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潮濕(8)

“殺了是……”

“就是字面意思啊, 事情還沒鬧起來,就被他們學校專門壓下去了。”

“那兇手呢?坐牢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不滿十八周歲,應該也會從輕處罰吧。再打打官司, 說自己不是故意的的話……”

易思違打斷他:“蘭伊若估計很傷心。”

“肯定會吧,她和吳初中就早戀,還被教導主任抓。”同學嘻嘻笑着, 把話題扯遠了,“小學的時候, 她媽媽送飯來學校你記得嗎?那時候的運動會是在舊校區辦……”

即便能共情死亡, 那也程度有限。畢竟大家還活着。能聽說他人死亡的只有活人, 沒體驗過死的人, 很少能夠設身處地去感受。

中午要吃午飯, 雖然剛上了那種課程,他胃口一般。但下午還有別的課要上, 血糖下降就自讨苦吃了。

易思違聽了一會兒,看了眼手表, 打斷對方說:“以後再說吧,我要去吃飯了。”

他走出解剖樓, 湯祁樂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只要上了那堂課, 每個人身上都是異味,誰都沒辦法嫌棄誰, 鼻子也都麻木了。

這個學期,易思違搬出去住,和學校同學的來往一下少了許多。湯祁樂和他是朋友, 但不妨礙他認為易思違有很多毛病。湯祁樂不喜歡這些毛病, 比如他的熱情。易思違經常和人一陣一陣的要好。假如不跟他維系感情, 不管之前多親密, 一旦分開,他就會逐漸冷卻。絕不存在好久不見,關系也能依然如故的情況。

所以,這段時間,湯祁樂一方面對他頗有微詞,另一方面又拿他沒轍,只能經常主動找他。

可易思違卻交了女朋友。

以前阻礙他玩的只有學習,現在又多了個班長,易思違更加分身乏術。

今天上課,湯祁樂和莫烏莉在一組。他只用讀教材,眼睜睜看着易思違晃悠過來,和莫烏莉偷偷咬耳朵。

下課後,他們一起走在路上。

湯祁樂說:“你真的和班長在一塊了啊?”

易思違說:“嗯。”

“誰先告白的?”

“我啊。”

“哇,像你會做的事。你狠狠撩人家了吧?”

“……努力了。”

“你別撩過頭了,以後甩都甩不掉。”湯祁樂中肯地說,“有的女生執念很強,很吓人的。別總覺得女生都‘就那樣’。”

“誰?班長嗎?”

“嗯。”

“甩都甩不掉?想象不出來啊。”他忍不住笑了。

湯祁樂也笑:“你又知道了?”

非要說的話,一場戀愛和終生當然不可能劃等號。誰做了男女朋友就能打定主意結婚?實話實說,他對人的感情沒那麽多信賴。

地球這麽大,哪有真的無法分開的人?

易思違不假思索地說:“我想分手,難道她還能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脅我?”

湯祁樂突然不吭聲了,四肢僵硬,表情呆滞,像是撞見了鬼面殺手,正在被要求“說茄子”。易思違脊背一涼,一回頭,發現莫烏莉居然就在不遠處。

撞破這一幕,她的表情紋絲不動,也沒插嘴。莫烏莉站的方式很放松,喜怒莫辨。

一時間,湯祁樂和易思違都很尴尬。

易思違的表情瞬息萬變,莫烏莉直勾勾盯着他。他不由自主,像狗一樣回避主人視線,但很快又還是發出聲音,準備解釋:“那個……”

莫烏莉故意打斷他,也不再看他那邊,直接問湯祁樂:“你之前那個表沒交,輔導員要我催你一下——”

之後去食堂途中,莫烏莉不斷地跟湯祁樂說話,也不管那些話有沒有意義。湯祁樂壓力很大,但也只能一一回答。易思違就處在想開口,卻插不上話的境地。

他被晾了一路,好在進到食堂,莫烏莉還是看向了他:“吃什麽?”

易思違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莫烏莉覺得好笑。要是他的反應沒意思,她也不至于逗他玩。假如說他是不相信人心恒久,那她則是根本不認為真善美存在。所謂的愛只是人生的閃光,是沖動、自我感動和被刻意賦予的意義——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裏,莫烏莉都這樣覺得。

“是我不好,對不起。”他說

這算什麽不好?莫烏莉想。她才不需要他道歉。即使易思違再惡劣一些,她也不會受傷,只會覺得預計沒落空。

她問:“吃什麽?”

他和莫烏莉一起吃飯。就算莫烏莉只吃很少很少的食物,易思違也不會說什麽,只問她等會兒要不要一起去便利店。

她像是随口一提:“剛才誰打給你?”

他回答:“小學同學,就是上次到我家那些。”

食堂裏還挺吵鬧的。

他說:“你認識吳曜凡還是吳越凡嗎?也是育才的。”

“沒聽說過,”莫烏莉想了想,又突然說,“他是不是有個女朋友?叫蘭伊若的。”

“是的。”

“那我知道了。”她低着頭,卻擡起眼睛觀察他,“我和蘭伊若同班。她好像複讀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複讀了?”易思違臉上是真的茫然,顯然,還是頭一次聽說,“蘭伊若跟我是小學同學。”

“好巧!不過我和蘭伊若不太熟。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有點似曾相識的形容,易思違好像在哪裏聽過。但這不重要。他也只是稍微提起,不打算深入:“我記得她還挺外向。你高中是什麽樣的人?”

莫烏莉已經吃完了,慢條斯理地作答:“就是普通高中生,每天讀死書,土裏土氣,也沒怎麽享受青春。

“蘭伊若是會化妝去學校那種人,談戀愛,參加歌手比賽,校服也改得很漂亮。她是挺外向,人緣很好。我這種人,肯定不會在她的交際圈裏。”

他忽然問:“為什麽要這麽說?”

“嗯?”

易思違站起來,沒什麽表情,替她接過拎包,讓她能直接端着餐盤起身,不用轉身再拿東西。他淡淡地說:“……什麽‘這種人’。”

她望着他的側臉,心像石輪,在胸腔裏默默滾動,發出碾磨地面的響聲。

離開食堂,他們找了間空教室。就算午休時間很短,也是可以學習的時間。易思違拿出了之前從她那借的筆記:“謝謝,還給你。很有用。”

“嗯嗯。”莫烏莉拿回去,才翻幾頁,突然發現有異常。

她習慣用活頁,但要抽出來寫寫畫畫、單獨背記,難免弄亂。她本來想着周末整理,可是,手上這本筆記本與之前大不相同。

易思違借過去,對照整理了自己的筆記。按他的說法,“剛好有空,也算複習”,他就把她的活頁本全部順了一次,還補了一些缺漏的內容。補漏時,易思違會全部寫上,不會只記知識點就了事。

自己的筆記和另一個人的字跡混雜在一起,滿滿當當,變得更加有用。莫烏莉停頓幾秒,突然生硬地轉移話題:“要是我不想分手,我是不會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

他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這是對應他之前說的刻薄話。

她望着他,笑像漆黑的水一樣,悄悄在低處聚攏:“我會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兩個人對視,半晌沒人說話。再有聲響,是易思違先開口。他幹巴巴地問:“哪裏損傷就不能發聲了?喉上神經還是喉返神經來着?”

怎麽會瞄準那裏?

莫烏莉繞到他身後,溫柔地搭他肩膀:“是頸動脈吧?”

哪有只讓人變啞巴這麽好的事。

兩個人都笑了。有的人在說實話,有的人卻以為是玩笑。

下午的生理學實驗課上,莫烏莉幹脆利落,切開實驗用的兔子的脖子。

止血,插管,大功告成。

易思違和田亦一組,大家都開始了,他連麻醉都沒打,還在不安。田亦忍不住罵罵咧咧:“大哥,我真的服了你。對着大體老師你重拳出擊,對着動物你畏畏縮縮是吧?你是小動物保護協會成員兼人類滅絕主義者嗎?”

第一次上這種課,總是格外有趣。

等熟練了,有些事就會變麻木。

周末,莫烏莉臨時改變了計劃,易思違約她出去玩。

夜裏的商場熙熙攘攘,去掉他們都是人,是醫學院大學生,要吃飯和讀書這兩點,兩個人還是有一個共同點的。

莫烏莉喜歡首飾,易思違也喜歡首飾。

一些人看來溢價誇張的首飾店裏,這對年輕男女認真地踱步,看了一組又一組。

莫烏莉單手撐着另一只手的手肘:“金色和銀色,你喜歡哪一種?”

易思違也不知不覺做了同一個動作:“以前喜歡銀色,現在感覺金色也蠻好的。”

“是的。銀色的搭衣服更好看。但是,穿簡單、深顏色的衣服,金色很壓得住。”

“我也這麽覺得。耳釘也是——”

這兩個人只顧着說話。店員經過,本來想上前推薦商品,猶豫良久,又還是先退一步。直到他們分開去逛,店員才陸陸續續上前搭話。

有和女性好友結伴的女顧客走來,問易思違:“打擾一下。我想買禮物給男性朋友,可不可以請你幫忙試試?”

試戴的戒指剛好也是他喜歡的款,易思違不說話,靜靜地颔首,接過佩戴。也就十幾秒,給她們拍了個照,然後就摘下。

取下交還時,對方摸到了他的手臂。他猛地一退,撞到了宣傳立牌。立牌倒下,沒有損壞商品,但還是引來一陣注目禮。

莫烏莉從另一頭探出身,悄無聲息,觀察到易思違的反應。他的神情有些局促,跟店員道了歉,反而用皮囊的特權換來安慰。

沒什麽新鮮的。她回過身,繼續看耳釘。

易思違闖了禍,雖然根本沒有人怪他,可他還是像幽靈似的,飄過來找莫烏莉。

貨架間的通道不寬敞,他還非要站在她身後。莫烏莉說:“怎麽了?”

易思違說:“吓我一跳。我不喜歡別人突然碰我。”

這習性很像野生動物。

莫烏莉不自覺地挖苦他:“是嗎?之前是誰在夜店,随便人家往自己身上蹦?”

說完她才後知後覺,這話是不是有點像擺女友派頭?

不過有些男的也愛吃這套。他們喜歡自己像個寶藏,被女人守護,不許他人侵犯的樣子。

很遺憾,易思違一點都沒發覺,低着頭,平白無故,聲音聽起來甚至有點委屈:“……我也不能不看場合亂生氣。”

以前他還遇到過直接掀起他衣服摸他腹肌的gay,但對方是朋友的朋友,也不好說什麽,只能繞道那家店,從此少了一個能去玩的好地方。有人喝醉酒,他幫忙抱上車。就一次,只一次,之後就變成每個人都應該抱着轉一圈。那他能怎麽辦呢?哪裏都不去了嗎?他也不是拒絕不了,單純無所謂。

但今時不同往日。有女朋友的話,情況又不一樣。

莫烏莉對他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

她在挑戒指,問他說:“兩個我都喜歡,戴兩個好些嗎?”

他說:“看看。”

易思違接過試戴款,在手裏轉動,看了一下,然後去握她的手。

莫烏莉本來只想讓他看看,沒料到他動手。他抓着她的手,驀地拉近,壓低身體,近距離看了一會兒。

她看着他:“怎麽了?适合戴嗎?”

“真好看,”他視線向上,迎接她的打量,“的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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