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夥兒從集市出來的時候已經吃過午飯了,點的還是海産區的香茅烤魚,一人一條,保準夠。
尹笑然明天就要走了,何清承和衆人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寫生的行程取消,讓尹笑然挑個喜歡的活動一起玩。
“別呀!我是舔着臉來蹭你們團建的,一切還按你們的安排走,不用照顧我。”
“要不去預約一下夜潛吧?你來這兒才下過一次水。”何清承問道。
“不用,真不用!”尹笑然張開雙臂,看着馬路上的車,哄着衆人到停車場。“就去寫生!不改了!我這個人最喜歡畫畫,你們這些專業的可別看不起我業餘的啊!走了走了!”
小張看了眼老板,何清承點點頭,意思是都聽尹笑然的。三輛車對了一下目的地地址,小張特意叮囑了要走跨海的那條線路,才安心上車。
周墨轉身要走的時候,手腕被季白抓住了。那人用氣聲軟着說:“別鬧了,上我車。”口吻是讨饒的,但言語上依舊不服輸。
周墨手腕一轉就從季白手裏掙脫了,他臉都沒轉過來,只是輕哼一聲:“是我鬧嗎?”直接從小張手裏搶了鑰匙,開車走了。
寫生的地方是座沿海漁村。小島的游客本就不多,能專門開車找到這裏的更是寥寥無幾。
村子一半建在海灣,一半建在山崖。沿岸的房子是由石頭砌成的,而石崖上的房子是白色的。
他們去登那座海邊的山,尹笑然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在後面走着,連着何清承也都慢了下來。等山坡上的長草遮住前人的時候,尹笑然就拿出手機開始錄像。
——這兒可是攻略裏都找不到的野山,我是跟着何老板來的,那就姑且叫它清承山吧!
——青城山下啊,白素貞……
尹笑然唱着把自己逗樂了,手機裏還有海風的聲音。畫面偶爾掃過何清承,何先生也大大方方地對着鏡頭招手。尹笑然不由得說了句:
——好!漂!亮!
他對着鏡頭感嘆,像是第一次見到大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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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笑然就是這樣,某些時候,他的語言是退化的。
文字是被認同的規定,語言約束于規矩,有規矩才有共識。
說出來,被理解、被解讀、被誤解,都是宿命。在某些最單純快樂的時刻,尹笑然總願意用簡單的字表達心境,這是一種對當下情感的褒獎。是返璞歸真。
比如現在。這句話誇的不僅僅是景,還有人。
來山上寫生的,除了尹笑然和行政小張,都是真的來寫生的。
每人從包裏拿出一個本,雖然大小不同,但都不是新本。随便挑幾個往前翻翻,在尹笑然這兒都得算大師級的作品了。
尹笑然湊到周墨身邊,蹲坐在一塊矮石頭上問人說:“撕張紙給我呗。”
這語氣就像是老師臨時抽查默寫,差生卻連本子都沒帶,着急忙活地問同桌借紙。
“別,給你撕紙我害怕浪費我本兒呢……”
尹笑然“嘶”了一聲,威脅說:“你不給我我就上你季總監那兒抖落昨天的事兒了!”
“你咋不去問我老板要呢?你貼了人家一路了,借紙倒是想起我了……”
“何清承那不是畫得比你好嗎?我撕了人家的本子多不合适。”
“…………你可真是我爺爺………”
周墨給撕了紙,找好角度正準備開畫,尹笑然又湊着腦袋過來。
“再借我根筆呗!”
和抽查默寫卻沒帶筆的學生一毛一樣!
“給!”周墨從筆袋裏挑了支鉛筆遞給尹笑然。
“為什麽不給我你手裏這根?”
“我這是鋼筆,你那水平還是用鉛筆吧。”周墨說着又翻出了一塊橡皮擦給尹笑然。
尹笑然再次回過頭來的時候,看見了已經戴上眼鏡的何清承。
他是第一次看何清承戴眼鏡,更有斯文敗類的味道了。
這眼鏡是細黑框的,非常細,就跟沒有似的。太陽斜斜地照過來,穿過鏡片,在何清承的臉上落下一個光圈。
他把眼鏡一直都放在哪裏呢?尹笑然心想。
他靜靜地走過來,再靜靜地坐在何清承邊上。這邊是沒有石頭的,他就盤腿坐在地上,沒什麽緊要。
這樣低低地坐着,擡眼再看,大海真的只能看見一條藍色的線了。
于是尹笑然在紙上畫出了一條線。
默默畫了一會兒,尹笑然聽見耳邊何清承在笑,他已經湊過來了,看自己的畫紙。
“尹先生不是說喜歡畫畫嗎?怎麽只畫了條線?”
尹笑然撓了下眉角,咬着筆尾說:“不知道怎麽下筆,怕畫毀了。”
“不怕。”何清承也坐到地上,從尹笑然的視角往外望去:“要我畫也是先畫海面。”
何清承伸手去拿尹笑然嘴裏叼着的筆,尹笑然有點吃驚,牙齒下意識又咬狠了些,筆抽不出來。
“我幫你。”何清承見他不松口,在尹笑然唇邊輕輕點了一下。
尹笑然都快忘了,他勾人,可何清承也是勾人的。平時就坐在那裏不動也能吸引人的目光,何況動手動腳起來。
“畫畫其實是簡單的。看到什麽,你就把它的輪廓勾勒出來,先畫框架,再添細節。不要怕出錯,膽子要大。”
尹笑然想了一會兒,才笑眯眯地說:“何先生,我沒什麽繪畫天賦,一時半會兒教不好。不如你畫我,行嗎?”
何清承除了上學時人體素描畫過模特,從沒畫過別人,連前夫都沒有。他們倆都會畫畫,出去寫生也只是靜靜地坐着,各自描繪眼前的世界。
如果說上段感情沒有問題,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不是幸福的收場。如今回想起來,大約都缺着問一句,對方想要什麽,喜歡什麽。
開了公司,工作上的事逼得你連軸轉,偶爾一個關懷的擁抱都是焦急的。晚上回家,親吻時都會有一方說,太累了,早點休息。欲望,不知在什麽時候,都成了錯的。
做這種設計活,倆人都不是退讓的,吵的架也多了起來。起初還能玩笑着說是學術上的探讨,後來就真的成了無謂的争執,傷人的話跟遞刀子一樣,刀刀見血。客戶意見不停地改,而對着身邊的人,倒是連一句“我疼”都說不出來。兩個人就這麽硬氣地挺着,挺着挺着,就真的分開了。
何清承看着陽光下的尹笑然,手指磨了一下筆上剛剛被這人咬出的牙印,他突然想,放任自己一回試試。他現在想畫這幅畫,無論出于什麽樣的原因,那就随着心去畫。
何清承先起身,然後再伸手把尹笑然拉起來。
“走,換個地方,我給你畫。”
他們又往山上爬了一會兒,沒有人了,連陽光都柔和了起來。何清承讓尹笑然找個舒服的地方坐着,可尹笑然去了懸崖邊。
“太危險了,你過來點兒。”何清承說。
“沒事兒,這兒漂亮。”尹笑然往腳下看,能看見那種拿鏟子一點點敲出來的土路。
“不行,過來。”
何清承最後還是有些強硬地把尹笑然拉了回來,找了塊相對平滑的石頭讓他坐着。他觀察尹笑然一眼,便在紙上畫出一條線。
“別覺得拘束,也不用一直這麽坐着。你玩玩手機,不礙事的。”
“是嗎?”尹笑然問了一句。“那我拿手機看劇本你不介意吧?”
“沒事。”
“你要需要看我表情就和我說一聲,我再擡頭給你笑啊。”
“好。”
張鑫有句話說的沒錯,舞臺上的尹笑然是最耀眼的。即使這會兒他沒在演戲,可看着劇本那投入的神情也是招人疼的。
兩個男人,在日光下都做着各自擅長的事,時光交彙融合在一起,海風也是甜的。
尹笑然不經意擡頭,看到何清承在畫本後面的認真的臉。那種第一次在暖陽下見到的,被金光勾勒的味道又回來了。
這一刻,他默默許諾,何清承他愛定了,也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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