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四十四:花鋪

◎針尖對麥芒,戰争一觸即發。◎

時日如湍湍流水, 任哪般阻攔,都止不住它向前奔湧。

那次争執後,敬亭頤與卓旸倆人總在暗自較勁, 想盡一切辦法,明裏暗裏争奪着浮雲卿的偏愛。

漸漸的, 縱是遲鈍如浮雲卿,也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之處。

清早,麥婆子抱來一籃時令生花①,踅過月洞門, 直直朝內院走來。

已至盛夏, 木槿香栀枝桠粗壯,枝頭綴着的花苞迎風盛開, 綴得繁沉,不時有幾朵花從枝頭折下來,“啪嗒”一聲, 沿着青石路面滾一圈, 沾上土粒子,霎時失了豔色。

夏菊栽在小徑兩邊,粉白黃紅四色堆積在一起,白天耀眼奪目,晚間驅蟲驅蚊。

要養活這一簇菊,土壤得疏松肥沃,四周還得通風透氣。一層院常常需大開窗棂,窗扇朝外敞開, 遙遙睐見屋內站着幾個人。

麥婆子搦着日漸圓潤的腰肢, 擡眸望去, 見敬亭頤接替了女使的活兒, 正給浮雲卿搭着衫子。

而兩位貼身女使,側犯尾犯,站在一旁,摩挲着手,不知該做什麽。

這樣的場面,自打浮雲卿成婚以來,發生了不止一次兩次。

浮雲卿口渴,敬亭頤就出門取最清冽的山泉水,出入後廚,給她燒一壺熱水。浮雲卿嘴饞,敬亭頤就想法套出了城裏幾家冰飲鋪的秘方,回來給她做各種冰飲點心。衣裳破了,他就拿來針線給她縫。臉上起痘,不用經大夫的手,他自己制藥膏給她抹。還別說,這成效比大夫先前開的藥還好。

偌大的公主府,同樣是給公主做事解憂,偏偏他敬亭頤一人頂幾十人,好似只要他在,公主就不用發愁。

他替了別人的活兒,別人呢,就傻傻呆着不動。漸漸的,一些風聲就傳開了來。

麥婆子嘆口氣,把生花放到桌上,“驸馬,伺候穿衣洗漱這事,您交給女使做就好。這些女使伺候公主許久,乍然沒了事做,只覺得是在吃白食呢。”

言外之意,是勸他不該插手的,就別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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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使不敢說,那她這資歷深的婆子就替她們說。好歹也是把公主從小嬭到大的婆子,公主尚敬她三分,何況是這初來乍到的愣頭青驸馬。

敬亭頤全似沒聽出話外意,眸色澹然,給浮雲卿系着腋下的衣帶。

“看看臣給您搭配的怎麽樣。”敬亭頤扽扽浮雲卿的衣襟,握着她纖細的腰肢,移步到一方豎鏡前面。

暖黃的豎長銅鏡,映照出一位揪着衣擺,細細打量自己的少女。

垂順的绛紅襟子,內搭一件黃潤抹胸,下着銀朱澗裙,明豔輕快。穿着這件衣裳,暢快邁步通衢,既不紮眼,也不落俗。浮雲卿提起裙擺在鏡前轉了一圈,對這身打扮相當滿意。

更別提她梳着時下京城裏最興盛的流蘇髻,這種髻式搭幾根簪子,幾根玉釵,顯得落落大方。

這個年紀的小娘子家,愛美,但也怕出大風頭。這樣不落窠臼的美最讨浮雲卿歡心,一個勁地誇贊敬亭頤眼光獨到。

側犯尾犯愛把她往雍容華貴上打扮,往常出門,盡管帶上帷帽,卻還是能叫百姓猜出她的皇家身份。

出去一次,被百姓叫一次公主。有時會被熱情的百姓堵得水洩不通,本來想簡單出去逛逛,然而每每歸來,手裏提滿了百姓送的雞蛋鴨蛋,送的鮮花美酒。

當久了受人尊崇的公主,偶爾也想做一回尋常人家的小娘子。

再一轉身,就連女使婆子,也都被她這身新奇的打扮給驚豔到。

浮雲卿笑彎了眼,唇邊露出淺淺的梨渦,“穿這身去見素妝阿姊和緩緩,怎麽樣?”

麥婆子心裏想,驸馬的手藝挑不出一分錯處,比她們還要了解浮雲卿變化無常的喜好。這身打扮,堪稱完美。

可又不甘落下風,遂回:“自然好。但奴家拙見,公主鬓邊還得再搽一朵栀子花。京裏貴女都愛簪花,可別小瞧這一朵花,簪到鬓邊,人頓時美得跟仙女一般。”

言訖,便從竹籃底翻出一把剪刀,利落地剪下一朵白淨的栀子花,簪到浮雲卿鬓邊。

浮雲卿往鏡裏一照,真是靈動活潑。旋即踱到敬亭頤身旁,仰着頭左右晃了晃,尋求他的意見。

敬亭頤學着麥婆子話術,先說了聲好,又補充道:“臣以為,生花雖靈動,卻遠遠不及宮花風采。宮花端重,解了您這身衣裳的随性,相融相合,恰到好處。”

所謂宮花,是用羅、絹、通草等料融成的假花,逼真生動。

敬亭頤托起一個內裏鋪軟綢的匣盒兒,舉到浮雲卿眼前。

髹黑匣盒兒裏,有瓣羅織的栀子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選的宮花,與麥婆子選的生花,竟是同一種花源。

揿起那瓣輕盈的宮花,替代生花,簪到浮雲卿鬓邊。宮花與玉釵碰撞交纏,那份不容抗拒的力道,如頭上的簪珥,繞在浮雲卿身邊。

今日她要去與兩位好姐妹相會,這次相會,與往常不同。

往常仨人聚堆,去牌館或修面淨身館,一待就是大半天。今日她要先去麥稭巷赴素妝的會,再去萬福巷,與緩緩見面。見面前,她還得先買些見面禮。

兩位姐妹近來被家裏限制出行,家裏長輩有意讓她們少與皇家來往。可她們偏偏坐不住,正如這陣穿堂風,旋來旋去,再精細的撲網也捉不到。

馬蹄篤篤,像是檐下搖擺的風鈴,清脆悅耳。

尾犯坐在浮雲卿對面,金車辘辘,晃得她胸口悶脹。

浮雲卿卻悠然自得,惬意地靠着車背,阖着眸,斜紅□□燥的風吹得愈發嬌豔。

風蕩起車簾,時不時地拂過浮雲卿的身。車簾一落一揚,街道上的人與景就躍進尾犯眼裏。

出去得早,眼下堪堪辰時,正是百姓用早膳的時候。

街邊落着一家家早膳鋪,蒸籠摞得比人高,不疊冒着沸騰的白氣。結實的漢子踩着方凳,手臂用力時青筋暴突,搬下一篦篦蒸籠。婦人系緊攀膊,将各種口味的炊餅饅頭分開放,招呼來往的客人。

早膳熱乎,享用的客人往往吃得大汗淋漓,掏出腰間的方巾,擦幹額前的汗珠,捧着圓碗,大快朵頤。

京城地比金貴,因此店鋪挨得緊實。鋪前挂着青旗,或賣冷飲,或賣熱粥。商販扯着嗓子比拼吆喝聲,一個比一個大聲,一個比一個新穎。

車簾一揚,嘈雜熱鬧的聲音就順着風,傳到了金車裏。車簾一蕩,喧嚣不再,只剩下沉穩的呼吸聲。

窺見世間百景,尾犯才知,為甚那麽多貴女,要不顧一切地跑出宅院;才知,為甚當初麥婆子苦口婆心地勸她們,到了年齡,就出去走走。

原來繁華世間,不止有四方院牆裏的蹉跎歲月,更有無數五光十色的绮麗炫景。

浮雲卿揚起手,往車簾外伸着,感受熱風從指間穿過。

她笑道:“先前讓你随我出去,你還不願意去呢。說外面人多聲雜,一個不留神,小命就沒了。現在看看,是不是覺得想錯了。你口中的小命嗚呼,那是話本子裏描繪的江湖,不是我們經過的熱鬧塵世。”

尾犯揉了揉臉,睜大明亮的眸,雙手合十,虔誠望向浮雲卿,“公主,您知道的真多。您出去的次數不算多,可對外面的觀察真是細致入微。”

浮雲卿被她誇得臉紅,謙虛說哪裏哪裏,“這些呢,都是敬先生同我說的。每晚睡前,他都會與我講他游歷山川,跋山涉水的往事。我不過是在複述他說過的話而已。”

盡管耐心解釋一番,可尾犯看她的眼神仍舊閃着狂熱的崇拜。

倒把浮雲卿看得頗感羞赧。

金車停在都城曹門的仙橋。

這裏是女人最愛游樂的地方。

白日在臨街店鋪試衣搽妝,晚間夜市開場,女人們三兩聚堆,吃茶噇酒,有錢的點牛郎小倌伺候一晚,有興致的坐在扁舟頭,順着汴河清水游蕩,唱一晚情詞。

臨街店鋪開在了女人心頭上,尤其是賣花的花朵鋪。不論攤主是男是女,都生了一顆七竅玲珑心。賣的花讓女人一見便走不動道,争着搶着買。

浮雲卿戴正帷帽,吩咐尾犯在此等候,下了車,直奔一家花鋪。

歸家花朵鋪,是仙橋仙洞地域,花類最多,花品最好的一家鋪子。

歸家世代賣花,到如今這代攤主,已從業百年有餘。這代攤主将花鋪經營得更盛,在各州郡開了許多分店,富得流油。攤主深谙女人心,因此生意愈發紅火。

浮雲卿提早給花鋪寄了一筆錢,算是鋪裏的貴客。貴客的待遇好,無需排隊,随意挑花買花。甚至就算要買鋪裏沒有的異域花,只要錢給足,次日鋪裏就能把那花獻給客人。

姐妹偷摸見面,可該有的儀式還得有。選兩束花,分別送給素妝與緩緩。在她們為見面感到欣喜時,從背後掏出一束好聞的生花,想必姐妹會感動到流淚。

浮雲卿心嘆自己做事真是漂亮,一面越過擁擠的人群,踱将三樓。

三樓是貴客才能進的地方。客人提早預訂好的花束,就栽在這裏。

現下三樓只有浮雲卿一位貴客,可身遭到處花團錦簇,阗滿每寸空隙,仍覺擁擠。

攤主欹在長桌旁算賬,見浮雲卿上樓,忙垂拱着手走近,“貴客,您要的一束鳶尾,一束米蘭已備好,請随我來取。”

花束偎在長桌旁。攤主仔細地修建花枝,打包裝飾。

趁攤主幹活這晌,浮雲卿不禁打量着他。

攤主個子不高,只比她高上兩指。皮膚發黑,卻不是田間老漢耕作養成的黢黑,而是天生就這麽黑。這樣的膚色,就是修一百遍面,也毫無變化。圓臉圓身,四肢短小精悍,小肚微鼓,頂起腰間革帶。

這樣的臉身,沒資格進禁中。在民間,也算是稍差的那一批。

看人先看臉,再看身姿,這是貴女們的習慣。畢竟平時入目的都是檀郎謝女,眼光也被養得刁。

多睐攤主幾眼,浮雲卿竟沒由頭地覺得此人十分熟悉,像是早就在哪處聽過他的風聲。

攤主裝點好花束,持筆在賬簿上記一筆賬。浮雲卿又睐一眼,字倒不錯。

攤主素來不愛與貴客多做交流,畢竟在貴客面前,多說多錯。

然而此刻心裏莫名一番觸動,不禁多搭了句話,“貴客的眼光真是好。本鋪最好的花,不是那些品相奇異的異域花,而是鳶尾。您相中鳶尾,我家那娘子,也格外相中鳶尾。她是支撐我開鋪的動力,累到不行時,只要想起她的笑臉,便覺得一切都很值當。”

浮雲卿淡淡地噢了聲,對攤主的愛情故事并不感興趣。

她這束鳶尾,打算送給素妝。說來真巧,素妝與攤主家娘子,喜好竟然一致。

紫色是素妝最喜歡的顏色,而鳶尾是素妝最喜歡的花。

浮雲卿抱緊花束,加快步伐,迫不及待地要與素妝相見。

尖頭履一旋,聽得攤主道了聲“慢走”,又聽見一道女音,嬌嬌滴滴地喚了聲“二郎”。

想必這位便是攤主口中的小娘子。

肉麻得緊,浮雲卿恨不得長雙翅膀,嗖地飛到外面。可聽及那道熟悉的女音,又僵住了腳。

側身一望,一位高挑的小娘子自西邊的樓梯上來。

穿着藤蘿紫衫,梳着堕馬髻,笑盈盈地接來攤主遞來的鳶尾。

那位偎在攤主身旁的小娘子,竟然就是浮雲卿要尋的施素妝!

素妝對外一向冷淡疏離,眼下卻嬌羞地窩在攤主懷裏,低頭嗅着那束鳶尾。

而那位平平無奇的攤主,竟然就是先前緩緩與她提過的,哪哪不行的小官人!

說不清的冷氣與怒意直沖浮雲卿的天靈蓋,她手裏握着要送給素妝的花,而素妝最想要的花,卻不是她要送的。

浮雲卿強忍着想把花砸在攤主身上的沖動,一面握花,一手解下帷帽的系帶。

“素妝阿姊,你怎麽會在這裏?”浮雲卿顫聲問道,“你信上分明說,自己被爹娘圈在家,沒辦法出來。可你為甚能到這花鋪裏來?”

又狠狠剜那攤主一眼,“還有,這位小官人是誰?素妝阿姊,你不打算給我介紹介紹麽?”

那對璧人本是側過身,背着浮雲卿相擁。聽及她這番惡意滿滿的問話,不可置信地對視,身子僵在原地,久久不能緩和。

姐妹之間,向來有一種怪象。她們會真誠誇贊彼此,拼了命地挖掘彼此身上的好。可也會拼了命地挖掘對方情郎身上的百般差。

不論情郎本身差不差,好不好,姐妹間都會勸一句,“要不再想想,這厮根本配不上你。”

最糟糕的場景,便是平庸的情郎與挑剔的姐妹相遇。

針尖對麥芒,戰争一觸即發。

浮雲卿從未有眼下這般氣憤,嘴角顫動,眼神扭曲。她将攤主視作洪水猛獸,恨不得把他撕碎。

她舉起手裏的鳶尾,朝素妝說道:“你喜歡的花,我也有。要我的花,還是要他的花,你自己選。”

作者有話說:

①生花: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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