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春季(12)
莫烏莉問:“MBTI又是什麽?”
潘朵然說:“就是一個很流行的人格類型,只要做一百還是幾十道題目,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什麽類型的人了。”
莫烏莉發了一串省略號,潘朵然也發了一串省略號。潘朵然剛找到網頁,複制粘貼到輸入欄,還沒發出去,莫烏莉已經發來消息:“不做。”
“嘻嘻,那讓我猜一下你是什麽型!”
莫烏莉飛快地敷衍:“我是IMBT型……你和易思違很熟。”
“嗯嗯,我和田亦把他當兒子看。我們倆就是他的爸爸媽媽。”潘朵然笑嘻嘻地說,“剛來報道的時候,連破冰都是田亦去,他才跟着去的。那時候我們不是玩了真心話大冒險嗎?你還記得吧?田亦跟我喝了交杯酒,我倆就開始對上了。田亦忙着跟我講話,害得他一個人被圍住了。所以他就出去了。”
莫烏莉說:“嗯,我知道。”
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都歷歷在目。
她是最早開始大學戀愛的那波人。破冰會在軍訓後,莫烏莉才跟聞京确定關系。他總有話可說,當時也是。他在說自己看電影的品味,莫烏莉做出耐心傾聽的樣子。餐廳門響了一下,她掀起眼睑,表情和姿勢都沒變,目送易思違出去。
聞京正好說到他喜歡克裏斯托弗·諾蘭,要侃侃而談。莫烏莉突然站起身。
“我去上一下洗手間。”她嘴上這麽說,卻順手帶走桌上他買的便利店蛋糕。
那是聞京買的,準備帶回學校,當第二天早飯吃。他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着她出去。
記憶散去,莫烏莉準備和潘朵然結束對話。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潘朵然很想撮合她跟易思違,潘朵然說:“你跟易思違熟起來就好了,班上同學都喜歡他。”
莫烏莉懶得反駁,沒回消息,坐在桌邊發呆。
她住的這間公寓有點舊,廁所裝修舊,隔音效果也不好。鄰居回來了,走道裏傳來叫聲控燈的聲音。隔壁住的是一家四口,兩個孩子上小學了,追跑打鬧的聲響很大。
浴室是有浴缸的,聊微信時,莫烏莉一直在放水。洗淋浴好累,還是躺着更輕松。她脫掉衣服,坐在熱水裏,放松的時候,身體好像要漂起來了。一個人很孤獨,她走出去,衣服也不穿,反正家裏只有自己。
再回到浴缸裏時,莫烏莉安心多了。四肢舒展,她默默地泡了一會兒,把臉也浸沒下去。
莫烏莉用課餘時間翻譯教授筆記,效率适中,但心态很差。
上課以後,教授把她叫過去。莫烏莉過去時,辦公室裏還有另一個學生。易思違側過身,看到她時表情很驚訝。因為教授在,也不方便打招呼,他只頓了頓,然後轉過了頭,和平常相比有些溫度差。
莫烏莉也走上前:“我來了。”
教授正在用兩根食指敲電腦鍵盤,分不了心來看她,直接說:“烏莉啊,翻譯筆記那件事,我看到你發的微信了。現在呢——”
教授沒說完,莫烏莉突然打了個噴嚏。打噴嚏的時候,她捂住了臉,聲音被壓縮得小小的,發出了鳥叫一樣的聲音。
易思違馬上看過來,另一只手去拿紙巾,一連取了幾張給她。
教授也瞥了她一眼,說:“學我們這個的,最要愛惜好自己的身體啊。不然就太不稱職了。”
莫烏莉接過紙巾,匆匆地說:“我知道。前幾天洗澡洗太久了。”
教授說:“你之前在山上都沒感冒,洗澡感冒了?”
莫烏莉有點意外:“您怎麽知道?”
教授指了指旁邊的易思違。不知為何,遞完紙巾後,易思違就又別過臉,沒再說話了。教授說:“易思違跟我說的。是病毒吧。換季的時候最容易病原體感染。”
一個是教研室年紀最大的死老頭,一個是外星小怪物史迪仔,他們怎麽這麽熟?
莫烏莉讨厭話題集中在自己身上,直接引出去:“筆記我下下周能全翻譯完。”
教授果然開始講工作的事:“對,我叫你來就是為了這個。你和小易一起做吧。”
莫烏莉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不好意思啊,我那次給忘了,找了兩個老師處理這件事。結果一個找了你,另一個找了他。這周你一彙報,我才發現有兩個人在做。你們的工作重合了。我想來想去,幹脆你們一起翻好了。”
地位比較高的人犯的錯更容易被原諒。莫烏莉心裏很不爽。但是,她也不否認,教授不算壞人,只是單純的糊塗而已。
看到她臉色陰沉,教授出來打圓場:“你別看小易不太專心,實際上……”
“我知道。”莫烏莉說,“他成績很好。”
易思違沒料到她會這麽說,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她的答複是推托,雖然沉沒成本很可惜,但實在不想做:“我身體不舒服,不然就給他一個人翻吧。我也不用那些錢。”
教授說:“你別急,我沒說完。他是還可以,但是他這個人……”
易思違又開始跑火車:“我英語不好,總是犯錯,會把‘last’翻成‘lost’那種。讓我翻譯,‘last one’會變成‘lost one’.”
他又在裝傻,英語不好的人怎麽可能被叫去做翻譯?莫烏莉又不是不知道他多少分。她冷冷地戳穿:“你那是粗心。”
“反正……他沒有你能幹,還是要你幫忙把把關。”教授擺出不想再套路的架勢,直接請他們出去,“我還要開會,翻完發你們師姐郵箱就是了,她會給我。”
易思違和莫烏莉被趕出辦公室。她沒有多餘的精力糾纏,所以放棄了,問他說:“你去哪?”
“去圖書館,我借了本辭典,要續借了。”
“哪本辭典?醫學的?”莫烏莉劈手奪過來,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幾天前她沒借到的。
原來是他借走了!
莫烏莉頭疼了一下,為了阻止重感冒,她掏出手機,用小程序在學校醫院挂了號。
易思違和她進了圖書館。閱覽室不許說話,他們只好進了吸煙室。那裏沒人。他們了解了一下對方的翻譯進度。易思違在看電腦,莫烏莉突然說:“你上次想說什麽?”
“嗯?”他擡頭看着她。
“就是送我到學校那天。”
“哦,就是想謝謝你。”他又低下頭了,繼續擺弄電腦。
“……不客氣。”
他們分配了一下任務。莫烏莉把大部分工作推給易思違,她本來就不想做。
易思違也有犯難:“這很花時間吧。”
“你少出去玩不就好了。”
“說得好像我一直在玩一樣。”他笑着,忽然問,“你是不是懷疑我作弊?”他之所以這麽問,實際是因為知道聞京這樣懷疑。
莫烏莉卻想都沒想就否定:“我知道你不會。”
“為什麽?”
“你跟作弊的人還是有區別。”
最後,易思違接受了她布置的任務。他的電腦桌面上都是學習文件。莫烏莉瞄了一眼,風平浪靜地問:“你時不時曠課,到底是去幹什麽了?”
冷不防被她關心,易思違露出做夢一樣的表情。
有些時候,她是知道的。他會和朋友去兜風,或者在哪個自習室看書。更多的,她只是不能理解,公共課為什麽這樣無法忍受,他對學業的觀點為什麽能這麽自由,自由到能支撐他如此我行我素。
他到底在想什麽?
莫烏莉換了個切入點:“你在談戀愛嗎?”那樣的話,經常往外跑也能理解。
易思違反倒被問蒙了:“不是——”
她很自然地聯想:“那你約炮?”
PC放在桌子上,他本來站立着操作,無緣無故,突然蹲下了,像躲藏在灌木叢裏似的。易思違套上痛苦面具,讪笑得很标致,讓人很想呵斥他不要亂用臉:“……那是要跟喜歡的人做的事情吧。”
“……”
呃。
莫烏莉無話可說。
還真是,呃,社會好青年,或者說,少女漫畫一樣的觀點啊。
她對此沒有判斷,只是有點意料外。
雖然今天沒有課了,但對他們來說,每天的自習是必不可少的。莫烏莉還要去醫院,不想耽擱時間,她用“那就這樣”來道別。
易思違望着她。莫烏莉畫着內眼線,今天塗了一些深色的眼影,和她眼底的烏青恰如其分。事與願違時,她習慣抿起嘴唇,眼睛向上挑,咒罵的單詞用花體寫滿整張臉。那是一種富有攻擊性的美。
她走了。
他目送着她。
樹枝重新發芽了,枝桠伸展下來,矮矮地低垂着。明知道會被擦傷臉,莫烏莉也沒有躲閃,直直地往前走,像是嫌麻煩一般,毫不避讓地通過。
莫烏莉向前走了一陣,頭很沉,腳也是,每一天都是如此。聽說人死以後,身體反而會變重,但質量沒有增加,是肌肉松弛了的緣故。失去靈魂的屍體比活着的人要沉重。
旁邊多了一個人,易思違和她走在同一條路上。她狐疑地看向他。他說:“我送你。”
莫烏莉覺得很奇怪:“為什麽?”
他卻不解釋:“我送你,走吧。”
她進了門診樓,他還是跟着她。莫烏莉去見了醫生。有她的診療卡,值班的醫生知道她是本校學生。說了狀況,測一□□溫,鼠标按鍵聲響立刻一會兒,醫生說:“你怎麽現在才來?沒自己弄點藥吃?”
莫烏莉不說話。
醫生說:“挺能扛的。”
她最後得到的指令是靜脈輸液,正合她意。莫烏莉出去,易思違就站在診室外面。
護士動作很快,紮針時,莫烏莉沒有擡頭。挂水要一段時間,易思違坐下來,問她說:“要不要看看我的筆記?”
莫烏莉反問:“你對別人也這麽愛管閑事嗎?”
他很平靜,太平靜了,讓人嫉妒:“你讨厭我在這裏?”
她低下頭,用沒有埋藏針的那只手撐住額頭,長發落下了,臉頰隐匿在其中:“嗯。”
一片死寂。
旁邊終于傳來起身的聲音,他在她面前停靠一陣,然後走了。莫烏莉手腳常年冰涼,撐着額頭,整張臉也變冷。她悄悄移動着手,借此來給自己降溫。藥物正在流入身體,冰冰涼涼,一點一滴。不知道過去多久,她支起身。
易思違換了位置,坐到她連接輸液包的那只手那側。他在學習,單手翻頁,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輸液管。
隔着管道,冰涼的液體掠過他手心,稍微沒那麽涼,再注入她血管裏。
她像是一具屍體,只能看着他。莫烏莉說:“你沒必要待在這。”
無聲無息,他在把體溫分享給她。易思違複述說過一遍的話:“要不要看我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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