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潮濕(12)
圖書館人滿為患, 他們轉戰空教室上自習。
圖書證都取出來了,臨時又要放回去,走在去教學樓的路上, 易思違在翻包,突然“唔”了一聲。莫烏莉不知道什麽情況,反正先看過去。他伸出手, 她下意識去接。他把東西放到她手裏。
那是一個迷你小擺件,只有兩厘米左右, 是一只小獅子。放在手心裏, 小小的。
莫烏莉有點搞不明白, 他怎麽就像變魔術一樣, 突然翻出了這種東西。
這還沒完。
易思違沒急着走, 手還在包裏翻,又像剛才一樣, 掏出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熊擺件。
還沒完。
森林系列擺件小家族的成員還有小狼、小狐貍和小兔子。
手裏堆了五個迷你小動物模型,莫烏莉攤開手掌, 用手指撥弄玩具,忍不住說:“這是哪裏來的?你每天來上學, 包裏到底裝了些什麽啊?”
易思違說:“路過扭蛋店, 看到這個很可愛,就扭齊了一套。”
“你扭了多少個?”
“忘了……十幾個吧。重複的就送給旁邊的小朋友了。”
莫烏莉已經想象出易思違在扭蛋機邊浪費幾小時擰扭蛋的情形了。
他說:“你可以擺在家裏。”
她家可不适合擺這種東西:“這有什麽寓意嗎?”
“有個童話故事, 講獵人遇到了一頭獅子,要殺他的時候,獅子就把自己的孩子送給獵人做随從, 然後獵人又遇到了熊、狼、狐貍和兔子, 它們都把孩子送給了他。獵人帶着這些動物一起殺了惡龍, 娶了公主。”
“美好結局。”
“還沒完。這個獵人閑得沒事幹, 非要去打獵,結果被女巫騙了。女巫變成鹿,先是引誘他進森林,然後把他變成了石頭,扔進坑裏。”
真是個惡趣味的故事。
莫烏莉問:“《格林童話》?”
“是的。你知道?”
“好像看過,”莫烏莉的眼神寂靜無波,“小時候我喜歡讀書,女巫用藤條抽到的東西會變成石頭。結局是他被他兄弟救了,女巫被扔進火裏燒死了,對吧?”
她握住那些小動物擺件,把它們收進口袋裏。
莫烏莉說:“謝謝。”
找到自習室,裏面已經有其他人在學習。易思違和莫烏莉外貌很登對,都很養眼。莫烏莉脫了風衣,和他并排坐着學習。兩個人一坐就是幾個鐘頭,也不說話,對視都沒有,好像陌生人一樣埋頭學習。
差不多到吃飯的時間,教室裏陸陸續續有人出去。莫烏莉才看了一眼手機,起身說:“休息一下吧。”
莫星雲又打電話來了。都說要他發短信,這個人實在不長記性。雖然自習室裏只剩下他們倆,莫烏莉還是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打電話。
莫星雲說:“我幫你也是有限度的……我也要準備找實習了,很忙的。蘭伊若要是總出校門,我也不能一直跟着她。”
莫烏莉說話很不客氣:“放心,我不會高估你。”
她回頭,恰好看到教室裏,易思違也在打電話。
等她回去,他馬上就跟那頭的人說:“下次聊吧。”
莫烏莉沒說什麽,暗暗記在心裏。
天氣又變冷,易思違和莫烏莉選的導師不同,沒進一個實驗室,在一起的時間變少了。然而,奇怪的事情是,易思違又逃了一次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概論課,他在微信上跟她道了歉,說是校外認識的摩托車騎友買了新車,要載他去玩。
可是,談戀愛以後,他就沒再曠過課了。
這很反常。
莫烏莉不知道易思違在做什麽。她本來就敏銳,加上還有女友的身份,覺察到異樣再正常不過。
她和潘朵然一起去自習,田亦也來了。三個人聊了一會兒,結果他們倆也什麽都不知道。潘朵然說:“我只聽大三他們說實習會按學號分配醫院。我想跟你分到一起。”
莫烏莉又忍不住說出了口:“我不要。”
“你呀!”潘朵然又在造謠,“就是這麽傲嬌!”
晚上回家,莫烏莉又沒有開燈,在桌邊獨自坐了好久。
最近的她很忙碌。在實驗室要跟學姐、學長打交道,看了不少文獻,跟着前輩幫忙準備實驗,第一次做了好多工作。
說實話,一開始,選擇這個專業只是巧合。
她說過很多謊,隐瞞過很多事,但是,“想當警察”不是。還在小時候,她是真的想當警察的,除了警察,排在第二的就是醫生。冥冥之中,莫烏莉喜歡有權力的職業。不是政治家那種權力,那太淺薄了。醫生能憑自己的才能改變世界,幫助他人,這就很好。
但是,入學時,她也曾像行屍走肉。
未來的事,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了。可潘朵然提起實習,出人意料,莫烏莉能夠想象。
和朋友去醫院實習,慢慢從學生變成上班族,成家立業,生活就這樣繼續下去。她能想象那樣的未來。
實在太不正常了。
那一天早晨,鬧鐘響以前,她就睜開了眼睛,和過去一樣。
窗外一片陰沉,氣溫突破新低,天亮的界限也推遲。
她坐在桌前,慢慢吞吞地畫上內眼線,其他妝容也完成好,然後裹着黑色的外套去上學。
最後一節課才上完,易思違就說要送她。莫烏莉說:“我坐地鐵就行。”他卻執意拉她走,結果直奔湯祁樂的車。
莫烏莉有點警戒,馬上發了個位置共享給莫星雲,并用短信給他報備。
他們到了一座園子外。湯祁樂只負責送人,送到就要走。易思違說:“幹嘛這樣,不是說了一起吃飯?”
湯祁樂不理他,直接對莫烏莉說:“跟你的笨比老公玩吧。”
才到門口,莫烏莉腦內飛快浮現了好幾個判斷,危險系數低,大概不是她想象的場合。這裏平時是出租場地,會有人預約去拍照或度假。歐式的推門打開,裏面是一座西式的小花園。
莫烏莉第一感覺是不适應,有點做作。她不喜歡太溫馨的場合。但是,花園裏布置很漂亮,灌木都精心修剪過,小餐桌上放着閃閃發亮的餐具,甜點都是老牌店裏打包來的,她突然意識到這像什麽。
童話。
這種東西跟莫烏莉格格不入。
剛進去,易思違就掏出禮花筒,對着她一拉:“生日快樂!”
莫烏莉吓得動彈不得,銀色的亮片仿佛皚皚白雪,落滿了黑發與肩頭。她望着易思違,還是沒反應過來。畢竟,對她來說,不過生日幾乎已經成為了傳統。她讨厭人間,出生并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事情。
身體動彈不得,喉嚨也收緊,莫烏莉不自在。
夢幻的花園裏,他們面對面駐足,離得不遠,但卻觸不可及。
她頭一次感到發抖,過了幾秒鐘,她才意識到自己在抽搐。莫烏莉有點害怕,十分抵觸,害怕被柔軟的目光燙傷:“你……這段時間在準備這個?”
易思違說:“我還準備了禮物。”
別來更浪漫的東西了。
不要用美好的東西填滿她。
太奢侈了。
她會過敏的。
然後,莫烏莉看到易思違拿出了一個電飯煲的紙箱。
“有點貴。聽說蒸飯很好吃,可以定時的。”他走近,把電飯煲交到她手裏。垂下眼時,陰影裏,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變得很深情,“你要好好吃飯。”
手中的電飯煲沉甸甸的,帶着頗為熟悉的重量,一瞬間使她停轉。這不合時宜的禮物有些太奇怪了,莫烏莉低下頭。
幾秒鐘後,她不受控地笑了出來。
剛才那種渾身僵硬的感覺消失了,易思違就是易思違,莫烏莉就是莫烏莉,不會輕易改變。她放松多了,抱着電飯煲說:“……謝謝。”
他們坐下了。沉默片刻,她又問:“你怎麽不早說呢?”
“驚喜啊。”
“為什麽潘朵然和田亦不知道?”
易思違飛快地笑了一下,說:“他們肯定會說漏嘴。假如說我是裝傻,那他們就是真傻。”
莫烏莉很贊同。
她環顧四周,開始仔細觀察這裏。不得不說,确實下了功夫布置,但是吧……易思違也在打量周圍,他意外的很直接:“是不是有點做作?”
莫烏莉說:“你知道啊?”
易思違說:“我只是想找一個适合你一點的場景,能拍拍照。下一站就回家吃飯,我學了做菜。”
莫烏莉沉默了一會兒,微笑着問:“這裏适合我嗎?”
“很漂亮吧?”
“……”
他望着旁邊的花叢,說的詞語很單調,可卻顯得真誠:“我覺得你很漂亮,很聰明,非常高貴。”
日常生活中,“高貴”這個詞似乎有些生疏。
但是,莫烏莉不讨厭。
他們沒動吃的,才坐沒多久就走了。易思違幫忙拿着電飯煲,他的車就停在外面。兩個人坐到前面,他側身,把東西放到後排座位去。
易思違坐回原位,恰好莫烏莉正側過頭,睜大眼睛看着他。他們對視,沒有人說話,就這樣安靜了幾秒鐘,目光交替閃爍,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易思違吻了一下她,然後匆匆去發動車子。
但莫烏莉沒偏過頭,繼續望着他,慢悠悠地微笑:“就這樣?”
他現在不能跟她對視:“……先回去。”
她忍不住戳他臉頰,趁他還沒開車,又湊過去摸他的手臂和側腹。易思違很怕癢,被鬧得受不了了,縮成一團。兩個人又在笑。莫烏莉隐隐約約地想,這樣開心地大笑,打打鬧鬧,說出一些真心話以後,今晚回到家,是不是又會追悔莫及呢?
剩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車子重新發動了,開始往前行駛。前方的道路一望無垠,看不到終點在哪。
車走到一半,易思違的妹妹發了一條消息來,是讓他幫忙給媽媽傳話。易思違瞄了一眼,想起什麽:“我大妹真的很喜歡你,一口一個‘姐姐’的。”
莫烏莉回答:“她很優秀。”
他忽然說:“你在家經常當姐姐嗎?”
她停頓了一下。
曾幾何時,他們還在熟悉對方的時候,由莫烏莉主導,她跟易思違玩過一場問答游戲。流程很簡單,你問我答,我問你答,按照順序來。當時她曾立下一個規則,重複的問題,前一個人問過,後一個人就不能再問。
然後,除了想知道的事,莫烏莉早早地提出了“你有兄弟姐妹嗎”的問題。
要說沒有嗎?
但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必要。
莫烏莉目視前方,若無其事地回答:“我有一個姐姐。不過,她身體不好,一直跟着爸爸媽媽生活,跟我讀同一個年級,就像妹妹一樣。”
這只是一件平平無奇的瑣事,沒什麽值得留意的地方。
後視鏡裏,對于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上的人來說,自己與彼此不會同時出現。他們只能看到對方的臉,卻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會是什麽表情。
她說:“她姓很少見,名字也很特別。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易思違目不斜視,握着方向盤,踩着油門微微用力。車在加速,他回答:“你說。”
“烏南國,”莫烏莉說,“她叫烏南國。”
她是春天出生的,那幾年裏,全球變暖,高溫紀錄一直被打破,所以取名叫南國。但父母沒想到,溫室效應讓冬天變得更寒冷。莫烏莉的生日在冬季。
南國的身材比莫烏莉矮小,說話細聲細氣,很容易哭,也不擅長交朋友,所以,總是需要照顧。不論誰看,都會覺得她更像妹妹。莫烏莉從不叫她姐姐。
有一段漫長的沉默,易思違試着回憶,最後回答說:“我沒聽說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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