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春季(10)
搜尋網約車的雷達圖标轉了一圈又一圈,顯示所花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最後,終于跳出提醒,建議用戶稍後再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眼看時間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山地公園本身就在郊區,上山需要時間,時間就是成本,就算加錢選最貴的車,酬勞也高不到哪裏去。沒有司機接單也是很正常的事。
山頂氣溫低,越入夜越冷。易思違和莫烏莉分別去了趟洗手間。他們穿的都不多,坐在露營地邊緣。臺階上只有瓷磚,風還也也來越大。
莫烏莉已經冷到開始碎碎念知識點:“人體正常體溫在36.3攝氏度到37.3攝氏度,核心體溫在37到37.5攝氏度之間。核心溫度低于37攝氏度高于35.55攝氏度為輕度失溫……”
這樣下去不行。
易思違冷得發抖,伸手去碰莫烏莉的肩膀:“我我我車停在下面,今今今天我開車來的。我我我走下去開車來接你吧。”
莫烏莉牙齒打顫:“還還還是我跟你一起下去,在在在這裏很冷。但但但你還走得動嗎?”
在山裏走一公裏相當于平地走十公裏。他們走了一下午,休息了一陣,肌肉的酸痛感也漸漸上泛。
現在下山又要走幾個小時。
兩個人望着對方,短時間內說不出話。
“不然去問問有誰下山吧。”易思違做了決定。露營地還是有不少人,大多是開車上來的。
莫烏莉叫住他:“這個點了,他們都是來等日出的。怎麽可能有人現在下山?”
僵持不下,易思違的視線越過莫烏莉,看向後面。莫烏莉也轉過身。
那裏是剛剛才被他們吓退的電視臺工作人員。
取材結束,采訪完的主持人和攝像團隊準備收工下山了。
去交涉的人是易思違。他說“那我去去就回”,莫烏莉嫌丢臉,也就随他便。不過幾分鐘,易思違小跑回來:“走吧。”
莫烏莉質疑:“他們答應了?”
易思違的反應特別小:“嗯。”
半小時前一個勁朝他們說“打擾了”的主持人笑嘻嘻地打開SUV後座,朝這對“離異夫婦”用力招手。
車前有固定的五個座位,後面堆放拍攝器材。司機臨時清理出空間,讓易思違和莫烏莉可以坐在行李中間。
女主持人的年紀比他們大七八歲,沒太多架子,大概覺得好玩,所以一直在調戲易思違,搭他肩膀,戳他臉頰。易思違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害羞地往莫烏莉身邊縮。空間本來就小,莫烏莉毫不留情,又把他推出去。
主持人又不是傻子,大概從采訪時就看穿謊話,現在更加确定了,于是問:“你們為什麽離婚啊?”
這個設定不得不延續下去。由此可見,人不要圖一時之快就騙人。
易思違像是毛茸茸的寵物,被怪阿姨撸得神志不清,只能用眼神向莫烏莉求助。
莫烏莉回答得很快,不假思索,假的說得跟真的一樣:“性格不合。閃婚沒想清楚。他太強勢了。”
前面胖胖的男攝影助理在搭腔:“現在閃婚的很多啊!”
主持人追擊:“哦,這樣看起來,他好像也不強勢啊。”
莫烏莉還擊:“他窩裏橫。”
主持人二次追擊:“你呢?”
莫烏莉二次還擊,一副“如你所見”的樣子:“我性格也強勢,所以處不來。”
在兩個人的交鋒中,易思違暗暗往後縮,越退越後,給她們讓出對視的空間。
主持人大概覺得他們太好玩了,也不再窮追猛打。
成功捍衛設定的莫烏莉心平氣和,該幹嘛幹嘛。
什麽也沒幹的易思違松了一口氣。
他們縮在車後面,都是漂亮孩子,光線很暗,這樣看起來意外的協調,但卻避開和彼此對視,明顯不是特別熟的關系。
“可以給你們拍個照嗎?”主持人笑嘻嘻地拿出手機,“讓我發個微博,文案就寫‘天賜離異感’。”
“不要。”
“別。”
這時候又異口同聲了。
大概是吹了風,易思違有點頭暈,用力眨着眼。
莫烏莉沒留意,因為莫星雲又打電話來了。
她接通,冷冷地應答:“幹什麽?”
莫星雲說:“你在哪呢?”
“馬拉松的東西會還給你。別操心了。”
莫星雲只覺得頭疼:“不是,我是想知道你安不安全……一家人不能關心你?”
莫烏莉笑了笑:“是嗎?我們是一家人啊。那你有空可以到我那裏來住一住。反正也是你爸爸媽媽付的租金。”
“你……”莫星雲說不出話來了。
就知道他會這樣。莫烏莉說:“你連門都不敢踏進去吧。”
莫星雲沉默了。
她把電話挂斷。
莫烏莉側過頭,從車窗裏往外看。隔着灰蒙蒙的玻璃,外面星辰璀璨。是在山上的緣故嗎?是因為地勢高,離天空更近嗎?星星那麽清晰,密密麻麻,凝結成了閃閃發亮的鏈條。可是,又很孤獨。
淩晨時分,電視臺的車子才停到路邊。好心的工作人員替他們打開門。易思違和莫烏莉個子都高,硬生生蜷成一團,在狹窄的座位上擠了這麽久。他們跳出來,終于舒展身體。主持人和攝影師們跟他們揮手道別,兩個人都道了謝。
車子揚長而去。
易思違抱緊手臂,低着頭,不是裝酷,而是抵禦寒冷。他把手伸進口袋,不掏車鑰匙出來,就這麽開了鎖。
他走向路邊的車,打開車門坐上去。
這不是上次讨好她時的那臺車。莫烏莉緩沖了一下,然後才坐上副駕駛座。
她以為他會開車走,沒有想到,一上車,易思違坐的第一件事是放平座椅,然後立刻睡覺。他朝車門那邊側躺,因此看不到臉。
莫烏莉問:“你幹嘛?不走嗎?”
“嗯?”易思違連眼睛都睜不開,艱難地回頭。
她本來有些氣勢洶洶,看到他的臉,不自覺放緩了語氣:“我們下山來不是要回去嗎?”
“哦……你開嗎?”
“我沒有考駕照。你怎麽了?”
“我頭有點暈,好像有點低燒。”他擡起手,交替用手心和手背貼臉頰,感受着溫度的差別。
易思違看起來是不太對勁,剛才肯定着了涼。
莫烏莉說:“……很難受嗎?”
他搖頭,還是不睜眼,但轉而平躺:“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莫烏莉看向車窗外。公路上,繁忙而冷漠的車輛飛馳而過,山下的星空沒有山上刺眼,但是,也不再那樣璀璨了。
她無可奈何,長舒一口氣。
黑暗裏,易思違聽到她的嘆息。他忽然說:“有什麽地方要去嗎?”
有什麽地方要去嗎?
莫烏莉倉促地回頭,來不及細想:“沒……”
沒有什麽地方一定要去,也沒有什麽事非做不可。沒有人在召喚她。
那有什麽必要焦灼不安?
她鎖上車門,試着按了暖氣,最後摸索着放平座椅。座椅有點硬,但車裏比外面暖和多了,還是很舒服。經受過強烈的折磨,現狀稍微舒服一點,都夠她惬意很久。
車窗外的星星變得像灰塵一樣,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來。莫烏莉閉上眼。
旁邊傳來細微的嘟囔聲,叫人想起打盹時說夢話的貓。她支撐着起來。易思違一點也沒察覺,只是緊緊皺着眉。
“易思違,易思違。”她推了推他。
易思違睜開眼,不分明地望着她:“嗯?”
她說:“很不舒服?”莫烏莉可不想一覺醒來和屍體在一起。
“沒有。”不舒服的時候,人吐字容易粘粘乎乎,他安靜了一會兒,跟她說,“我感覺世界在轉。”
她告訴他:“沒有在轉。”
“我的在轉,還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應該是動脈供血不足。睡着好難受。”
還能說教科書上的內容,倒也不像那麽嚴重。莫烏莉看着他,猶豫片刻,把手放到他額頭上。
易思違感覺到鈍鈍的疼痛。疼痛從昏沉外刺來,拖泥帶水,遲鈍而模糊。她的手放上來,仿佛暴曬的島嶼覆上一片陰霾。扭曲的夢被按穩了,壓制住了。
她換了一個姿勢,躺下去,手仍搭在他額頭上。莫烏莉的聲音非常輕微,低得幾乎消失:“世界沒有在轉。”
他的呼吸似乎變慢了。
她說:“這裏只有你,我,易思違,和莫烏莉。只有我們兩個人。”
有車從旁邊的公路上經過,轉瞬即逝的一點響聲都能驚擾他們,讓人心驚肉跳。所以,她沒有抽開手,而是繼續放在他額頭上。
莫烏莉聽着他的呼吸,用目光描摹他的側臉。一直保持這個姿勢,血液會循環不暢的。她心裏想着,卻還是難以自持地入睡。
她做夢了。
是和過去有關的夢。
易思違那輛車的引擎異常聒噪,也不是吵,只是和別的車不大一樣,所以刺耳。莫烏莉恍恍惚惚醒來,手已經放在身畔。起初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什麽時候,安全帶被系上了。她以為自己被捆起來了,坐起身才發現虛驚一場。
易思違在開車,不再像前一天晚上一樣沒精打采,但還是在犯困:“馬上就到學校了。”
“哦。”她放松多了。
大學不允許學生開車進入,他把車停在校門口外的人行道上。莫烏莉下了車,運動過量,渾身都在痛,像是要散架了。太陽光有點強烈。難以置信,竟然已經這個點了。
易思違把車窗降下來:“班長。”
她回頭,眯着眼躲避日光。
他要說什麽,但被打斷了。
“喂!”聞京好大的嗓門,一邊奔來一邊怒吼。
別說易思違,連莫烏莉都很意外。聞京沖過來,沒理睬莫烏莉,直奔易思違而去。假如說之前他還在一直聽從本能,在易思違面前裝友好,那現在則是怒火燒上頭,顧及不了了。
他說:“你是跟我前女友過夜去了嗎?”
易思違滿臉寫着厭煩,明顯現在不想和他聊這個。
“你在外面亂玩誰我都無所謂。但是,你有沒有在乎過我的面子?!我告訴你,我忍你很久了,”聞京的确忍很久了,突然一口氣,全都爆發出來,也不管事後會不會後悔,“你這種人渣,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考上這裏的,我是一點都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晃——”
“好的,那我這就消失。”易思違打斷他的發洩,輕飄飄說完,馬上駕車離去。
直到最後,莫烏莉也不知道他當時究竟想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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