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三:中意

◎公主可有中意的人?◎

新火賞來前,公主府依舊吃着冷食。

浮雲卿啃着棗锢,眼巴巴地望着榉木窗子外。

“新火怎麽還沒到呀。”

浮雲卿掰開一塊棗锢,蘸到酸醬碟裏,旋一圈。棗锢吃多,噎得慌,配着濃稠的麥粥,吃幾口肚就漲了。

第一日這樣吃,新鮮勁還在,并不覺着難捱。連着吃了三日,早膩得透透的。

“公主,您再熬會兒,快到了。”

側犯安慰道。見浮雲卿的筷著舉在半空未落,側犯把筷托擺得近了些。

只見浮雲卿依舊望着窗外出神,倏爾站起身來,走到閣樓前。

敬亭頤與卓旸也放下筷,站在她左右。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有團模糊的螺青影,慢慢挪近。

挪動的身影不甚清晰,但他手裏捧着的,那盞被翠鳥金絲罩環着的桕燭,分外清楚。

“新火來喽!”

蒼巴高呼作揖,把那盞桕燭,穩穩地遞到浮雲卿手裏。

浮雲卿朝側犯遞了個眼色,側犯便挪步上前,把一袋金瓜子送到蒼巴懷裏。

“這些小東西,還請中貴人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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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巴不疊答應,說哪裏,哪裏,一面把香袋往袖裏放。

“嗳,公主您把桕燭放到桌上罷。畢竟是火,還是很危險的。”

浮雲卿樂得過頭,滿心想着日後的美味珍馐,被蒼巴一點,忙轉身把桕燭放到桌上。輕輕摘掉燈罩,躍動的火苗驀然竄了出來。

一桌冷粥冷菜,像極了一灘發臭發綠的死水。火苗好似把膳食也照暖了,照香了,照清了一條食河。

忽地想到什麽,蒼巴又開口:“今年官家給咱們公主府多送來兩根燭,是特意給兩位夫子的。”

說着一側身,便見禪婆子兩手各持着燭火盞迤逦而來。

蒼巴解釋道:“方才小底跟着婆子進府,走到半路,有兩盞燈燭的外罩忽然漏了風,火苗差點熄滅。婆子給我指了珍馐閣的路,自個兒去倉庫踅摸新的燈罩,這才來晚了些。”

話音剛落,禪婆子便把兩盞雜燭都推到了兩位夫子手裏。

借此時機,蒼巴搭腔道:“兩位夫子,還不快謝過官家隆恩。”

那廂卓旸還在想着這小黃門的背景時,敬亭頤已經游刃有餘地行了禮,說了一套捧哏話。

三言兩語間,便把人給送了回去。

禪婆子叫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漢,讓人把小廚房的冷食倒在桶裏,喂給巷外的雞犬,把甕裏的冷水倒出來澆花。珍馐閣裏的這桌冷食,也給掃得幹淨。

“公主,火禁結束了。您想吃什麽,奴家讓周廚立馬去做。”禪婆子想着麥婆子囑咐她的話,竭盡力氣軟了話聲。她這輩子都沒說過這般肉麻的話。

叵奈浮雲卿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自然沒察覺出她的語氣變化之大。

浮雲卿盯着敬亭頤手裏的蠟燭,總覺得這燭火跟給自己的不一樣。

自己手裏是看慣了的桕燭焰火,可敬亭頤那盞燭火,是她從未見過的。

“敬先生,我能看看你的燭盞麽?”

“當然。”

敬亭頤貼心地在盞外裹了層綢錦,遞給浮雲卿。

兩人相處,卓旸便顯得十分多餘。他初來乍到,自然不如敬亭頤對府裏熟悉。于是倚着廊柱,問禪婆子:“您方才對這位小黃門郎的态度很是不同。他是有什麽來歷麽?”

禪婆子不欲多說,頂着卓旸求知若渴的目光,随口糊弄道:“禁中的事,夫子莫要打聽了。”

卓旸嗤笑一聲,繼續說道:“我方才瞥見,這小黃門腰間別着一塊墨魚玉佩。上次官家将我倆宣入禁中,內侍大監在旁伺候。當時這塊玉佩是內侍大監佩戴着的。這小黃門,應該是大監身邊的人罷。”

禪婆子看他作思慮狀,本想說不是,結果被他搶話道:“我再猜猜,方才那位,應是大監的幹兒子,蒼巴。先前我也跟在官家身邊,聽官家提過這麽一嘴,便記下了。”

禪婆子不曾想到,看似是莽夫的卓旸,竟有一顆七竅玲珑心。

“先生聰明,什麽事都記得清楚。您與我同是禁中出來的人,應當知道什麽話該問,什麽不該問;什麽話該說,什麽不該說。”

“自然。”

言訖,驟然與禪婆子一同回望。

越過垂落下來的細箴竹簾,放眼眄視,浮雲卿與敬亭頤攀談甚歡。

敬亭頤把浮雲卿哄得開心,兩道身姿,有意無意的,離得愈來愈近。

禪婆子抄着手,卓旸欹着柱,兩人默不作聲,靜靜地看着裏面的動靜。

浮雲卿好似對敬亭頤的一切事都感到好奇。

好奇他的過往,好奇他的作息,好奇他閑暇時的娛樂。

“敬先生,明日你與卓先生一同陪我去永昌陵掃墓罷。”

浮雲卿擡眸,鴉羽般的眼睫輕輕顫起,話語虔誠肯定。

敬亭頤沒有立即回應,他在等着浮雲卿解釋緣由。

“往年清明,皇子皇女都會到永昌陵掃墓。兄姊們都各成家室,帶着家眷前去,獨我只身一人。今年不同嚜,府裏來了新人。我想叫你倆去撐撐場子,省得到時兄姊們又拿婚姻之事揶揄我。”

敬亭頤說是麽,含笑問:“他們都是怎麽揶揄公主的?”

浮雲卿并未多想,順着話頭回着:“噢,這事麽,無非就是催我找個中意的驸馬都尉,快些成婚。宗室裏,數我最小。先前還不覺着,及笄建府後,這家催,那家也催。”

似乎女子生來就為着尋郎子一事。幼時訂下娃娃親,或是及笄後榜下捉婿,總得把自個兒嫁出去。不想嫁,不願嫁,便惹得滿身流言蜚語。

浮雲卿想及施素妝與榮緩緩,仨人皆未成婚,皆受着催婚的罪。

不同的是,施素妝與榮緩緩都被指過婚,而官家雖是催,卻把選擇郎子的事,更多的交給浮雲卿自己來辦。

敬亭頤看她捧着燭盞,一臉認真,忽地就生發出恻隐之心。

推敲一番詞句後,小心試探道:“那公主,可有中意的?”

“什麽?”浮雲卿聞言,無意間攥緊手裏的燭盞,指腹扣着那層綢錦,靜靜摩挲。未幾,登時反應過來,敬亭頤是在問她,有沒有中意的驸馬。

她把頭仰得更高,看見敬亭頤流暢的下颌,面容阒然。

她望得仔細,難得從那雙素來沉寂溫吞的眸裏,品出幾分暴雨将至的波瀾。

浮雲卿迂回道:“不如敬先生先回我,願意同我一道掃墓麽?”

她敘述事情時,話語捎帶上了卓旸,給自己的私心打一層掩飾。可她審慎詢問時,只問敬亭頤一人。

她的野心,她的欲望,此刻昭然若揭。她把自己空蕩寂寥的心抛出來,耐心等着被阗滿。

敬亭頤倏覺口幹舌燥。恍如有一架戽鬥在舀幹他喉管裏的水,就連吞咽都顯得艱難。

晦澀的話彙成風,偏生要往他心頭裏鑽,漲到阗噎,才堪堪止住。

甫一颔首,便看見浮雲卿眉眼彎了起來。

“我有中意的。”她笑得肆意張揚,忽而話頭一轉,“但現下不能說,我得再觀摩觀摩。”

敬亭頤眸裏一閃而過的驚詫落寞,被浮雲卿看在眼裏。

“那也好。”

浮雲卿“哎唷”一聲,“這燭盞真熱,燙手。”

“給我罷。”

言訖,敬亭頤伸出手,墊在燭盞下面。

他的手滞留在半空,只要浮雲卿松手,燭盞便會穩當地落在他手裏。

可浮雲卿沒放手。

“敬先生,你把手伸過來,放在燭盞兩邊,這樣拿得穩,不要從下面托舉。”

敬亭頤說好。

他怎麽會看不出浮雲卿的心思。

他的指節細長,探出去後,不僅裹住了燭盞,也緊緊覆蓋着那雙溫暖的柔荑。

敬亭頤的掌心攏着浮雲卿的手背,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血管脈動的頻率。一下,再一下,順着指腹,傳到他延宕停滞的腦中。

浮雲卿并未多做停留,手飛快地抽離出來,不曾想餘力反推到燭盞上,燭火稍稍傾斜,一滴燭淚便擦過敬亭頤的手腕,留下一片泛紅的灼痕。

浮雲卿慌得手忙腳亂起來,期期艾艾,好似被燙到是她。

“疼不疼啊,我去叫大夫過來。”

說着就轉身想走。

“不礙事的。”敬亭頤騰出右手,穩穩抓住浮雲卿的手腕,将她撈回身前。

浮雲卿局促不安,眉頭皺得像捏亂的紙,眼睛眨得飛快,盯着那處灼痕,顫聲問:“真的沒事麽。”

“嗯。”敬亭頤瞧她慌張無措的模樣,霎是可愛。

後來随口胡謅了個理由,将這事搪塞過去。

從麥婆子端着燭盞過來時,敬亭頤便認出了這兩盞與賜給浮雲卿那一盞的不同。

桕燭,桕蠟制成,燭溫高,明亮耐燒。而他手裏的是雜燭,菽混着蠟制成,燭溫低,黯淡,不耐燒。

雜燭不似常燭,不會灼傷皮膚,留下可怖的水泡。更多時候,是特定場合的調.情物。

一瞬痛感,剩下全被細細密密的酥麻感淹沒。

燭火葳蕤,是将熄的慘淡模樣。

敬亭頤端起燭盞,一滴接一滴地,滴在手腕灼痕處。

有時,兩人做的事情,換成一人來做,便是近乎病态的自虐。

紅意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只有重複不斷地碾磨,灼痕才會刻得更深,才能撐得更久。

撐到套出浮雲卿嘴裏的“中意人”才好。

作者有話說:

小浮雲:敬先生,原來你喜歡這樣式兒的嘛……

夫子:公主喜歡,我便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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