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六十九:漸濃
◎她心裏的春日,剛剛開始。◎
這廂珍馐閣, 蓮房魚包、玉井飯、素蒸鴨等數道菜肴,遞嬗擺到圓桌上。
浮雲卿将太妃與陸緬的事與卓旸簡單說了一遍,旋即垂眸, 專心用膳。
若後來沒識破太妃與陸緬唱的這一出戲,那麽上晌發生的事, 僅僅是一樁反目成仇,家長裏短的事罷了。
這件事,在楊太妃烜耀身份後,乍然變了性質。
楊家不止楊太妃一人居功自傲。一百多口人的家族, 建朝以來, 在京城與各地州郡橫行霸道數年。正如敬亭頤所勸,傲慢不是件好事。
這場局裏, 原本空出沒有楊太妃與陸緬的位置。
然而今下,陸緬要嫁韓從朗,楊家不可避免地會與韓從朗摻緊關系。關系甫摻, 她倆便會被迫入局, 不斷向局裏的中心者韓從朗靠近。
另一個中心,是敬亭頤。
膳後,敬亭頤揉着浮雲卿的腦袋,讓她先踅去卧寝歇息。下晌由卓旸授課,幾個時辰蹦蹦跳跳,累人得緊。好好睡上一覺,才能養足精力。
浮雲卿不舍與敬亭頤分開,不疊往他懷裏拱。
“敬先生, 你是要去書房讀書麽?你跟我一道歇息罷。我只想和你睡, 不想貼着硬邦邦的榻。先別看書了嘛, 書什麽時候不能看?”
敬亭頤失笑, “确實有些事要處理。”
浮雲卿罕見地發問:“什麽事?難道又是爹爹派給你的跑腿活兒?”
興許官家顧念敬亭頤家世凄慘,入贅做婿。幾月來,常常把一些雜活兒交給敬亭頤去做。敬亭頤不常入禁中,往往是待在公主府,聽內侍念官家的口谕。口谕無非是說,有個活兒,非得是敬亭頤去做。
浮雲卿還當是什麽要緊事,結果湊前一看,淨是些雞毛蒜皮的事。這些事,明明旁人也能做,可官家生了執拗的心,非得點名指姓地讓敬亭頤及時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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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二去,每每敬亭頤提及,有事得出去一趟,浮雲卿便全當他是聽官家吩咐。
往常她從來不對敬亭頤的去向多做過問,今日卻反常。
她挽着敬亭頤的手臂,“敬先生,你就陪我睡一回罷。”
卓旸不合時宜地“啧”了聲,“公主,大庭廣衆之下,您注意點分寸。”
聽罷太妃的事,心裏本就堵得慌。卓旸欹着廊柱,心亂如麻。正想着要使出什麽對策對付太妃,倏地聽及浮雲卿一道道嬌嗔,心裏更不是個滋味。
他想的明明是,什麽時候,浮雲卿能用膩歪的聲音,朝他撒嬌。
可話音脫口,不知怎麽成了數落她的話。
“我自己的府邸,我為甚要注意分寸?”她睨卓旸一眼,“你一說話,我倒是想起來了。那日你不是說,有一筐草兔草貓草狗,要送給我嗎?結果到現在,我連個草影兒都沒見到!我還想問,你是不是成心诓我的?”
經她這話一點,卓旸才遲遲想起,那筐狗尾巴草的事。
“嗳,臣哪敢成心诓您。”他做發誓狀,眸色認真,“臣當真是忘了。多大點事,也值得您一直想。一筐狗尾巴草而已,您放心,等您歇好午覺,臣馬上把這物件送到您面前。”
這話是在攆人走啊。浮雲卿啧啧兩聲,心想卓旸為着阻攔她與敬亭頤同睡,當真煞費苦心。
浮雲卿氣不過,從敬亭頤懷裏竄出,踱将卓旸身側。指節緊握成拳,“嗙嗙”地往卓旸臂上捶了兩拳。
盡管這拳頭于卓旸而言,半點不疼,反倒更像是狎戲。
“忘了?這事都敢忘,你怎麽不把你自己忘到竹筐裏?”浮雲卿又補兩拳,滿臉氣憤。
拳頭還想捶時,驟然被卓旸包住。
卓旸寬厚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拳,像是一張擀得薄厚均勻的皮,裹滿嫣粉嫣紅的餡料。
“錯了,當真錯了。”卓旸雖是出聲求饒,可卻仍挑着他那跅馳的眉,用吊兒郎當的話,逗弄着她。
浮雲卿白他一眼,縮回拳頭,扽了扽滑落的衣袖。
她将眼眸瞪得渾圓,威脅道:“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再敢忘記約定好的事,我會再捶你幾拳。”
“看在你真心求饒的份上,那我就給你個将過補過的機會罷。”浮雲卿有模有樣地背起手,來回踱步,恍似當鋪裏靈活變通的收錢小厮。
卓旸忍俊不禁,竭力維持着澹然姿态。不時睐敬亭頤一眼,趁着浮雲卿轉身,忙朝敬亭頤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當然,要抹的這道脖子,不是面前故作深沉的浮雲卿。
敬亭頤微微颔首,眼睫上挑,回睐卓旸一眼,算是勉強同意了卓旸提供的辦法。
浮雲卿踱來踱去,從卓旸身旁,溜到敬亭頤身側。又搬條杌子,坐到敬亭頤身旁。
她仰頭望敬亭頤,“敬先生,你給我做個證。我要在這裏等,等卓先生把那一筐物件提來。”
話語堅定,是下定決心的認真模樣。
敬亭頤說她頑皮,“用過午膳,冰鑒都搬到了別處去。晌午頭天熱,閣樓裏不涼快。臣想,您還是快去卧寝歇息罷。這樣,那筐物件,臣待會兒給您取來,好麽?您信不過他,難道還信不過臣?”
“你怎麽還夾槍帶棒地拐着彎罵人呢?”卓旸想,敬亭頤真是只狡猾的狐貍。與浮雲卿說話,還要貶低他!
偏偏浮雲卿就吃敬亭頤這一套。
她依依不舍地起身,環着敬亭頤的腰身撒會兒嬌。未幾,踅身走遠。
比及浮雲卿的身影漸漸縮成微小的黑點,敬亭頤才斂回目光,繼而投到卓旸身上。
公主府內,不用操心隔牆有耳。沒有仆從會想湊來聽秘事,這會兒都各自躺在榻上,阖目睡覺。
人都回了屋,故而現下空蕩蕩的珍馐閣,只有敬亭頤與卓旸的身影。
隔着一片片遮光竹簾,兩道身影被數從光割得時隐時現。
卓旸收起方才在浮雲卿眼前,戲谑玩味的面容。眸色淩厲,直直射向敬亭頤。
“想好要怎麽處理楊家了嗎?”卓旸問,“我以為,只有等到韓從朗出手,我們才能找個由頭,滅滅楊家嚣張的氣焰。”
那個即将被抹脖子的人,正是楊太妃。
敬亭頤垂眸,目光落在一盆長勢極好的君子蘭上面。
“随機應變。”敬亭頤回道,“不過在那之前,得先叫楊家嘗個苦頭。楊太妃不是說,楊二哥是隴西郡節度使嚜。那就從隴西郡入手,一步步拆解楊家的勢力。”
“隴西郡?那處可是軍略要地。你竟然打起了隴西郡的主意。”
“時間緊,任務重。但将隴西郡揣入囊中,是遲早要做的事。燕雲十六州,勢在必得。近畿有八個州,而我們僅占有虢州,情勢不好。若能拿下隴西郡,拿下隴西軍權。那這天下,距改姓就不久了。”
敬亭頤細細睃着君子蘭的綠葉,眼前倏爾恍惚,再次浮現在眼前的,是虢州漫山遍野的雜草。
嫩綠的,枯黃的,生機勃勃的,死氣沉沉的……
虢州什麽樣子他都見過,他也想見見,安逸富裕的京城,業火燒滿天的殘敗模樣。
楊太妃與陸緬這件事,不管這倆心裏打着什麽陰險的算盤,都随着匆匆時日,漸漸被浮雲卿抛之腦後。
九月初九秋獵,獵宴相關事宜,卻從七月末開始敲鑼打鼓地籌備。
楸樹葉從邊緣泛黃,到整片葉全染上了燦燦的黃與紅,不過花了二十餘日。
八月廿九,秋高氣爽。這個時候,有閑情雅致的文人墨客,已經三兩結群地登高望遠,吟詩懷古。
公主府內,婆子女使依舊操勞,沒空暇時間出去玩耍。可該做的習俗一樣不能落。洗幹淨茱萸與百色菊,斜插在鬓邊。
浮雲卿也為課業忙得焦頭爛額。她與婆子女使一樣慘,都沒法出去賞秋景。
只能揿着一朵茱萸,支手發呆。
茱萸,民間稱“辟邪翁”。講究的人說,秋高氣爽,最容易招來些邪魄。這個時節,講究辟邪。浮雲卿寧肯信其有,偷摸将茱萸簪到鬓邊,讨個吉利。
哪知剛把茱萸花往鬓裏摁了下,就見敬亭頤信步朝她走來。
“專心。”敬亭頤敲着她的腦袋瓜,“現下是作答考卷的時間,不是發愣的時間。”
說着,屈着手指敲了敲桌面。乜見一頁卷,浮雲卿才作答了不到一半,又開口催她趕緊動筆。
“剩的時間不多了。這張考卷,批改罷,得送到賢妃娘子面前,讓她閱覽。要是作答得不合她意,怕是又得罰您抄書了。”
盡管抄書的任務,大多是敬亭頤一人替她分擔完。可聽及賢妃名諱,浮雲卿仍舊被吓得渾身一抖。
一時哪還有閑心去想将來的事。她要做的,是先保住眼下這條小命。
奮筆疾書一番,再将考卷呈到敬亭頤手裏,浮雲卿才放松地長舒一口氣。
然而下瞬便睃見,敬亭頤舒坦的眉頭,因着她的考卷,皺成山路十八彎。
答得也沒這麽差罷。
浮雲卿腹诽着敬亭頤神态誇張。可他在她面前,從來不做掩飾。
她心虛地垂首,手指絞來絞去。鼓起勇氣擡眸,見敬亭頤揿着一杆湖筆,飛快地在考卷上面劃拉半晌。
“嗳。”
敬亭頤長嘆一口氣。
錯了大半,勉強對的,也是一知半解。
他心頭攏着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因而關切地問:“教授課目時,臣講清楚了麽?有沒有哪些地方,臣沒講到?”
浮雲卿乖巧地搖搖頭,“敬先生,你講得很清楚。我都聽懂了。”
他說“臣講清楚了麽”,而不是“您聽懂了麽”。他将過錯與責任扛在自己肩頭。
浮雲卿聽着這話舒心,心田上,給敬亭頤開出一朵生花。
聽罷浮雲卿的話,敬亭頤更覺挫敗。
他講得清楚,浮雲卿聽得明白。為甚每每考查,出來的結果都不理想?
浮雲卿既已說全部聽懂,那就說明,是他教得不好。
學生花精力去學,學習成效卻不顯著。要不是學生爛泥扶不上牆,要不是教書先生教得稀裏糊塗,不知所雲。
敬亭頤想,他的學生,不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料子。實在是他教得不好。
他來公主府,雖不是為着教書。可但凡涉及教書,便會認真教。他是真為浮雲卿好,恨不能把腦子所有東西,都傳給她。
敬亭頤想,一定他太差勁。此時此刻,浮雲卿羞愧,他也心覺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敬先生,你不要嘆氣。你嘆氣,我也想嘆氣。”浮雲卿扣着手指,嘟嘟囔囔地提議道。
越是提,嘆氣聲來得愈是緊。
嘆氣這事控制不住。明明心裏想不要嘆氣,不要悲觀消極,可胸腔偏偏不聽腦裏的指令,團聚一股氣,不疊往外冒。
敬亭頤嘆氣,浮雲卿也嘆氣。師生倆,此刻都對自己産生了深深的懷疑。
良久,敬亭頤拍拍杌子,示意浮雲卿坐到他身旁,給她講題。
“沒事,慢慢來。”敬亭頤捏捏她的臉頰肉,輕聲寬慰。
浮雲卿扒頭看敬亭頤在考卷上面做的批注。
不看不知道,還想着自己有所進步。再仔細看看,竟被吓了一跳。
一張考卷,就沒幾處答對的地方。
眼前沖擊過大,浮雲卿羞愧難當,緊緊抿着嘴唇,不斷眨巴着酸澀的眼。好似下一刻,淚珠便會“啪嗒啪嗒”地落到考卷上。
敬亭頤窺見浮雲卿的委屈态,見她想哭,忙把人攬在懷裏安慰。
兩條杌子,離得再近,也有一段距離。
敬亭頤環着浮雲卿的腰,輕松地把她從杌子上揪了過來。他叫浮雲卿坐在自己懷裏,從背後松松環住她。
“沒事,不着急。賢妃那裏,臣去交代。答得不對,那就把正确的答案記下。不會,學就是。”他指着卷上一道政論題,“臣知道,您的作答,一定是某道題的答案。但這個作答,不是這道政論題的答案。”
他搽去浮雲卿眼角泛起的淚花,“我們有的是時間學,不着急。”
他溫聲講道:“首先,我們來一起看看政論的題目……”
敬亭頤用他清朗阗然的話聲,抹除浮雲卿心裏的陰霾。
“噗”一聲,她心裏的情花怦然綻放。
敬亭頤看着考卷,她側眸看着他的臉。
風過楸樹梢,裹挾着數片楸葉,吹開一扇榉木窗,飄進書堂。
有一片,旋轉着飛舞,擦過敬亭頤的手背,飄落桌面。
秋日漸濃,可浮雲卿心裏的春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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