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春季(6)
和人确定關系的時候要說:“只有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這樣一來,和人斷絕關系的時候就可以說:“我還以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呢。”
不平凡是一種帶誘惑的陷阱。人都難免自命不凡,越天真越容易被騙。正因如此,被揭穿才最傷人。
聽到她的話,聞京驚訝、扭曲、惱羞成怒的表情也那麽普通,随處可見。
他說了好像演電視劇一樣的臺詞:“你不是說過我閃閃發亮嗎?”
“你信了嗎?”莫烏莉反而困惑,“星星都不會發亮,人又不是電燈泡,怎麽可能發亮?”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在外面等了這麽久,身體很冷。她不是容易感冒的體質,但也不喜歡吹風。
莫烏莉笑了一下:“那我走了。”
大學最大的好處就是自由,課程忙碌,人也自由,大家并不是一定要說話。莫烏莉沒有前任、前前任的意識,不覺得談過戀愛有什麽,從不會尴尬。
天蒙蒙亮,莫烏莉起了床,用冷水洗臉。前一天學習到很晚,還很困,洗着洗着,幹脆把毛巾重重蓋在臉上。呼吸變得逐漸困難,不知道吸入的水和空氣哪個更多。她只是悶悶地等待,期盼幻聽出現,想象有誰在耳邊讀秒。
即便無聊,只要時間能流逝,生活就要繼續。冬天,街上的每個人都穿得很多,走起路來也笨重。
莫烏莉到了學校,住校的同學們已經陸陸續續開啓一天。而她也加入其中。
莫烏莉是班長,學習也好,就算本人沒有那份心,不自覺也會受器重。有這學期才開課的專業課教授找上門,問她要不要幫忙翻譯材料。莫烏莉沒想受累,學習就夠累的了,可是,氣氛使然,她沒拒絕過來。
論文裏的專業詞彙很多,就算只用照辦,也是個頭疼事。莫烏莉去圖書館借詞典,遇到兩件倒黴事。
第一,辭典被借走了。專業詞彙很全,年代很舊,只有一本。
第二,聞京又來了。
聞京走過來說:“我們談談吧。”
分手後,聞京打來了幾次電話,也有發消息過來。莫烏莉甚至在想,要麽找個有監控的地方讓他扇一耳光,鬧進派出所,堅持不和解,最後搞個拘留,徹底撕破臉會不會更利索。
莫烏莉說:“你從實驗室出來?要收起來哦。”她看到他穿了白大褂。
“嗯……”聞京不想話題被岔開,“不是,我來是要跟你說,我還沒答應,我們這樣就要分開嗎——”
莫烏莉說:“新課都要選課代表,你有打算競選嗎?化學換了老師,系解這星期順延,第一堂課可能會跟別的班一起上,應該會在多功能報告教室。”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會把通知發到群裏。”莫烏莉說。
雞同鴨講了一大通,他們已經抵達食堂,莫烏莉直接走進去。聞京也緊跟其後,卻被門口的食堂阿姨直接攔住:“哎!什麽專業的啊你?白大褂不能穿進食堂不知道?你們老師沒教?把你名字告訴我!”
背後傳來阿姨義正辭嚴的說教聲,莫烏莉頭也不回,潇灑離去。
食堂阿姨擋人技術堪比利瓦科維奇,聞京突破不了,只好臉都不要了,大聲喊話:“莫烏莉!”
周圍都是學生,院裏的,院外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這種場合談私事,無異于社會性自殺。莫烏莉回過頭,倒是有那麽一點無語。
聞京還沒吭聲,潘朵然突然出現,力氣很大,直接把他撞了個趔趄。她沒有用手,單純靠軀幹,就算在足球場上,也只能算合理沖撞。
潘朵然笑着說:“莫烏莉!一起吃飯吧!”
她二話不說,拉着莫烏莉就走,把聞京甩在了門口。
兩個女生端着餐盤坐下。潘朵然說:“我聽說了,你終于甩掉他了!可喜可賀,下一個更乖!你本來就該找優秀的。”
莫烏莉問:“優秀的?”
“優秀的!”
“田亦是優秀的嗎?”
潘朵然自信滿滿:“當然了。”
莫烏莉又問:“田亦和王江濤老師哪個優秀?”王江濤是新東方的英語老師。
“田亦還是學生,肯定是王江濤老師優秀。”
“那田亦和王江濤老師,選一個做你男朋友,你選誰?”
“……”
莫烏莉沒有表情,看着潘朵然露出腦袋短路的表情,然後她才笑。
感覺像是看到了小浣熊洗棉花糖的視頻。
潘朵然說:“你不要跟我開玩笑啦!”
她們吃完飯,莫烏莉盤子裏的食物基本沒動。潘朵然瞪大眼睛:“你只吃了幾粒米吧?”
“沒什麽食欲。”
“是不是失戀太傷心了?”
潘朵然是個熱心腸的人,可能有點熱心過度。這天的課結束,借口借筆記,她拉着莫烏莉一起去學習。不到期末,學校很多學習的場所晚上都要關門。等到晚上,她們踩着門禁出來,潘朵然又參考自己的愛好,決定帶莫烏莉去解悶。
從上出租車,路上,到下出租車,進場,整個過程中,潘朵然一直在說個不停。
她們在門口寄存了外套,脫掉檸檬黃的大衣,潘朵然裏面的衣服仍然是五顏六色的。像鐳射布一樣彩色的T恤,條紋長褲,不時髦,但很可愛。她的笑容也像彩虹一樣熠熠生輝。
潘朵然說:“這裏的老板是朋友的朋友,來玩的人不會太多,但是也很熱鬧。”
莫烏莉穿着松松垮垮的黑上衣,一言不發,打量四周,走在她身邊。
裏面很暗,聲音卻喧鬧。燈像是幽幽燃燒着的鬼火,不夠明亮。她們占了一處高腳桌。
莫烏莉在轉雞尾酒杯,潘朵然卻注意到別的地方。她沒說話,莫烏莉擡頭,很自然地看向同一方向。
“朋友的朋友”中大概有重合。
在室內,易思違仍然戴着帽子,稍微擋住了眼睛。
他在笑着,突如其來,有身材纖細、穿無袖衫的女生跳到他身上,手摟着他的脖子,雙腿纏住腰。音樂和彩燈在狂躁地扭動。他笑着轉了一圈,直接放開,女生跳下去。緊接着,排在後面的另一個女生沖上來,這次是短發格子衫,動作和前一位大同小異。
夜店裏,周遭人起哄,易思違照常轉圈,坦然地笑着,手稍稍貼在她背後,放下這個人,又接住另一個。這次的沒跳穩,他公主抱着人家轉了一圈。最後被公主抱的還有男生。
莫烏莉說:“……這是在排隊領地-西-泮?”
那是有鎮靜作用的藥。
“哦,打招呼。”潘朵然卻見怪不怪,笑眯眯地抽電子煙,“他們喜歡易思違,想跟他談戀愛,但是不行。所以就這樣。”
“什麽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蹦迪中,潘朵然情緒高亢,無緣無故地哈哈笑。她也跟着音樂搖晃身體,胸脯起伏,笑容洋溢。
“……”
因為是熟客很多的店,莫烏莉環顧一周,正在關注易思違那邊的人居然不在少數。
她別開目光,有人來搭讪,被莫烏莉不經意的眼刀逼到原路倒退。
炸薯條送上來,潘朵然把它們和酒都吸進嘴裏。莫烏莉替她拿着電子煙,順勢抽了一口,煙霧彌漫。
潘朵然還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易思違運動神經真好,但是好b king啊。”
莫烏莉喃喃自語:“狗東西。”
“什麽東西?”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莫烏莉和潘朵然都回過頭。
潘朵然笑嘻嘻,把電子煙遞到他嘴邊。易思違擡手擋了一下,問她們,不,準确來說是問莫烏莉:“你說我是‘狗東西’?”
“嗯,對。”莫烏莉說。
潘朵然打岔說:“前幾天莫烏莉分手了,我帶她過來玩。”
“我知道。聞京在宿舍發脾氣,還踹了我的桌子。性格真暴躁,”易思違沒抽電子煙,但是吃了薯條,“跟我有什麽關系。”
潘朵然說:“哈哈哈,你今天幹什麽去了?也不回消息。數學之後不是沒課嗎?”
“我去上思想道德修養。”
“那不是上學期——”話說到一半,潘朵然忽然想起來了,撲哧一下笑出聲。
易思違靠在桌邊,側過頭,直勾勾地盯着莫烏莉。
莫烏莉任他打量。
潘朵然夾在兩個人中間,抽了一口電子煙,好像送麥克風一樣,把煙嘴對準莫烏莉。莫烏莉打開了。
她開口,卻不是說課程的事:“你戴了美瞳?”
潘朵然又把電子煙伸向易思違。易思違擺擺手。
“沒有。”他說,“你們分手了,以後不會針對我了吧?”
她說:“好好修你的課吧。”
莫烏莉讨厭易思違。
不管別人覺得他有多無可挑剔,對他有多趨之若鹜。
聲音、長相、性格,她都不喜歡。
在他們專業,大一下學期的課程已經足夠多。每個星期七天,只有一天中午時間充裕。然而,就是那一天,易思違還得趕去教室,和年事已高、即将退休的男老師一對一教學。
之前大家一起考試還有重點劃,也能幫點名,如今師生各一人,不來一目了然。不僅如此,老師第一節 課就認定他态度不端正,抱着為民除害的思想,決定扼殺他及格的所有捷徑。
被老師批評“你怎麽搞的”也就算了,身邊的人也把他當笑料。
易思違真的很慘。
深夜時分,只要他站到宿舍走廊,對着窗戶嘆口氣,随便路過一個同學都會抓住他,生怕他一個想不開,直接跳下去。
幾個樂于助人的隔壁班同學左右護法,把他送回寝室,連他一句“我只是在等水房衣服烘幹”的辯解都不聽。
易思違坐在桌邊背書,看了半天,眼睛都痛了,擡起頭來滴眼藥水。
他的朋友湯祁樂說:“你在哭嗎?”
“沒哭,”易思違說,“我在下咒。”
湯祁樂覺得超好笑:“詛咒班長?”
“嗯。咒她遛狗的時候被繩子絆倒。”
“她養狗嗎?”
“不知道。”
“那你還是換個方法打擊報複——”
湯祁樂話沒說完,聞京突然進來了。他們的對話立刻中斷。
易思違說:“聞京,你不要緊吧?”
聞京說:“啊?哈哈哈,沒事啊!能有什麽事?沒事沒事!你是說分手吧?我無所謂的。有的女的就是那樣,菜鳥嘛,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亂。我為她好她不聽,到時候被人玩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老實人接盤。反正與我無關了。”
易思違微笑:“我是說你體育課去醫務室啦。”
“那個啊!”聞京停頓了一下,繼續擠出笑,“那個也沒事!”
湯祁樂說:“不要背後這樣說別人吧?”
聞京一愣,看看湯祁樂沒有表情的臉,又看看易思違,小聲嘟囔:“你又不知道,沒人看得上她……”
他出去了。
湯祁樂又笑起來,跟易思違說:“他為什麽老是那樣?好像自己很吊一樣。”
易思違沒搭腔,因為在想事。新想法冒了出來。他突然說:“班長讨厭我。”
“嗯?”
“讨厭我比喜歡我更好。”
“怎麽這麽說?為什麽?”
易思違說:“報仇更簡單。”
順延一周的實驗課如約而至,按照老師偏好,先在多功能報告廳進行規定和基礎知識講解,全級一起參加。
競選課代表的通知提前發布,經班長和學習委員的手,大家都做好了準備。
看到易思違報名,莫烏莉沒多想什麽。
等正式上課,輪到競選環節,老師依次分班叫人上去發言。
他們班排在中間,易思違的順序不靠前也不靠後,就是這種不偏不倚的時機。他走上臺,帶了PC。當他投屏PPT,臺下難免有人心裏打鼓,要麽是“準備夠充分”,要麽就是“競選課代表而已,別內卷了”。
易思違清了清嗓子,嗓子有點幹。毋庸置疑,他是本年級的名人,放眼望去,此刻在會心微笑的都是帥哥愛好者。
上課要看屏幕,莫烏莉戴了眼鏡,聽他說話,反正和其他人也沒太大差別——自我介紹,聊聊自己對科目的理解,表表決心,不過如此。講完結束,大家鼓掌,她百無聊賴地低下頭。
就在這一刻,四周有些奇怪的響動。
莫烏莉沒上心,輕輕按着眼鏡腿。她稍微擡起眼,前面的同班同學正轉過頭來看她。
幹嘛?
不單是前座,旁邊人也在看她。莫烏莉擡起頭。
易思違是用自己的電腦投屏的。發表完畢時,他非常巧妙地“失誤”,“順手”關掉演示文稿,“不小心”露出了桌面壁紙。
那是過年以前,莫烏莉跟潘朵然去吃火鍋時拍的照片。
照片裏,莫烏莉看着鏡頭,眼神冰冷,臉上是一個敷衍的笑容。
講臺下,莫烏莉望向銀幕,詫異了片刻,低低地罵了句髒話。
始作俑者把電腦屏幕壓下去,畫面随之消失。但是,該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哦,不好意思,”易思違平靜地說,“是我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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