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尹笑然第二天走的時候,天還沒亮,連星星都看得清楚。周墨也沒特意起來送他,多少年的朋友了,不在乎這個。

到機場check-in的時候,尹笑然才被告知,改簽的飛機被別人升了艙,已經換去頭等艙坐着了。這事兒是誰辦的,一點都不難想,何先生打點事情可比他全乎多了。

尹笑然看了下表,還不到六點,這會兒人應該還睡着。但得了人家的便宜,怎麽也要道聲謝。他拿出手機,編輯一條微信發過去:

——何先生破費了,謝謝你的頭等艙。

尹笑然沒想着等回複,可信息剛發過去一會兒手機又震了。

——不謝。好好睡一覺,工作順利。

尹笑然看着手機屏幕就笑了,手裏的咖啡喝着暖胃,這文字确是暖心的。他也顧不上這時間有多早,也不想老在何清承身邊做個貼心退讓的人,于是又問:

——怎麽沒睡?吵醒你了?

這句其實是矛盾的廢話。

怎麽沒睡?自然不會是想你想的。

你要是真擔心吵醒別人,就應該乖乖忙自己的去,別又發條微信鬧人一下。

這點道理尹笑然能不知道嗎?但他這會兒就想鬧人一下。

有些事是必須拿着親密這張通行證才可以幹的:睡前半小時的聊天,睜眼的第一句問候,和熟睡時打擾的權利。尹笑然剛剛觸碰了一點,自然要抓緊機會攥上。

——不是你吵我,季白在隔壁打呼嚕。

尹笑然看到這句話,咖啡都被笑灑了。

——給你分享我的失眠歌單,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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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尹笑然就發了個鏈接過去。

——謝謝,我試試。

到這兒這對話就差不多該結束了,再說下去就是沒話找話,也少了分寸。

尹笑然發了個晚安的表情包就當是結束語,可何清承又說:

——落地報平安。

尹笑然到落地前都沒琢磨出這句話是個什麽意思。

究竟是一句對朋友普普通通的叮囑,還是稍有區別的關心?他心裏希望是後者,可理智覺得是前者。

走出艙門,關了飛行模式後,他才收到一條發自三個小時前的信息,還是來自何清承。

——尹先生,回國就少見面吧,我一個人好不容易過慣了。

希望破滅了。

從機場出發的時候,何清承就拒絕過他一次。回來了,還是同樣的機場,何清承又拒絕了他一次。

但這次,話裏是藏着話的。

“我一個人好不容易過慣了……”

這是讨饒,不是不喜歡,是害怕,是想退一步。

尹笑然看到這裏,手指懸在屏幕上,沒有在對話框中打下一個字。他認真在想,自己如果可以帶着那人走出來,還能不能繼續帶着那人走下去?

今天是杜聰來接的他,因為時差,國內這會兒已經華燈初上了。尹笑然從赤道那兒回來只穿了件單衣,推着行李箱往停車場走的時候渾身還冒着蒸汽,跟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杜聰把羽絨服脫下來,套在這人背後。

“不用,兩步路就到了。”尹笑然又把衣服遞了回來。

“讓你穿你就穿,婆婆媽媽的……要不是怕你試戲前感冒,鬼才管你呢!”杜聰把人裹了個嚴實,連帽子都給帶上了。

杜聰知道尹笑然有工作,來的時候已經打包好外賣放在後備箱,打算直接開車送尹笑然回家,不用再出去吃飯的耽擱功夫。

這會兒正好是晚高峰,城市的高架永遠是堵的,尹笑然靠着車窗,看無盡的紅色尾燈,打了個哈欠。

“事兒我可是都聽周墨講了,你小子也算是走運,還真讓你撞着了。”杜聰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大,聖誕節快到了,電臺放的歌也應景。

“這才是回來試戲,能不能成還不一定呢。”尹笑然說完,嘴裏跟着哼唱聖誕頌歌的調子。

Let it snow, Let it snow, Let it snow…

這都好幾年了,聖誕節也沒見着下雪。

“你知道我跟你說的不是話劇的事兒,裝什麽傻?”杜聰啧了一聲,擡起油門,車才往前挪了一點點。

“這兩天和高領毛衣相處的怎麽樣啊?你也不多呆兩天,面試的事兒稍微往後推推不就得了。”

“人家不待見我。”尹笑然失笑着說。“剛還給我發微信,說是回國少見。”

“少見?”杜聰點點頭,“這高領毛衣還是識得妖魔鬼怪的,挺好!”

後備箱裏飯菜的香味裹挾而來,每次出遠門回來,都惦記着這口。

“咱媽前一陣子又上我那兒喝咖啡去了,旁敲側擊地打聽你的事。你這個要不想追了就再去相個親,聽說這次是你三姑隔壁二大爺的大孫子,也是個搞藝術的,還挺配。”杜聰說。

“松子答應跨年和你一起吃飯了?”尹笑然轉臉過來反問。

杜聰臉上的表情立馬就變了,紅燈過了,油門轟地加起:“我在這兒說你的事呢,你又跟我提松子幹什麽!煩人勁兒的!”

“聰啊!”尹笑然語重心長的說:“松子和你提離婚的時候你什麽感覺?”

“幹嘛?你痛苦就見不得我開心是不是?”

“我正經問你呢,你幫幫我。”

“離婚的時候……疼,心像針紮一樣的疼。我恨不得當場死過去,死都未必比這個疼。”杜聰說這話的時候,眉頭都是皺的。

“現在呢?”尹笑然又問。

“癢!”杜聰想了想說:“我就想和人家複合,心裏癢。”

“那要是你離了三年,身邊又有個姑娘追你,你樂意不?”

“我要是翻篇了就樂意,沒翻篇兒……也樂意啊!哈哈哈哈哈!人家姑娘都樂意,我有啥不樂意的。”

尹笑然看着杜聰傻笑,自己也笑了起來。這話沒錯,我尹笑然追人,哪還有不樂意的?

這世上沒人願意躲在傷口裏,疼着不出來。不就是愛嗎,我尹笑然給的起!

尹笑然回了家是真忙,練了一天劇本,讓杜聰還幫忙對了詞,第二天就去試戲了。

一般情況下演員面試不會催的這麽急,尹笑然從接到通知到見導演才隔了三天。主要是這個改編劇本前期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了,演員找不到就只能拖着時間浪費着劇場資源。

《誰害怕弗吉尼亞·沃爾夫》這出戲一共就只有四個演員,分別扮演老年和青年兩對夫妻,故事背景是在一座大學城,而兩位男性都是大學教授。整場戲只有一個布景,在老夫妻招待客人的客廳裏,上演一出婚姻的悲劇。

尹笑然為了貼合角色,今天試戲的時候穿襯衣馬甲、打領帶,比平日看起來更有風采。

那日在杜松子,他看見穿西裝的何清承便說他是斯文敗類,可對着鏡子覺得,自己倒更襯這個稱呼一些。

面試的地點就直接定在了大劇院,尹笑然進去的時候才發現這面試陣容有多強大。不僅僅只有導演和制作人,連原劇的導演也都在。除此以外,臺下還坐着老教授這一角色的扮演人,張立。他是話劇圈裏德高望重的藝術家,在電影圈裏也頗有權威。

要表演的這場戲是和老教授妻子一段共舞調.情的戲碼,搭檔的也是已經選定的女演員,王夕音。他讀書的時候還聽過這位老師的報告。

“王老師,請多多關照。”尹笑然在後臺和老師簡單排了一遍戲,誠懇的說。

“別緊張。”王琴音看着眼前的孩子笑笑,“你不錯的。”

尹笑然這場面試還是順利的,除了跳舞的時候不小心踩了一下王老師的腳,其他都挺滿意的。劇組說會盡快通知他面試結果,尹笑然也頗有禮貌的諸位老師告別問好,後來還請幫忙引薦的導演吃了個飯。

尹笑然一直在忙,那條說回國少見的微信他也沒回。不過這幾晚刷朋友圈的時候看見周墨、季白或是別的同事發的消息他也都點個贊,說說笑笑地評論了。

何清承以為,這次是把人說動了。

也好,各自忙碌,互不招惹。

可是,何清承回國出關的時候,隔着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尹笑然。

尹笑然他太紮眼了!

一米八五的大帥哥,拿着一大束玫瑰,沖着他們招手。

不是說好回國少見的嗎?

何清承提着行李走出來,同事們都有眼色的沒跟着,離得遠遠的拍照呢。

尹笑然從何清承手裏接過行李,又把那一大束玫瑰塞給他。湊近的時候,他在何清承耳邊說了句:“別怕,何先生。來日方長,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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