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二:兩位驸馬

◎公主竟然選了兩位驸馬。◎

清明,寅時,福寧宮。

第一縷微弱的光束沖破幾疊軒榥的桎梏時,內侍已經給官家系好了攀膊。

宮殿中央,鋪着一張髹棕長羊絨毯,放着棗木橛子、榆木疙瘩,一捆麻繩,幾個榫卯機關。

內侍大監通嘉甩着拂子,蝦腰跟在官家身後,試探道:“官家,小黃門郎在外面候着呢。這些都是小底親自從入內內侍省挑出來的機靈孩子,總要有個能鑽木取火的。”

官家聞言,哈哈一笑。擡眸望去,屏風外人影幢幢,哪怕只瞥見個身影,他也知道這幫孩子,都是勁勁的年青人。

遂長袖一揮,“叫人進來罷。”

二十餘位小黃門從屏風兩側踱步走來,方才還空曠的宮殿,霎時顯得阗委。

通嘉點人數時,官家也不閑着,自覺地搬來條杌子歇息。乜見人走近,出聲道:“看好了,朕只演示一遍。”

言訖,作勢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利落地将麻繩系在棗木橛子上,橛子順着榆木塊的凹槽嵌了進去。接着雙腿一并,将腿間的榆木塊籠牢,拽起麻繩,飛快旋轉着橛子。

火禁的日子過去了,宮裏取新火,下發給重臣,皇族貴胄。這是國朝的老傳統。

官家自然不會冒着手磨破皮的風險,艱難地鑽木取火。他演示罷,洗了遍手,站在一旁觀摩。

通嘉随之開口:“諸位,今年取新火者,賞金銀各百兩,往後直接跟在我身邊做事!”

今年的獎賞比去年豐厚許多。禁中的人,哪個不存金蓄銀的?然跟在通嘉身邊做事,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通嘉伺候過先皇,當今的官家,也是他一手看護長大的。內侍大監通嘉,是官家身邊的紅人,誰都想巴結巴結,想跟皇家攀上關系。

話音一落,小黃門郎就搶着往那條杌子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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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坐過的杌子,官家用過的工具,只是摸一下,都覺着沾光!

安靜的宮殿此時無比喧鬧,高呼聲,喝彩聲,木塊摩擦聲。恍然間,官家以為自個兒到了峨眉山去觀猴。

“通嘉,你覺着誰能取出火呢?”

官家肯定不是只問表面意思。官家想問的,是今年入內內侍省重點要栽培誰。

這可不好答。

通嘉謹慎地回道:“取新火是各憑本事的活兒。硬要小底說的話,小底先把幹兒子蒼巴給排除出去。那小子不争氣,沒那麽聰明,也沒多少力氣。”

官家笑他急着撇清幹系,拉着他往玉階上坐。

“朕就是随口問問,瞧把你給緊張的。”

眼皮上掀,小黃門郎都穿着一樣的螺青交領衫,都是瘦瘦高高的,白白淨淨的,他還真看不出哪位是蒼巴。

通嘉擡手一指,“官家,半跪着,正探頭望的人,就是蒼巴。”

那廂取火取得如火如荼,剛剛還推搡擁擠着的一群人,現下竟都簇在一旁,圍成半圈,仔細盯着圈內坐着的一個人。

半圈特意留了個缺口,正對官家的方向。

此刻坐在杌子上面的人,全神貫注地鑽着木塊。

臉生,官家指着那人,問:“這是誰?”

然不待通嘉回應,人群中便接連爆發驚呼。

“點着了!點着了!”

那簇新生的火苗,來得猛然。官家甚至沒看清火苗冒出頭的那瞬,下一刻,火苗便遞嬗點亮桕燭,一根接一根,火光葳蕤,都被蓋上了罩子。

點着新火的人,托着一盞桕燭,朝官家走來。

“方才是你取的火?”官家問。

那小黃門點點頭,彎腰将燭火奉上。

官家叫他直起腰杆,往後倒退幾步,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年青人。

“什麽名字?”

“明吉。”

官家颔首,側身朝通嘉說:“記下來。”

通嘉卻連連擺手,“官家,您知道的,小底不識字,沒讀過書。”

像他這樣在伺候官家的人,都是大字不識的白丁。為防擅權,□□太宗朝,大監皆為白丁,今朝亦是。

官家嘴角揚得更翹,“大監不識字,那你就自己來說罷。”

明吉應下,“光明的‘明’,吉祥的‘吉’。”

他首次見天子,卻不懼不餒,神色鎮定坦然。

官家被這份不屬于年青人的沉着吸引,拍着明吉的肩膀,沉聲道:“往後你就跟着通嘉做事。好好幹,少不了享福的時候。”

然正欲轉身出殿,就被通嘉趕緊叫住。

通嘉十分為難,指着一張擺滿桕燭的長桌。

“官家,今年要發把新火賞給誰,您還沒交代呢。”

“忘了,忘了。”官家無奈地搖頭。每年都做的事,照舊例給就是了。

然而他還是把賞賜給誰,都數了一遍。

“噢,對了,今年往小六那處,多送兩根燭。那兩位夫子,可是我專門請來的。不過不要用桕燭,用新火點着雜燭。”

通嘉說是,并未多想。待官家走後,遣散一群黃門郎,獨把蒼巴一人帶到身邊。先去往內侍省和入內內侍省巡視一圈,回到屋裏,才把袒露情緒出來。

通嘉指着跪在地上的蒼巴,低吼罵道:“豎子無能!我不是都把巧法兒教給你了麽,你怎的還取不出火?”

蒼巴心裏委屈,“幹爹,明吉是突然冒出來的。這厮跟我一樣,都讀過書,識得字,難不成他也有背景?”

通嘉狠狠踢了蒼巴一腳。

“你是我的幹兒子,還有誰會比你背景硬?跟在我身邊,伺候官家,等我老了,你就是官家身邊的親信。這個機會你沒把握住,往後甭想接我的班了。”

蒼巴一聽,熱淚頓時淌了下來。摟着通嘉的腿,“幹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你把明吉弄走,再弄個機會,我一定好好把握!”

“沒有機會了!”通嘉氣急敗壞地拍着桌,他不敢大聲責罵,畢竟隔牆有耳,只能用氣聲罵,罵穿蒼巴的耳朵才好。

“官家已經記住他了,起碼這幾年,是不可能把他弄消失喽。”說罷長嘆口氣,“算了,罵有什麽用,氣有什麽用。清明新火,先賞後妃,再賞皇子皇女。我估摸着這時給後宮的賞賜已經到了,你拿着官家定下的三盞燭,往公主府跑一趟。做不了官家身邊的人,在六公主面前混個眼熟,也成。”

燈罩裏的火苗,活潑靈動。燃着燃着,天就亮了。

緊閉的正門被叩了三聲。

蒼巴覺着奇怪。卯時,街上的攤販已經把貨賣光了幾批;寺院的頭陀已經用過膳,坐在大殿裏誦經。

可公主府依舊沉睡着,就連守門的護衛也沒起來。

在外面等了小半晌,終于出來了個婆子。

“你是……”禪婆子瞪大雙眸,警醒地望着外面的人。

“噢,您是禪婆子罷。不記得我嚜,我是內侍大監身邊的人。新火點着了,官家賞公主府三盞燭,冷食冷水可以倒掉了。”

聞言,禪婆子眉梢上挑,反應過來。

“原來是蒼巴你啊。噢,不該這麽叫,應該尊一聲‘中貴人’。”

說着就領人進去。

早先跟在李賢妃身邊做事時,禪婆子便聽聞內侍大監通嘉收了個小黃門當幹兒子。她與蒼巴不熟,但也知道這是不能得罪的人。

若來個尋常黃門,禪婆子早拿錢給他打發了。可今日是蒼巴來送新火,她不敢怠慢。

蒼巴也在睃眼觀察着公主府。

他好奇受寵的公主,更好奇新來的兩位夫子,這三位都想見見。

誰知,這一見可不得了。

公主竟與兩位男郎一同用膳!

噢,不能這麽說。

蒼巴跟在禪婆子身後,緊張地連端燭火的手都在抖。

他心裏總盤旋着兩句話。

公主選好驸馬喽。

可公主竟然選了兩位驸馬!

作者有話說:

記住這個明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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