉用另一只手按住臉。
副班長瞄到她表情,忍不住說:“班長,你看易思違不順眼嗎?”
“啊?”莫烏莉匆匆收斂了笑。
副班長說:“他經常請客,只要方便,大家都還是會給他點面子。但是,班長,你從來不給他放水啊。你看不慣他?”
“嗯……”莫烏莉想了想,最後還是笑起來,“可能确實有一點。”
整個年級的重修彙總通知被發到群裏,易思違點開,關閉,點開,關閉。雖然早就知道了,但是,還是,非常煩。
假如說大學是一杯水果芭菲,那大學德育課至多是底下的玉米片,枯燥無味,不是重點,沒人愛吃。上課簽個到,考試也大多是走過場,背背記記,轉頭就忘。
能重修也是人才。
而他就是這個建校以來這麽多屆都沒幾個的幸運兒之一。
易思違感覺很壞。心裏壓着這件事,他連續幾天都過得很糟糕,玩游戲時被boss追着打,朋友請客吃很貴的壽司也食之無味。
去學校第一天,他和別人走在路上。大家都開開心心聊着放假去了哪,只有他一直走神。
不知道為什麽,其他院的女生也在,關心地問他說:“易思違,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易思違回答。
他回過頭,目光剛好擦過上方。不遠處的坡道上,穿着黑色連衣裙的女生單獨在人群中走路。
“等一下,”易思違馬上擠出去,回頭跟湯祁樂說,“你們走吧。”
他跑出去,繞道上坡,周圍都是人。旁邊人的視線随他移動,可是,易思違只是從陌生人中間穿過。
一連幾天,莫烏莉都沒有空閑聯系聞京。今天終于說上話,約在學校一條寬敞到能通車,卻只許步行的路上。道路兩側種了槐樹,冬天裏落了葉子,枝桠光禿禿的,好像燒焦的屍體被吊起手臂。
莫烏莉先到,低頭看了眼時間。
還沒出正月,冬令時晝短夜長。天黑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走過來時,天還明亮,才站了一會兒,暮色已經到處都。四周暗沉沉的,她一個人等待着,突然間,肩膀被拍了一下。
莫烏莉驀地回過頭。
是易思違。
怎麽是你?莫烏莉想說。
他頭發長長了。這是莫烏莉緊接着想到的。
易思違本來的目的是找麻煩,可等見了面,好奇心卻占了上風:“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約了人。”夜風吹過,将黑發拂亂,莫烏莉倉促地別到耳後,用黑色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你跟着我?”
易思違也望着她。他好像被她身上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
莫烏莉不明白他為什麽停頓。
漆黑一團的道路上,除了兩旁幹枯的樹,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不知不覺,又開始飄雪了。
易思違動了,莫烏莉吓了一跳。他在翻外套口袋,依次拿出手機、水果糖和不認識的人的名片。沒找到要的東西,他開始皺眉,對她說:“幫我照一下。”
“啊?”
“手電筒。”
莫烏莉沒多想,先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的功能,把光對着他。
黑夜裏唯一的燈光下,他看起來很特別,身上也穿的是黑色,肩膀和頭發上落了雪花,低頭看翻出來的東西。
終于,易思違向她攤開手。他遞了一枚發繩給她。莫烏莉覺得疑問,朝他眼睛看。他又擡了一下手,示意她拿去用。
風裏的長發摻雜着雪,不斷地紛飛。她猶豫了片刻,慢慢接過去,手機還在半空中亮着。他從她手裏接過去,替她拿着。這次換她被照亮。
莫烏莉攏起頭發,一邊把它們束起來,一邊去看易思違。他一手拿着手機,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裏,耐心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很警惕,他的表情卻溫存。
莫烏莉的頭發勾到了耳墜。
她咬緊牙關,忽然又想起什麽。燈光裏,莫烏莉直直地望着易思違,然後側過頭。“幫我弄一下。”她輕聲說。
易思違沒有遲疑,伸出手,把她被耳墜勾住的頭發牽出來。
易思違低着頭。莫烏莉的耳墜是銀色的,兩道金屬拼湊在一起。恍惚之間,他想起自己也有同款,是金色的項鏈,好像還是誰送給他的。手指勾住發絲,送到她攢住頭發的手中去。
她很快就把頭發束好了。
莫烏莉不說謝謝。交還手機的時候,手電筒的燈光晃過兩雙眼睛。風更大了,細密的雪從夜色中噴湧而出。
聞京趕來時,天太黑了,他差點沒找到人。
莫烏莉梳着馬尾,回過頭來不說話。天冷手機掉電快,她正抱起手臂,把手機壓在身側。
一見到莫烏莉,聞京劈頭就是質問:“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想脾氣好的時候,莫烏莉能做得很好,可心情壞的時候,她也不大勉強自己:“什麽?”
“我都知道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聞京說:“你做了什麽你自己知道。”那天從酒店出去,莫烏莉上了年輕男生車的事深深烙印在他腦海中。
莫烏莉靜靜地看着他。
她突然覺得不行了,乏味透頂,實在沒意義。人在喪失自尊後就變得沒有安全感,真是一擊即潰,很麻煩。
于是她說:“你不要這麽情緒化。”
聞京大聲說:“你說什麽?我情緒化?!”
莫烏莉沒動腦子,也沒有感情,只是在輸出某種說話的公式:“你看,又生氣了吧?你就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事業型男生,跟那些每天翹課、泡妞的男生不一樣。可你小題大做,一點小事就像個瘋子一樣,太感情用事了。”
“你他媽?!誰感情用事了?”聞京氣得跳腳,“莫烏莉!”
最後一句,她還是加入了那麽一些真實想法:“你真讓我失望,我本來以為你會更有用的。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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