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十五:溫泉

◎腳崴了,您能扶我出去麽?◎

灑落的花瓣撲了敬亭頤滿身, 也在他的心底鑿出個阗不滿的缺口。

夏日的風燥熱黏膩,吹得他鬓邊發了層薄汗。

太順利了,一切都太順利了。

花瓣一灑, 就能做驸馬了麽。

他的背挺直成一條單調的線,寬松的衣袖垂落在身側, 恰好擋住緊握成拳的手。

浮雲卿慢慢挪至敬亭頤身邊,衣衫擦過他的臂膀。

她眼裏滿滿載着這位一貫溫潤的先生,她已經确信,這位先生會成為她的驸馬。

不管他願不願意。

畢竟他一向縱容自己, 好像對他做再過分的事, 他都會笑着說好。

但做那事之前,她還有些疑惑要問。

“敬先生, 還記得我先前跟你提過的‘霁椿’麽?她是韓從朗府裏的女使,失蹤了些時日,再找着時, 人已經死了。”浮雲卿後怕地聳聳肩, “韓從朗說霁椿死狀凄慘,全身都是血洞,被紮得跟個篩子一樣。她從韓從朗手底逃走,逃進公主府,又莫名失蹤。你說,是誰殺害了她呢?”

提及霁椿,浮雲卿并沒有表現出意料中的膽怯。大抵她對霁椿也帶些恨,畢竟霁椿是吃裏扒外, 将公主府內的秘密洩露出去的牆頭草。

敬亭頤眸中深意翻滾, 沉聲回道:“也許她得罪了什麽人罷。”

浮雲卿追問:“她能得罪什麽人?韓從朗一個先來的主家都在尋她, 我一個接後手的主家也在尋她。難道她身上還藏着什麽秘密, 這秘密得罪了其他人?”

總得死得明白才行。浮雲卿愈想,愈是能覺察出不對勁之處。

Advertisement

敬亭頤不願就這個話頭再說下去,旋即問回浮雲卿身上,“前段時日,公主對臣說,這場相看宴,您中意之人會到場。不知這句話,時至今日,是否實現了?”

浮雲卿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當然實現了。這個人,不僅我見過,敬先生也見過的。”

她賣了個關子。這中意之人不就是敬亭頤嚜。她用這句意味不明的話,把敬亭頤誘來赴相看宴。

她知道,敬亭頤一定會來。

這話卻令敬亭頤心癢難耐,僝僽的眉眼越皺越深。

到底是誰,會是他麽。

若是他,他該做什麽,誘她攏她。若不是他,他該做什麽,不着痕跡地将那位“中意之人”抹殺。

将軍府。

落文馳跪在其父落焘面前,一臉堅決。

落焘年近花甲,兩鬓斑白,可精神抖擻,鷹眸觑了圈,仆從皆懼怕地蝦腰低頭,大氣不敢出。

前堂靜得只有審慎的呼吸聲來回飄蕩。

落焘背着枯黃的手,焦躁地踱來踱去,“我兒,你當真要做驸馬嗎?”

落文馳磕了個頭,不假思索地說是。

“欸——”

落焘擰着兩道粗眉,無可奈何地嘆了口長氣。

“真是一段孽緣。早知如此,當年千不該萬不該把你捎帶入宮。不該允你去司天監,不該讓你見公主的面。”

“我就你一個兒子。前二十年,你建功立業,立下汗馬功勞。武将戰場厮殺全靠莽勁,可這莽勁也就二十出頭的年青人才有。咱們家,我已經莽了大半輩子,攢下許多家業財産,為的就是讓你後半生清閑清閑。你成家,我不攔,可你為甚非得纏住公主不放手呢?”

落文馳滿心疑惑,“旁人都能去自薦做驸馬,為甚偏偏兒子不能?兒子不比他們任何一人差。”

落焘卻惆悵地拍着他的肩,“這不是差不差的事。你要知道,做驸馬就是放棄所有功名利祿,只得個驸馬都尉的虛銜。成了驸馬,你就是公主的附庸,是皇家的附庸。皇家事情多而雜,稍個不留神,項上腦袋就沒了。”

“兒子不在乎這些虛的。兒子只知道,娶妻當娶六公主。兒子少時得公主點撥,當了少年将軍。兒子的路,都是公主給指的。兒子只知道,要去争一争這驸馬之位。”

落文馳揪緊落焘衣袍下擺,“大父是開國十六功臣之首,咱們落家世代從武,為國朝拼回多少地。兒子不求半生清閑享樂,只想做個驸馬都尉。”

他顫聲乞求,“哪怕做個不見光的面首也願意。只要公主收,無論何種身份,兒子都願意。”

“你……你……”

落焘洩了氣,“你這又是何苦。你也看出來了,人家公主心裏根本就沒有你!你不是說,那姓敬的一出來,公主的眼神就盯在他身上了麽?那姓敬的才是驸馬,不是你!”

話雖刻薄,卻再真實不過。

落文馳又磕了個響頭,“爹,兒子就只求您這一次。您去官家面前求求,給兒子争個名額。”

落焘是官家最重視的武将,可為人臣子,哪能要求陛下去做成什麽事。

低頭看見兒子苦苦哀求的模樣,落焘心腸一軟,“欸,你大父都走了多久了,這會約莫都投了兩輩子胎了,咱們還得借着他的名說事。”

恰好落母岳氏踅步過來。她心軟,把落文馳捧在手心裏寵着,一聽兒子癡情得很,心裏不是個滋味。

“兒啊,自古男歡女愛,講求你情我願。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最是傷人。你又何苦吊死在一顆歪脖子樹上呢?京城裏多少家貴女都非你不嫁,你偏偏非公主不娶。你且想想,娶個愛你的,不比娶個你愛的強麽?”

自古婆媳是冤家,婆要兒過的好,勢必得褫奪兒媳的部分利益。岳氏當真不知那百事不通的公主有什麽好。縱是她長得美,以她兒子這排場條件,不愁找個比她更美的。她脾性好,可她兒子完全能找到個沒脾性的軟柿子。

“我的兒,那公主到底有什麽好,把你糊弄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落文馳眼裏浮着厚厚一層落寞,“人無完人,可公主在兒子心裏,是毫無缺陷的仙人。沒有她,兒子不知要過成什麽樣。”

男歡女愛,最是令人捉摸不透。司天監裏那段短暫缥缈的記憶,一直亘在落文馳心頭。他固執地以為,自己與公主是青梅竹馬。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他與公主的結局,絕不該是天涯路遠。

想及此處,落文馳站起身來。

他拜了拜父母,頗有一去不複返的悲壯之意。

“兒子親自去趟公主府,訴說情意。”

踱将公主府門口,兩位守門的護衛軍做攔。

落文馳掏出腰間挂着的牙牌,懇切說道:“麻煩二位通報一下,我有事要與公主說。”

今日正好是孟軍與張科值守,他倆素以看管甚嚴著稱。別說是将軍,就是官家莅臨,也得按部就班地檢查詢問一番。

孟軍窺落文馳面露難意,直言回:“落小将軍有什麽事,不妨先跟我說說。公主府不是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每日每夜都有數百人要找公主,說這說那。要是都讓他們進去,那不就亂套囖。”

落文馳連連點頭說是,“可我确實有急事,要見到公主的面跟她說。麻煩您開個後門,只此一次,說完立刻走。”

孟軍說不行,“何況就是放你進去,你也見不成公主。下晌敬先生督查公主的功課,時候長,約莫到戌時,公主才能騰出空見人。”

“那我戌時再來。”落文馳叉手唱喏,踅足折回。

張科瞠目結舌,“将軍不去兵場校練軍兵,反倒沒事就往公主府跑,這成何體統。欸,孟兄,你能猜到這厮說的事是什麽不?”

孟軍說當然能,“咱們公主前腳剛從橫橋回來,後腳就有幾位小官人前後踅至這裏。都說要把這事親自說給公主聽,都是急急忙忙的樣子。這一看,就是要上趕着自薦做驸馬囖。”

韓從朗剛走不久,落文馳便接腳而來。都說晚間再來拜訪,可到了戌時,堅持來的只有落文馳一人。

深門緊閉,兩盞鏡燈被梨木杆挑起,挂在門口。

黯淡的燈光與皎潔的月光,共同映照着門前一片月明地。

落文馳手裏攥緊牙牌,擡眸朝孟軍求道:“可否通融下,讓我見見公主?我不進去,遙遙能望見她就行。我只是有幾句話要對她說,一定要當着她的面說。說罷,不論結局如何,只求自己問心無愧。”

一位鮮衣怒馬的少年将軍,戰場厮殺無數,從未這麽低聲下氣地求着陌生人。

孟軍睇他半晌,終究于心不忍。

“欸,落小将軍,你這又是何苦呢。”

一面嘆着,一面卸下門栓,慢慢推開髹黑大門。

起初是一道淺淺的罅隙,斜露出搖曳的竹影。漸漸跑出更多光景,黑漆漆的一片天,烏壓壓的樹叢,明明沒有溫暖人心的光亮,卻乍然驅散了落文馳心底的灰塵。

孟軍将他領至大椿堂,“小将軍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讓女使尋她。”

言訖轉身離去。

落文馳像初生的稚童,好奇地張望四周。這座幽雅的府邸好似有股魔力,吸着他的魂,齧着他的骨,卸掉他的一身蠻力,骨頭酥酥麻麻,感觀朦朦胧胧,他快要癱倒在這裏。

僅僅是在想,這是浮雲卿所在的地方,便能令他不分西東。

未幾,便見他心裏的人,慢慢踅步走來。

她應是剛沐浴淨身,此刻身上随意搭着幾件衣衫。發尾微濕,臉頰粉紅,正疑惑地看着他。

“落小将軍,聽女使說,你有事要同我說,還非的是當面才能說。”浮雲卿揪着頭上那根插得松散的篦子,問道:“是什麽事呢?”

落文馳倏地站起身來,整了整襕袍,裝腔作勢地清了清嗓子。

“我……”

“公主,不好了!敬先生摔倒囖,好像是起不來了!”

側犯“砰”地推開戶牖,喘着粗氣喊道。

“什麽?他在哪兒?快帶我去找他!”浮雲卿舒緩的眉猛地皺了起來,她提着衣裙就要走,卻留了一分心神顧着落文馳。

“落小将軍,你在堂內等我,我去去就來。”

說罷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幾聲急切的聲音交纏在落文馳耳邊,他聽不清楚,只是呆呆地望着浮雲卿。

看她的身影走近,轉身走遠,靓麗多彩的身影逐漸變成一個黑點,最後融入茫茫夜色裏,再也尋不見。

卻是篦子落地的清脆聲音,把他游離的神魄拉了回來。

落文馳撿起那根篦子,輕輕嗅了嗅,上面遺留着浮雲卿的發香。他把篦子攥緊,似乎還能感受到篦子上的溫暖。

在司天監,他也曾摔倒過。

他被高大的測量儀器絆倒,像一盞滾燈,從數層臺階上面滾了下去,磕得鼻青臉腫,右胳膊右腿骨折,兩顆牙齒摔落。他滿臉是血,渾身刺痛,可半顆淚珠都沒流過。

因為他心愛的少女,正在不遠處看着他。他不能露出半分雌懦,女孩子喜歡硬氣的男孩。他要做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那時她淡定地喚來宮婢,喚來太醫,喚來內侍,讓一群人把他帶走。

毛頭小子常摔跟頭,她久居禁中,看過無數次滑稽尴尬的場面。

可她卻因敬亭頤,失了固有的分寸。

落文馳心底苦澀不堪,嘴裏也似吃了苦藥,苦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暴風雷雨,他都會去司天監,找那個閑适的小公主,半年之久。可敬亭頤與她相見,不過個把月。

他拿什麽去跟敬亭頤比,虛無缥缈的十年之約,到頭來只有他自己當了真。

她說去去就來,真的還會回來看他一眼麽。

落文馳忽地淌下熱淚,擡起手,将那根篦子貼緊臉,深深嗅了一口。

繼而頭也不回地離開前堂,離開公主府。來也靜悄,走也靜悄。

別院溫泉。

一陣慌忙的腳步走近。

浮雲卿不帶猶豫地推開矮門,“敬先生,你還好麽?要不要緊?”

濕熱的霧氣把她的發尾吹得更濕,發絲淩亂散落,與氤氲的氣氛糾纏在一起。

浮雲卿揉了揉朦胧的眼,竭力睜大眼,朝一方溫泉水池望去——

敬亭頤半個身子浸在溫泉裏,半個身子則袒露在升溫的空氣裏。

打濕垂落的長發,修長的脖頸,玉白的胸膛,起伏有力的腹間肌肉,小腹下若有若無地在晃動的線。

幾道水珠綴在她日思夜想的胸前兩點,更多的水珠則順着肌肉走向流入身下晃動的水面。

敬亭頤好似确實摔了一下,上半身粉與紅不斷交織與融合。而他澹然克制的眸,終于浮現出幾分暧昧。

他認真思考着浮雲卿的話,那雙眸愈發魅惑。

他撥動着水面,露出可憐的神情,懇求道:“腳崴了,您能扶我出去麽?”

作者有話說:

敬先生:主打一個欲擒故縱。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