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潮濕(13)
他沒聽說過。
這個回答像是子彈, 從太陽穴的一端穿過,但沒有從另一邊出來。
莫烏莉靜靜地坐着,有個聲音在耳邊嘆息, 是這樣啊,竟然是這樣。
易思違做飯實在很糟糕,海鮮有股腥味, 鹽放太多了,舌頭變得又幹又澀。他們第一次用了新的電飯煲, 到最後, 只有米飯味道正常。可是又不能吃米飯, 他們坐在餐桌邊, 易思違削了水果, 兩個人拿這個充饑,填飽肚子。
莫烏莉倒掉了食物, 沒有任何仁慈心,易思違沖洗一遍盤子, 然後把它們放到洗碗機裏。她在旁邊洗藍莓,實際上, 她也只會用水沖一遍。
她感覺身體空空如也, 頭腦空空的,心裏空空的, 子宮空空的,胃裏也空空的,什麽都沒有。為了填滿, 她邊洗邊吃, 一顆一顆塞進嘴裏。
莫烏莉用手肘推易思違, 拿着藍莓送到他嘴邊。易思違還沒咽下去, 她動作太快,已經遞來第二顆和第三顆。他含着藍莓,沒法說話要她等一下,又不能讓她一直懸着手,只好張嘴吃進去。
莫烏莉也喂給自己,匆匆塞了幾顆,轉頭去和易思違接吻。他手上還拿着盤子,根本沒準備。她近乎狂熱地深吻,他順着她,好不容易才分心放好餐具,沒打碎東西。易思違去抱她,托着她貼住自己。
吞咽,舔舐,密密麻麻地交纏。他抱着她出去了。
再松開,莫烏莉嘴邊粘着深藍色的汁水,朝他笑了。像照鏡子似的,看到她的臉,就能猜到自己現在的慘狀。但是,誰都沒有去擦藍莓汁。
窗外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
他們在雷聲裏繼續。
易思違喜歡狹小的空間,比如櫃子,比如洗手間。第一次來他家,莫烏莉就發現了這個特征。明明有卧室,可他卻把睡袋放在衣帽間,電腦、學習用的書也放在裏面。
衣帽間的燈只有一盞,吊在頭頂。他的影子落下,将莫烏莉籠罩在其中。兩張臉逼近,易思違在引人着迷和催人心碎上天賦異禀。她身不由己,幾番轉動,下意識啃他撐在她兩側的手臂。
以前,莫烏莉沒有咬人的習慣。她只是喜歡咬易思違。每次看到他手上凸起的青筋,她都想湊過去,像嗫嚅似的親吻,又用下牙輕輕地啃噬一番,觸感像細小的螞蟻爬過。
易思違問她說:“你喜歡舔青筋?”
莫烏莉不回答,只撥開被汗濕的頭發。
她想讓他幫忙揉揉肚子。可易思違的動作一點都不配合,她問:“這是在練習腹部觸診嗎?易醫生,能摸到我的腎髒嗎?”
他壓低聲音,發表的卻不是醫囑:“你太瘦了,我都不敢用力。”但他剛才明明就很用力。
她很想享受這一刻,也的确做到了。
窗外下過了雨,小睡了幾個小時,再醒來時,他們又開始了。
稍微結束後,莫烏莉漸漸失去興趣。睡過一覺,精神卻反而加深了創傷,無緣無故,莫烏莉開始想起南國的事。
她一直分心,做不下去了,但她還是裝作可以。至少撐完現在。莫烏莉想着裝一裝就結束,卻沒想到易思違突然起身。
他說:“你想上廁所嗎?”
“嗯?不啊。”她佯裝天真,又露出那種蒼白的笑。
“肚子餓?”
她搖搖頭。
“不想做了吧。你可以去客廳睡。”他彎腰去撿衣物,先穿上了褲子,喝了一口水,轉頭走了。
她披上毯子出去,看到他進了洗手間。
莫烏莉至今不知道,當時他是怎麽發現的。或許易思違有着觀察細節的天分也不一定,只是他太愛僞裝,經常看透卻不說出口。
之前擔憂的後悔并未襲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不安。他在洗手間裏解決,她卻沒有如他建議的那樣安心去睡。莫烏莉極為緩慢地佝起背,抱起手臂,一切愉悅已經随着夢的海潮離去,現在剩下的只有現實。
莫烏莉在心裏分析自己的負面情緒。她讨厭被看透,所以現在才會被陰霾擊中。但是,這只會是虛驚一場,肯定是。易思違什麽都不知道。
她想讓自己好過一些,所以洗過澡,穿上衣服,躺到了沙發上。
沙發并不寬敞,她和他擠在一起。兩個人都沒睡意。易思違睡在外側,背對着她。莫烏莉攀到他肩頭,悄悄說:“你睡着了嗎?”
大概開始犯困,易思違的聲音裏帶了點鼻音:“沒有。”
她突然想和他說南國的事。這種念頭沒有什麽理由,只是一種沖動,和自毀傾向沒什麽區別。
長久沒聽到下一句,他問:“你在想什麽?”
莫烏莉回答:“……我在想南國。”
“你妹妹?”
就當她是妹妹吧。誰規定年紀大的才是姐姐?
直到跟着爺爺奶奶搬走前,莫烏莉都是和南國一起長大的。南國腦子轉得慢,不愛說話,在別人面前總是沒精打采。但是,只要和莫烏莉在一起,她就好多了。對孩子來說,年紀相近的兄弟姐妹是最好的朋友。
小學的時候,莫烏莉想養一只小狗,爸爸媽媽怎麽都不讓。為了哄她開心,南國學着小狗的樣子,四肢着地爬來爬去,又模仿狗的叫聲。
莫烏莉哈哈大笑,緊緊抱着她。兩個孩子一起玩,這副情形被拍了下來,照片洗印,至今還擺放在她在叔叔阿姨家的房間裏。
和南國不同,莫烏莉身材高挑,長相出衆,智力超群,只要她想,就能輕易考到第一名。她給南國補習,在南國的試卷上畫上一個又一個紅叉,然後再一題一題地教她。
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形影不離。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她跟着爺爺奶奶離開,而南國繼續留在老家。
去到叔叔阿姨家的第一天,面對大人們團團包圍的熱情與溫暖,莫烏莉睜着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像洋娃娃般面無表情,說的第一句話是:“南國不能也來嗎?”
聽她提到南國的名字,易思違說:“要是我認識她就好了。”
還有一會兒才天亮,莫烏莉沒來由地無法合眼。
為了逃避痛苦而狂歡,狂歡以後,悲傷卻又接踵而至。她獨自一人,在夜晚裏無處可逃。黑暗裏,莫烏莉空洞地睜着眼睛,身體像在被龐大的虛無蠶食。
莫烏莉蹑手蹑腳地起來,穿上衣服,獨自下了樓。
等她走到地鐵站,剛好趕上了第一班地鐵。坐在地鐵上,莫烏莉開始思考自己害怕什麽。冥冥之中,即将結束的預感像清晨的霧氣,覆蓋了身體。有什麽要消失了,某種東西正在離她而去。
發自肺腑地說,她不愛易思違,只是,稍微,有點喜歡他。這麽久以來,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他,先是在他周圍刺探他,最終被他拉進了漩渦當中,陷入萬籁俱寂的風暴眼。但易思違真可憐,他始終都不知道,他周圍的風暴裏摻雜着怎樣尖銳的兇器,而他竟然還傻乎乎地握住刀尖,用她抵住他柔軟的心髒。
地鐵上三三兩兩停滞着上班族、學生和老人,他們是局外人,與她素昧平生,所以不會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莫烏莉只是一聲不吭地坐着,不跟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故事,也不會流露出一星半點的痛苦。
她并不是絕望了,也沒有失望。準确來說,她更像是從一場自欺欺人的夢裏醒來。
莫烏莉一直沒看手機,所以不知道莫星雲打來了電話。她都忘了,她還跟他報備了危險的這件事。
她走到小區樓下,縮在車裏打盹的莫星雲立刻跳了出來。
他問她:“你去哪了?”
她的手插在外套口袋裏,輕飄飄地打發人:“忘了讓你回去了,抱歉。你可以走了。”
莫星雲又急又氣,憤怒來勢洶洶,從四面八方湧來:“你是去男人那裏了嗎?”
“我現在心情不好,不想吵架。”
“誰跟你吵架了?你心情不好?你哪天心情好?!你叫我盯着那個大一的女生,可你在鬼混什麽?!我們的人生都被你搞得亂七八糟,你能不能負起責任來?!”他是男人,又是兄長,而且是一個高材生,沒有哪裏比她差。他本不該被這樣耍得團團轉,“這個蘭伊若就是當初育才跟你同班的人吧?有必要那麽緊張嗎?她真的會對你做什麽嗎?”
莫烏莉翻出門禁卡,打開門,卻不着急進去。
堆積了一整晚的心緒未曾散去,心還是空空如也。她說:“會吧。畢竟是我讓她複讀了一年,還害死了她的男朋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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