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潮濕(7)
對于易思違的交際圈, 莫烏莉也不是完全不好奇。在學校,同學好感他好理解,但校工和教授也都很喜歡他, 這就比較費解了。她有從教授帶的學姐那打聽過,易思違甚至還去教授家吃飯。難以想象,那個不茍言笑的老大爺竟然親自下廚, 煮冬陰功給學生吃。
還在船上,易思違又被大叔叫上去幫忙握方向盤了:
莫烏莉說:“你朋友真多啊。”
“沒有吧?”他背對着她, 在操作船。風将T恤的褶皺捶平, 腰和肩膀的線條很清晰, “只是跟年紀大點的叔叔來往比較輕松。”
是因為很小就不能跟爸爸一起生活的緣故嗎?
莫烏莉沒說出口。沒有人喜歡被分析, 尤其是易思違。從目前的印象看來, 易思違的邊界感比她想象得要強。
憑借對彼此的興趣,他們成為了現在這樣的關系。看起來很簡單, 暢通無阻,沒遇到什麽麻煩, 可是,直覺告訴她, 只要她貿然往前一步, 易思違馬上就會後退。
他們到了岸邊的石子攤上,又來了幾個中年人, 都認識易思違。他們一大清早就出去釣魚了。
幾個人用放碳生火的小烤爐做東西吃。
釣魚的男人拿了刀在剖魚。爐子很矮,易思違直接單膝跪在旁邊烤魚。他動作很熟練,明顯做了好多次。有長輩遞盤子給莫烏莉, 笑嘻嘻地問她:“你跟小易好好處哦。”
莫烏莉吃了一些魚肉和蘆筍, 一個阿姨遞蜂蜜芥末醬給她, 說是自己做的。
本來莫烏莉不想試, 但拗不過人家熱情,就蘸了一點。她沒想到那麽好吃。
後來回想,她當時可能是餓了。
人家阿姨很自豪,立刻扒拉了一大堆給她。莫烏莉用烤魚蘸着吃,不小心吃得有點多,嘴角沾了檸檬黃的醬汁也不知道。
易思違在隔了一些人的地方,拿着鑷子朝她笑。莫烏莉不知道他想說什麽,只疑問地盯着他。
莫烏莉坐在折疊椅裏吃東西。易思違在守着魚,他本來該等食物烤熟,可是卻偷偷鴨子走過來,從兜裏翻紙巾給她。
後面的大叔發現了,馬上嚷嚷說:“你看着魚去啊!別烤糊了!”
于是易思違只能又挪回去。
莫烏莉拿了紙巾,用手機照鏡子,才發現自己嘴巴弄髒。擦完以後,确認臉上幹淨了,可莫烏莉還是下意識抿起嘴唇。
到後來,易思違坐到了莫烏莉旁邊。
幾個叔叔打開酒,易思違要開車,當然不會喝。他們又想給莫烏莉倒,莫烏莉也客氣地推辭了。
他們只好把火力放回易思違身上:“那易思違喝吧。我們給你把車開回去。”
易思違假裝上廁所逃掉了。
他跑掉以後,就只剩下莫烏莉坐在原地。剩下人哄笑,結果剛跑走的易思違又跑回來了。
“你也要上廁所吧?”他很生硬地提問,然後催着莫烏莉起身。這次兩個人一起手牽手跑掉了。
洗手間在休息區,他們走了好久過去。洗手出水的是一根塑料軟管。莫烏莉說:“其實你喝點也沒事的。”
他說:“不想喝,我讨厭酒精。”
“那你還跟他們去酒吧玩?”
“又不一定要喝酒。”他轉過身,突然想到什麽,“我就喝醉過一次。你也在。”
她不動聲色地偷看他:“嗯?”
“就是你轉錢給我那一次。”
那是莫烏莉和易思違提到過的,一次聚餐後,易思違在門口抽煙,莫烏莉過去把錢轉給他的事。
“那天我喝醉了。那家店門口不是有等位的椅子嗎?”他說,“後來我睡着了,還做夢夢到下雨。”
坐下以後,他不知不覺睡着了。中途感覺下雨了,醒過來,地上是幹燥的,天空也沒有下雨的跡象。
這是他們暑假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天。
莫烏莉要回大學在的城市。叔叔讓莫星雲給她訂機票,莫星雲竟然招呼都不打地照辦,氣得莫烏莉打電話給他,冷冰冰諷刺了好幾句。
她自己買高鐵票回去。
進了大二,有新生來,就算是班長,莫烏莉也不會摻合迎新這種麻煩事。她直接發通知到群裏,老師能給的獎勵也寫上,誰愛去誰去。她反正就經手一下。
最近騷擾短信消停了,倒是讓她有些意外。這次明明破天荒回了老家,但什麽意料之外的突發情況都沒發生。
易思違和莫烏莉沒有隐瞞關系,大家很快都知道了。
下課後,易思違很自然地走到她桌邊,邊看手機邊幫忙背包。兩個人低聲說着話,步行走出去。不用特意對視,也不需要挽手、摟肩膀之類的肢體接觸,光是走在一起就夠了。
遠處的潘朵然嘿嘿直笑,用手做喇叭,故意大叫:“美女!”
易思違看過去,莫烏莉反應慢一些,他看了,她才順着同一方向回頭。
潘朵然喊着“怎麽這樣”,橫沖直撞,飛過去撲向他們。她笑着調侃:“幹嘛呀?易思違,你看什麽看?你是美女?”
“不是,”他說,“我在看是不是叫莫烏莉。”
“你們去哪裏呀?吃飯?喝酒?逛街?”潘朵然眼睛冒星星,“我跟你們一起去!”
結果易思違和莫烏莉默默看了她幾秒,回答說:“圖書館……”
微信上,莫烏莉連續收到幾個陌生人的好友申請,标了名字、學院和專業的,她大概還是加了一下,畢竟對方都來認識了。沒打招呼的就算了。
她可沒有易思違那種不管理通訊錄的習慣。要知道,當初她加到他也是憑借這一點。
當時才開學,他們班去團建,女同學在人工湖邊要他聯系方式,他想都沒想,直接把手機給了出去。後來他被蛋糕砸中,只能去洗臉。莫烏莉從別人手裏讨回他的手機,不緊不慢走向洗手間。在那之前,她用他的賬號加了她的好友。
新的年級,專業課又增加了。開學過了半個月,局解實驗課開課。上課的不只一個班,大家不用列隊,都到解剖樓去上課。
真正接觸屍體,學生早就提前做了心理準備,但還是敵不過福爾馬林嗆人。
大體老師都泡了很久,剛撈起來沒多久,氣味沖得不行。還在默哀的時候,就有男生流下生理淚水,又不好去擦,只能任由刺激性氣體在臉上踩來踩去。
十個人一起合作,解剖同一具屍體。這麽多人,當然不一定每個人都能上手。不過課不只這一次,假如一直偷懶,平時成績肯定會不夠。
這是第一次上課,還是有很多人想往後縮。
莫烏莉和易思違分到了不同組。他那邊缺了解剖器械,帶課的老師讓他去隔壁組要。
他過來問他們有沒有手術剪,順便近距離瞻仰他們這邊的“大體老師”。他的嗓音很幹燥,壓低後有點啞,目不斜視地看屍體,聲音卻在問莫烏莉:“今天一起複習?”
“嗯嗯。”她也看着屍體,沒看他,直接回答。
他得到回應,抽身而退,拿着手術剪回去了。
他們一起看了教學視頻,老師也強調了好幾次流程。莫烏莉這組有兩個男生自告奮勇,想要主刀。其中一個父母是醫生,所以很有自信。其他人樂得清閑,莫烏莉也無所謂,就一起分配了其他角色。
能捧着教材在旁邊見學是最好的,莫烏莉成功當選。
說不清幸還是不幸,他們這組另一個主刀是潘朵然。潘朵然白大褂裏穿的還是七彩衛衣,剛上場就哭喪着臉:“今天又得洗白大褂了!我84都快倒完了。”
旁邊同寝室的同學笑她:“誰讓你洗一次就用那麽多的。”
切開皮膚比計劃的辛苦,拉鋸戰中,主刀們的自信都在逐漸消耗。到最後完成,大家基本都累彎了腰。但是,這才只是開始,接下來還要剝皮。剝皮非常麻煩,筋膜不只一層,清理脂肪也費勁。
最開始提議要做的男生一個踉跄,突然往地上坐。
周圍人都吓了一跳。還是帶課的老師有經驗,撥開人群沖過來,立刻做出判斷:“低血糖了?沒吃早飯嗎?我都說過了……”
老師讓他退到一邊,環顧一周。莫烏莉是班長,自然比較眼熟。老師說:“班長,你去頂一下吧。他們三個人,這樣子幹不完的。”
解剖臺上是才開了個頭的屍體,莫烏莉略微皺眉。
但是,學分要緊,做完一次少一次。她還是戴上手套。
潘朵然情不自禁地感慨:“好惡心,這還是人嗎……”
她滿腔不情願,卻聽到旁邊的女生發出聲音。莫烏莉說:“只是一團肉而已。”
對付骨頭的大器械和對付其他部分的小器械排列在一起。莫烏莉連深呼吸也沒做,拿起刀,開始投入工作。
知識點書上都有,但實際操作是另一碼事。和血管有關的工作需要格外謹慎,莫烏莉大概很适合幹這個,她加入後,進程突然變得順利了。把肉上的筋膜和脂肪都剔掉後,手套上滿是脂肪,她也只是蹭了蹭油膩膩的手指。
帶課老師巡邏過來,看了半天,忍不住托着下巴表揚這一組進度快,又開玩笑說:“莫烏莉,你是不是在家殺過什麽動物?不像新手啊。”
所有人都戴了口罩,她笑了也不會被看到。
第一堂課結束,之後還有其他課。同學們零零散散去吃飯。
莫烏莉回頭看易思違,想知道要不要等他。他還要幫老師收拾實驗室,讓她和潘朵然他們先走。
過了飯點,易思違才出解剖樓。他翻出藍牙耳機,準備戴上,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是先前放假見過的小學同學。
那次他出去買東西,無緣無故遲了很久才回去,同學們都散了,後來也沒解釋。這次,他們打過來是想讓他重新請客。
易思違是知道的,從小到大,總會有些人在背地叫他“凱子”。他只是不在乎。
他說:“怎麽辦?我已經開學了。”
電話那頭的同學心性不壞,單純是缺心眼:“哦!那下次吧。”
易思違準備挂了,對方卻又找他聊了個八卦:“你還記得蘭伊若嗎?”
易思違回想了一下:“小學那個?”
“是呀!她男朋友你記得嗎?初中是你們班的,叫吳什麽,吳越凡還是吳曜凡……他們高中不是去了育才嘛。你還有印象嗎?”
“嗯。他們跟我在一個地方補課。”
手機連上藍牙,易思違專心在歌單裏找歌。
電話那頭的人說:“他死了。在高三的時候。”
這個話題倒是令他停止動作。畢竟,每個人都有生命,對這件事都能共情。死不是小事。記憶裏,相識的人曾是活着的。
易思違說:“怎麽回事?”
“聽說……他被同校一個女生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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