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不宜(4)
莫烏莉一來就考了班上第二名, 就算在全年級裏,她也名列前茅,拿着高不可攀的分數。
考試後更換的宣傳牌上, 排名靠前的每個同學都被刊載,挂上平平無奇的照片,搭配一句或勵志或搞怪的标語。莫烏莉的照片拍得很好看, 她微笑着,眼睛彎彎的, 白皙纖細的手臂舉着成績單, 寫上的座右銘是“真有趣”。
吳曜凡路過宣傳欄, 停下腳步, 看了好久, 忍不住想,什麽真有趣?
學習真有趣?
考試真有趣?
考前十真有趣?
把他們踩在腳下真有趣?
按照成績劃分位置的宣傳欄上, 她在第二列,而他在第五排。吳曜凡每天學習到兩點, 一直堅持去上補習班,課間向老師提問, 錯題集做了厚厚三大本, 每天都會固定複習那幾個題目,知識點也反複背記。他還能怎麽努力?他還要犧牲什麽才行?
高三年級, 新課已經上完了,需要迎接的只有幾輪系統性的複習,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試。
吳曜凡知道, 他是花了一些零碎時間去做別的事, 可是, 勞逸結合, 人又不是機器,總不能二十四小時學習。他不覺得自己的休息有什麽過分。
再說了,對吳曜凡這個人來說,有些東西是不能犧牲的。
時尚的發型、幹淨的籃球鞋、最新款的手機、漂亮的女朋友和炫酷的好朋友。
但是,到了高三,每次排名都上不去,爸爸媽媽的期望像匕首抵在背後,他也漸漸開始動搖。吳曜凡只能花更多的精力到學習上去。
聽起來沒什麽,實際上改變卻很大。他不能再去籃球場上投三分球,也不能和蘭伊若每天混在一起。蘭伊若本來脾氣就不好,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和他吵了好幾次架。
不過,最近蘭伊若的心情很好,沒怎麽找他麻煩。
她有了個新朋友,兩個人親密得過了頭,在學校同進同出,放假也一起去逛街。她們在試衣鏡面前十指相扣自拍,吃同一根棒棒糖,睡同一張床。要知道,以前吳曜凡去她家,蘭伊若都不準他坐在她床上。
假如不是莫烏莉讨厭別人發她照片,蘭伊若肯定會在空間貼滿她們的合影。
蘭伊若甚至把個性簽名改成了“No heterosexual life”,然後又更新動态發“lesbo much”,她和莫烏莉做鬼臉的拍立得被貼在書桌前,用塗鴉筆畫了貓耳和愛心。
吳曜凡問幾句,蘭伊若就嬉皮笑臉反問:“你吃醋?”
“有什麽好吃的。”吳曜凡撇撇嘴,“就是天天聽你‘莉莉’長‘莉莉’短,不知道你中了什麽邪。”
蘭伊若說:“跟她一起玩真的很爽。星期六我們去吃飯,你也來啊。莉莉人特別好,不會介意的。”
什麽東西。
吳曜凡心裏還是不舒服。一想到考後宣傳欄上她的笑臉,他就心裏憋得慌。
莫烏莉請大家去吃西餐,店是帳篷露營餐廳。那樣的餐廳,吳曜凡從來沒去過。進門時,他無緣無故地想,非要說的話,他家也不缺錢,但他父母雙親大概也一輩子都不會來這種店。
私下出來玩,莫烏莉的打扮不走學生風格,喜歡穿連衣裙而非牛仔褲,簡約、精致,但卻永遠不失昂貴。她喜歡披着頭發,戴珍珠耳環,鎖骨鏈也經常更換。因為臉很年輕,所以也不顯得老成,有種有錢人家大小姐的格調。
但是,有一點值得一提,她有種平易近人的魅力,不會讓人覺得拿派頭。
四個人坐下,莫烏莉立刻遮住臉,笑眯眯地說:“好緊張哦,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不知不覺,莫烏莉和江麒的關系已經很親密。他們在讨論手機游戲,莫烏莉愁眉苦臉說自己段位上不去,江麒說要帶她上分。他們就地打了一局,莫烏莉笨手笨腳,根本玩不好。江麒也不生氣,兩個人笑成一團。
說話時,江麒移動了椅子,他們的手臂靠在一起。室內開了暖氣,溫度很高,每個人都脫掉外套,挽起了袖子。離得那麽近,皮膚也貼到彼此。
他們是什麽時候感情這麽好的?
吳曜凡腹诽。
他的水杯放在桌上,杯子裏的水在震顫。吳曜凡有點疑惑,低頭往桌布下一看,發現是蘭伊若在抖腿。
她抖動着膝蓋,嘴角上揚過度,眼睛來回轉動着,像一只等待逗貓棒的貓咪。
蘭伊若插入游戲的話題問:“莉莉,明天你什麽時候返校?”
“嗯?”莫烏莉說,“明天……我應該不去上晚自習吧。”
貓的瞳仁馬上豎起來了:“為什麽?!”
莫烏莉笑了,悄悄去看江麒。江麒也笑着,視線牢牢粘在她臉上。江麒說:“要去那個哥哥家裏玩吧?他請吃宵夜?”
“嗯。”
江麒藏着期待,舒展手臂說:“真好,我也想去。好羨慕啊——”
“一起去嘛。”莫烏莉笑得很純真,整個人像是水晶一樣,閃着晶瑩剔透的光澤。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江麒太興奮了,一口氣爆了好幾句髒話。
蘭伊若像是突然灰暗了,還想說什麽,卻又插不進去。
吳曜凡打量着他們,開口說:“誰啊?去幹嘛?”
江麒回答:“就是一個很吊的哥哥,去他家嗨爽死了。打牌,飙車,有酒喝,有燒烤吃,有很多漂亮妹子和牛逼的人。”
“不就是出去浪?”吳曜凡說,“我也能去嗎?”
江麒看向莫烏莉,蘭伊若也看過去。最終,吳曜凡也只能看向她。
莫烏莉望着他們,又好像誰都沒在看。不知何時,她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雙冷漠的眼睛,空洞地睜着。
然而,很快,她再次微笑起來。
莫烏莉不疾不徐地說:“可以呀。”
蘭伊若惴惴不安地捧着臉:“我們都不認識那個哥哥,不要緊吧?”
“沒關系,以後會變熟的。”
“啊?”
莫烏莉笑了:“開玩笑的,我跟他也不熟。我們一起去就好了。”
蘭伊若、吳曜凡一起去玩了一次,兩個人都跟江麒第一次去時一模一樣。江麒瘋狂嘲笑他們,同時也有幾分過來人的驕傲。
吳曜凡感覺像進了魔窟,蘭伊若倒是适應能力很強。她大概骨子裏天生反骨,來到這種叛逆場合,馬上如魚得水,和陌生人一起玩桌游,尖着嗓子大笑,高興得大喊大叫。吳曜凡拉她都拉不動,叫嚷說:“回去了!”
“不回去!”蘭伊若樂呵呵地回答,“莉莉呢?莉莉走我就回去。”
吳曜凡不耐煩,但又不能丢下她一個人走。他們好歹認識那麽久,他還認識她爸爸媽媽,不能不負責任。
他們還沒成年。雖然不是出入違禁場所,也沒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但這麽晚了不回家總歸不好。更何況,這地方和這裏的人看着就不太正經。
吳曜凡遇上江麒,皺着眉頭,抓着他的衣領,湊到他耳朵旁邊問:“那誰人呢?”
“那誰?”江麒玩上頭了,整個人很興奮,緩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說的是誰,“你碰不到她的。她一根手指頭你都碰不到。”
吳曜凡覺得莫名其妙,搖着他問他她在哪。江麒指了個方向。
他上了樓,在一群人中間看到莫烏莉。吳曜凡往人群中間去。扭動的軀體擠壓着他的內髒,有好幾次,他都快要嘔吐。嘔吐物湧到了喉頭,硬生生被咽下去。
吳曜凡來到莫烏莉身邊,她正在笑着,回頭看向他。她的眼睛顏色很淺,眼睑周遭粘着碎鑽般的粉末,與學校宣傳欄上的她天差地別。她伸出手,搭住他的肩膀,在音樂聲裏顫抖。兩具年輕的身體靠近,仿佛将要裹進同一只蛹裏。
吳曜凡支撐着她的肩,将她從身邊隔開來,他問她說:“你喝醉了嗎?”
莫烏莉笑着回答:“我不喝酒,也不抽煙的。”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抓着她的手臂出去。下樓以後,他又找到了蘭伊若和江麒,用手機叫了出租車,四個人坐車回去。
吳曜凡坐在副駕駛座上,先報了自己家的地址。江麒和蘭伊若都喝了酒,渾身酒臭味,擠在後排座位上。蘭伊若在中間。
莫烏莉坐在駕駛座後面,抱着手臂,似笑非笑,沖正透過後視鏡打量他們的司機眨眼。司機本來只是好奇,對上目光,愣了一下,然後就躲開了。
他們坐車回去,逐漸駛入居民區,蘭伊若突然吐了。到底是不适合喝酒,也不該酗酒的年紀,司機幾乎想叫他們滾下去,在心裏後悔了千萬遍,早知道就拒載這些小混混小太妹。
車停在路邊,吳曜凡下車買了水和藥,回車上來喂給蘭伊若吃。莫烏莉坐在副駕駛斜對角,幫忙接過水,遞給蘭伊若。
蘭伊若一直在反胃,喉嚨裏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嘔吐物的酸臭味刺鼻異常,江麒打開窗,把臉往外面伸。莫烏莉也擡手遮住鼻子和嘴,悄悄靠在車窗上。
吳曜凡坐回副駕駛座,久久沒叫司機開車。突然間,他往車窗外看去。
窗外冷不防出現一道影子。夜色昏暗,這個人沒彎下腰,從後排看,只能見到沒有花紋的黑色T恤,以及脖子上垂落的金屬吊墜。莫烏莉捂着臉,悄悄用餘光打探。那是她也喜歡的首飾品牌。男生的嗓音有點幹,說的話平淡無奇:“你們去哪了?”
吳曜凡說了開聚會的人的名字:“我和蘭伊若,還有我們同學。剛從那裏回來。”
“他啊,”單調的耳釘泛着暗光,車窗外的人稍微俯身,用閑聊的口吻說,“還是別跟那種人玩吧?他剛從戒毒所出來,打架差點出過人命……那種腦子有問題的人,還是小心點吧。”
莫烏莉轉過頭,開始盯着那個沒露出臉的人看。游刃有餘的微笑被壓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警戒的眼神。
誰?
吳曜凡的朋友?是育才的學生嗎?還是校外的?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
蘭伊若突然恢複了一點神志,但不多,爬向窗外,口齒不清地嚷嚷道:“哦!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幹嘛呀?我沒喝!你別裝正經!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莉呢……只要跟她在一起……你就絕對幹不成正事了,她會一直哄着你逼你堕落——”
車窗外的人笑着回了句:“撒旦嗎?”
司機假裝接了個電話,催促要走。吳曜凡只能把蘭伊若推回座位,與偶遇的朋友道別。車發動了,那個人還站在原地。黑暗裏,莫烏莉側目,但是沒有看清他的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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