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葉瀾玄靠在蕭鼎之胸前也隐隐感覺不對, 出于本能的危險感知讓他敏銳地察覺到蕭鼎之體內散發出肅殺的氣息,那氣息腥甜沉郁,像血在沸騰。

葉瀾玄緊緊按住放在自己腰上的他的手, 扯出一抹笑:“徒弟, 我沒事。”

蕭鼎之聲色俱厲:“疼成這樣還說沒事?廢物丹藥毫無作用!”

葉瀾玄打起精神道:“不管丹藥的事, 是我對疼痛太敏感。俞仙友空忙一場, 還耽擱了正事,我便不多留你,談診金落俗, 我将九溪峰的煉金石贈與你。”

九溪峰的煉金石和蓬萊的仙草一樣罕有, 是打造傳世名器的最佳材料。

俞思歸此番來九溪峰确為得到煉金石,但見過葉瀾玄和蕭鼎之後, 他對人的興趣超過對石頭的興趣。

葉瀾玄的冷熱反差和古怪心疾, 蕭鼎之的莫名邪狂都值得深探。

俞思歸不懼蕭鼎之的殺氣,但葉瀾玄開口逐客,他難以厚着臉皮留下。

俞思歸收起脂針, 慚愧道:“我手藝不精, 沒能為尋真君根治心疾,無功不受祿,待我找到更好的方法,再來叨擾。”

蕭鼎之不會輕易讓俞思歸離開, 正要放開葉瀾玄收拾這個不知死活的螞蚱。後腰一緊, 葉瀾玄的手穿過重衣, 緊緊将他的身體吊着。

“好, 俞仙友慢走, 我身子不便,就不相送了。”

俞思歸安全離去後, 葉瀾玄虛脫地放松身體,收回控制蕭鼎之的手,軟軟地搭在他的腿上。

“徒弟,俞思歸何錯之有,讓你如此惱怒?”葉瀾玄有氣無力,眼皮沉的擡不起來,卻強撐着給蕭鼎之矯正心性。

“《清淨修士論》曰:修行先修心,心狹為禍之根,心曠則豁達,物來順應,道……唔……”

煩人的念經聲止于蕭鼎之掌中。

葉瀾玄的嘴巴被捂住,冷香沁鼻,暈了過去。

***

葉瀾玄沉沉睡了一覺,無夢卻有感知。

自己好像被什麽東西包裹着,純淨柔軟很舒服,體力和靈氣在緩緩複蘇。

舒服的感覺持續了很長時間,包裹身體的物質消失後,葉瀾玄睜開眼。

眼前一片漆黑,手腳被捆着,身體不能動。

真實的桎梏感絕非虛幻,葉瀾玄緊張地提氣,打開靈識。

不知是靈力不足還是別的原因,靈識竟無法清晰地視物,隐約可見所處環境的模糊輪廓,看布局應該是羅浮洞。

“徒弟。”

“蕭鼎之。”

葉瀾玄喊了兩聲,話音在密閉的室內回蕩,卻沒得到回應。

葉瀾玄努力擺動身體,試圖掙脫禁锢。

一個圓滑的東西劃過他的下颌線,貼在唇上。

耳邊響起蘇啞誘惑的聲音:“含住。”

葉瀾玄一怔,将唇閉得緊緊的

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怎能亂含。

一只手鉗住他的下巴,耳旁的聲音越發輕柔:“師尊,俞思歸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一個初次見面的外人比親傳徒弟更值得信任麽?”

“他為我治病,自然要聽他的,你還知道我是你的親傳師父?你捆我作甚?快給我松綁。”葉瀾玄說話時,貼在唇上的東西被塞進嘴裏。

異物入口,順滑地滾進喉嚨,直沉丹田,腹部因它微微發冷。

“蕭鼎之!”葉瀾玄怒道,“你給我吃的什麽東西?!”

“淨身的藥。”

淨身?

葉瀾玄感覺腹部的寒涼已經浸潤到下半身,逐漸麻木失去知覺。

葉瀾玄氣急,靈力大爆發,周身綻開耀眼的光束。

身體的桎梏消失,他一掌拍向蕭鼎之所在的方位,卻拍了個空,威力巨大的靈氣團沖向石壁,穿出一個看不到盡頭的大洞。

地動山搖,碎石簌簌掉落。

蕭鼎之站在石室角落,幽幽看着他。

料到他會反抗,蕭鼎之先用法力加固了山體,這一擊石室才沒有坍塌。

這種強度的靈力不是金丹修為能達到的,蕭鼎之将已經融入魔丹的極樂翎羽抽離出來,強行淨化成靈藥給他吃下,還用強體術幫他恢複體能。這麽做毀了連日來的修複進程,身體承受的負荷比先前更重。

之所以這樣做,是不想葉瀾玄再執着治病,随便來個人就當神醫,袒胸露懷任人觸摸。這種場景會讓蕭鼎之想起不愉快的往事,幾近偏執的精神潔癖容不得半點污穢。

靈藥可洗皮鍛骨,從內到外把葉瀾玄清潔幹淨,同時能聚神固靈。若葉瀾玄天資優異,在極端的情緒下爆發潛能,便可突破金丹,進階元嬰。

葉瀾玄穿書玩養成,蕭鼎之重生也玩養成,還是那句話,對手越強他幹起來越爽。

一擊過後,光束消失,室內又昏暗下來,葉瀾玄呼呼喘氣,垂手放在腿間,摸了摸,兄弟還在。

“你以為淨身是讓你做不成男子?”蕭鼎之淡漠的聲音由遠及近,“适才那一掌沒留餘地,若被擊中,必死無疑。師尊,你好狠的心。”

葉瀾玄爆發過後,後繼無力,撐着石壁,喘息道:“我待你好,你不領情,從未把我這個師尊放在眼裏。你禁锢我強行喂藥,誰的心更狠?”

葉瀾玄的手腕被握住擡起,幽暗帶來的壓迫感因蕭鼎之的靠近愈發強烈:“你現在的身體怎樣自己心裏沒數?以你淤滞的靈力能瞬間控神,爆出靈氣團?”

穿透石壁的洞打通了羅浮洞和瀾軒的間隔,那邊的光隐隐透過來,葉瀾玄突然悟了。

且不說自己受退病劫限制,就算身體無礙,剛才的爆發也超出自己的能力範疇,所以,超水平發揮可能是那顆藥起的作用。

“我能聚靈是吃了那顆藥的緣故?”葉瀾玄問道。

蕭鼎之沒回答。

不否認那便是了。

葉瀾玄為自己的沖動道歉:“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蕭鼎之仍然沉默。

氣氛壓抑又尴尬,葉瀾玄嘟囔:“正常人被關在小黑屋裏都會心急害怕,做出正當防衛之舉。你一片好心,但表達的方法不對,我自衛過頭,也該反省。”

“那藥是怎麽來的?比蓬萊的仙丹還管用,我昏睡期間,你去了哪裏?”

“徒弟,你說句話。”

“嗯也一聲也行啊。”

蕭鼎之就在面前,卻無聲無息宛如雕像,背後的微弱光源将他的正面輪廓勾勒得很深,淩厲非常。

在葉瀾玄低聲下氣的道歉懇求中,他終于說話了:“我在你眼中抵不過一個外人。你防着我,命童子監視我,你在怕什麽?”

葉瀾玄不可能說怕你沖動做錯事,腦子飛轉,說了句肉麻的話:“怕你離開我。”

“你心氣高,悟性也強,我的蝼蟻修為讓你失望了,但我也不想啊,這破身子影響我進階,我比你更恨自己不争氣。”

“拜師前我對你說過親傳的意義,我扶你顱頂傳誡那一刻,我們已經結下終身唯一的靈契。我對你沒有二心,你剛拜完師就要和我一別兩寬,我當時的心情……哎,別提多難受。”

“我說過再生你的氣就跟你姓,現在出爾反爾,我當履行承諾。以後蕭師尊會時時警醒自己,以身作則。”

葉瀾玄一席又自嘲又剖心的話很容易讓人心軟。

蕭鼎之沒成魔神前也是人,難免有所觸動,聲音不再那麽冷硬:“你用我的姓,經我同意了麽?”

“啊?那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見,我姓蕭,你同意麽?”葉瀾玄說得一本正經,只要能曲能伸,搞活氛圍,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不同意,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蕭鼎之道。

“那不改了。”葉瀾玄松了口氣,生怕他當真同意。

蕭鼎之話鋒一轉,語氣也是一本正經:“你實在想改也行,在避禍、收養、過門裏選個由頭。”

過門是啥?出嫁的意思?

葉瀾玄被他打敗了:“徒弟,蝼蟻也有自尊心,稍微給我留點面子。”

蕭鼎之:“我不給你面子,俞思歸很難完好地離開九溪峰。”

葉瀾玄問:“你現在是什麽修為,這麽自信?”

“我正面打不過,可以偷襲不是?”

“……”好話轉頭忘,閑話他倒是記得清楚。

葉瀾玄跳過這茬:“以後有話好好說,不要突然玩禁锢游戲。”

“以後你再随便讓人碰,禁锢你的就是掙不斷的鐵鎖了。”

這話怎麽透着股病嬌的醋勁兒?

“俞思歸碰我是為了治病,你在現場怎還妒恨?”

蕭鼎之呵道:“你當真單純,正常診病怎會讓人脫衣?”

“他說蓬萊的醫術與中原不同。”葉瀾玄道。

蕭鼎之:“他說雙修可以治愈你,你修不修?”

葉瀾玄:“……你扯遠了。”

“你會不會為了治病和他雙修?”蕭鼎之很執着這個問題,低頭逼進。

“不、沒有這種可能,俞思歸不會這麽說。”蕭鼎之靠得太近,奇特的冷香混着溫熱的呼吸拂過臉頰令人迷醉,葉瀾玄偏頭避開,身體又僵又熱。

蕭鼎之掰正他的臉,讓他正面對着自己:“你很了解他?”

“不了解啊!一面之緣,你別問了。”葉瀾玄被逼得有些喘不過氣。

蕭鼎之再次重申:“以後不要随便讓人碰你的身子。”

“那你放開我啊,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蕭鼎之松手轉身,葉瀾玄忽然驚叫,一把抓住他。

“蟲、蟲、有蟲!!!”葉瀾玄吓得不停跺腳,“在我肩上,快幫我拿掉,快,求求了。”

蕭鼎之回頭,看到一條巨型的蜈蚣從石縫墜下,懸在葉瀾玄肩上蠕動。

蕭鼎之轉身徒手扯下蜈蚣,放在葉瀾玄眼前晃動:“你怕蟲?”

小蟲子能把葉瀾玄吓得半死,這種體型碩大的蜈蚣直接将他原地送走。

葉瀾玄兩眼翻白,又雙叒叕暈了。

***

葉瀾玄醒來已身處卧房,熏煙袅袅,香氣怡神。

枕邊放着一本書——《潛能顯化之元嬰篇》。

肯定是蕭鼎之放的,但意義何在?

葉瀾玄拿起書翻開,一張紙夾在書頁中,筆走龍蛇寫着:書猶藥也,善讀之可醫愚。

葉瀾玄嘴角抽搐,小反派拐着彎說我笨。

葉瀾玄将書扣在臉上,四肢大敞鹹魚躺,古沉的墨香吸進肺裏,腦中慧海又出現流幕般的文字,一個嬰孩雙手合十,閉目坐在蓮花托上,頭頂元嬰六合四個閃閃發光的金字。

醍醐灌頂,葉瀾玄霎時清明。

吃了蕭鼎之的藥,靈力爆發幫助自己突破金丹瓶頸,進階元嬰了!

葉瀾玄趕緊起身打坐入定,粉碎虛空,瑩瑩內丹上沖中宮,心之幻影宛如蓮瓣層疊展開,若元靈足夠,會凝結成嬰,變成慧海中看到的模樣。

但心蓮盛開很快又凋零,聚起的靈氣從手術縫合處洩散,回歸丹田。

元嬰六合要氣、心、眼、功、力、意六境合一才能合化成命胎,成為半仙之體,但這個過程道阻且長,心疾不愈難上加難。

那顆藥是蕭鼎之從哪裏弄的,完勝蓬萊仙丹,他牛氣沖天想必也是吃過那藥修為漲得快。

既有這種神丹,他早不拿出來,旁觀俞思歸一頓操作猛如虎,結果卻是無用功,又借此事關自己小黑屋。

他到底懷揣什麽心思?

葉瀾玄撫胸籲氣,正欲披衣下床,忽聞窗棂響動,一個矯健的身影不走正門,躍窗而入。

來人落地站穩,長發一甩,兩道劍眉斜飛入鬓,鼻翼上的小金箔格外醒目。

“尋真,你不是說要封山嗎?”

葉瀾玄見到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身懷絕技的魚們神出鬼沒,山門如同虛設,九溪峰像他們家的後花園想入便入,防不勝防。

葉瀾玄正愁不知如何應對,門外響起童子的聲音:“主人,上元君求見。”

上元走到桌前坐下,一手撐腿,一手叉腰,姿勢相當大佬。

葉瀾玄心中一亮,朗聲道:“童兒進來。”

童子推門進入,看到上元很驚詫,他怎麽和紫胤道君一樣不請自如了?

“給上元君看茶。”葉瀾玄故意把童子叫進來,多個人心裏踏實些。

童子給上元倒了一杯茶,雙手托着,上元卻不接。

葉瀾玄沖童子招手:“拿來給本君喝。”

童子送茶到床前,葉瀾玄淺抿一口,道:“去陵虛宗前我身子不好,回來一直在養病,封山之事我尚未與執掌商議。”

聽到葉瀾玄身體抱恙,上元神色一凜:“你身子怎麽了?”

葉瀾玄把症狀往嚴重了說,不讓上元有非分之想。

上元聽得直皺眉:“那日不見你有何異色,現在看來病的不輕,是我疏忽大意了。”

葉瀾玄狀似虛弱地扶額靠着床框:“聽聞陵虛宗受魔修侵擾,受損嚴重,此事未在修仙界掀起波瀾?”

“陵虛宗之事或與雁北城詭殺案相關,懸天宗領頭已帶着四個宗門前去查探。”上元的心思在葉瀾玄身上,轉而說道,“你的心疾光靠靜養不行,我渡些靈力給你。”

“沒用。”葉瀾玄斷然拒絕,“蓬萊弟子都治不好我。”

“你說的是俞思歸?”上元面露不快,“我在弛道見過他,他來中原是專程給你治病的?你與他也是故交?”

一連三問透着不加掩飾的醋意,上元的性格介于沉穩與沖動之間,對付他要軟硬兼施。

葉瀾玄先溫言解釋:“蓬萊與九溪峰相隔山海,又甚少來中原,我怎會認識俞思歸。是我差人尋找仙藥恰巧遇到他,遂将他帶上山來。”

這波解釋令上元臉色稍霁:“蓬萊醫術徒有虛名,傳得神乎其神罷了。我渡你靈力,必能治愈心疾。小童,你出去。”

童子“啊”了聲,看着葉瀾玄。

葉瀾玄微微搖頭。

童子進退兩難。

上元挑眉:“尋真,你變樣了。”

葉瀾玄道:“病魔纏身,精神萎靡,自然是難看的。”

“我說的不是姿容,是心。”上元起身,走到葉瀾玄面前,“你病了反而愈發好看,眼含春水,身嬌……”

“上元!”葉瀾玄沉聲打斷他将要出口的黃話,“有童兒在,注意形象。”

上元呵呵笑道:“童兒始終要長大,早知人事對他大有好處。”

童子的臉脹得通紅,不知所措。

葉瀾玄警鈴大作,長袖掩蓋的手扣着床沿,往後坐了坐,說:“你就這麽急于一時?靈力若能治好我的心疾,我至于無計可施,虛弱至此嗎?”

“除了我,還有誰會給你渡靈?紫胤,玄月還是半死不活的栖雲?”

“提那三人作甚?”葉瀾玄佯作鎮定,身體卻緊繃地像一根欲斷的弓弦。

“那三人也是尋真你的至交啊。”上元擡起葉瀾玄的下巴。眼前人的緊張他怎會察覺不出,流言蜚語入耳,加之栖雲繼任那日發生的事,他感覺葉瀾玄不幹淨了。

“尋真,我與那三人可有區別?”

“有!”葉瀾玄豁出去了,拍開他的手,強硬道,“我與他們君子之交,互通書信,隔空論道,偶爾見面。陵虛宗受魔修騷擾,有為之士都去追兇,你作為驚瀾宗首屈一指的大修士,不做正事,來九溪峰逼迫我,你說區別何在?”

上元轉動手腕,道:“如此說,我比不上那三人?”

“在我心中你原是遠超他們的,但今日之事讓我對你很失望。”

這話說得重,上元的目光停在葉瀾玄愠色顯露的臉上,心下游移,難道誤會他了?

上元并沒有實質證據證明葉瀾玄與那三人有染,本想詐他的話,卻惹他動了怒。

葉瀾玄強硬起來,上元又軟了,輕言細語道:“尋真,适才的話你別往心裏去,我珍視你才會心生妒意。此番來九溪峰是太過想念,絕無逼迫之意。”

強怼起了作用,葉瀾玄稍稍松了口氣:“我身子不爽,心情郁煩,話說重了,你也別往心裏去。”

上元看似笑了,又沒完全笑:“你說得對,雙修合拍不足以展現魅力,威望高才有絕對吸引力。尋真,與你相談勝過苦讀仙書道籍。你好好養病,我這便下山去捉拿魔修。”

聽他說要走,葉瀾玄眼睛都亮了,垂眸掩飾喜色,道:“我送你下山。”

“你身子不便,不必送了。”

葉瀾玄支棱起來,能早送走早送走,免得他變卦:“走幾步還是可以的。”

上元心情大好,覺得葉瀾玄還是在意自己的。

送走上元,葉瀾玄渾身輕松,見童子滿懷心事,想是被某些虎狼之詞震撼到了。

往回走的路上,葉瀾玄告訴童子:“無謂的事不要放在心裏琢磨。”

童子嗯嗯點頭。

葉瀾玄想起一事:“蕭鼎之幾時成了你哥哥?他在羅浮洞閉門修煉,本君都甚少見他,你們卻有來往?”

“童兒也很少見到蕭公子。”

童兒純真無邪,應該不會撒謊,葉瀾玄又問:“那你怎改口叫他哥哥?”

“是蕭公子讓童兒叫的。主人吩咐童兒守他那夜……”說到此處,童子有點不敢往下說,怕玩忽職守饞嘴烤魚之事惹葉瀾玄不快。

“那夜如何?照實說。”

“那夜童兒帶蕭公子去小木屋烤魚了。”童兒忽然跪下認錯,“童兒錯了,不該饞嘴。”

葉瀾玄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可言說的事,搖頭道:“夜裏寒冷,吃點夜宵不妨事。起來,把後面的事細細道來。”

童子起身,将那夜的聊天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葉瀾玄聽笑了。

當蕭鼎之有多冷心冷情,其實心思細膩,會同情弱小。

葉瀾玄又道:“除了此事,你們還單獨在一起過嗎?”

“還有一次烤番薯……”

怎麽都和吃有關?蕭鼎之正餐不吃,愛吃零嘴?當真孩子心性。

入了山門,羅浮洞方向隐約傳來響動。

葉瀾玄問:“誰在上面?”

童子回道:“蕭公子叫幾個老伯上去修石室了。”

葉瀾玄擡眸看向雲霧缥缈的山林。

蕭鼎之是嫌自己給的懲罰不夠為童兒解氣,還要罰老仆做苦力。

他這個哥哥當得實在。

回到玉闕,葉瀾玄止步廊前,對童子說:“今日之事全部忘記,不得對人提起,特別不能告訴蕭鼎之。”

童子的眼睛倏忽睜大,看着葉瀾玄身後。

日影疏斜,葉瀾玄側目瞄到自己身影後面多了一道影子。

葉瀾玄用眼神示意童子退下,童子颔首告退。

“什麽事不能告訴我?”蕭鼎之的聲音很平靜,不帶任何情緒。

葉瀾玄轉身,唇邊挂着淺笑:“你不是在羅浮洞監工嗎?”

蕭鼎之冷凝的表情忽然柔和,眼尾上揚,殷紅朱砂攝人心魄:“修複石室沒有師尊的命重要,我回來看你咽氣沒。”

“……”又不好好說話,想鬥嘴。

葉瀾玄偏不遂他的意,說:“有你在,我即便咽氣你也會在黃泉路上攔我魂魄,把我拉回人間。”

蕭鼎之呵道:“你想得美。”

“想得美才不會給自己添堵啊。”葉瀾玄已經慢慢養成你怼你的,我完全不生氣的廣闊胸襟,“徒弟,我們坐下沏壺茶,好好談談。”

徒弟為前綴,後面的話無非是和尚念經,煩人。

蕭鼎之果斷拒絕:“講經傳道不必多說,我自己曉得看書。”

“書有我好看嗎?文字枯燥不如聲音傳神。”

蕭鼎之定睛看着葉瀾玄。

他的目光穿透力極強,還兼具狂野侵略性,被他盯上的人十有八九會心裏發毛,手腳乏力,恨不得隐身躲避。

葉瀾玄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臉上每一寸皮膚都似被火烙過,燙得難受。

葉瀾玄頂了一陣,實在受不住,轉頭避道:“別這樣看我。”

蕭鼎之勾了下唇:“我該如何看你?”

“不要死盯着看啊,感覺很奇怪。”

“我看書向來全神貫注,你說書沒你看好,我便好好觀閱你,你又不讓我看,反複無常!”

葉瀾玄更正:“不是我反複無常,是你的眼神太鋒銳。”

“我眼神鋒銳?是你心中有鬼。”蕭鼎之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做了什麽事不想讓我知道?”

葉瀾玄腦子轉得快,化被動為主動:“我向童兒讨問如何走進你的心。你對我挑三揀四,對童兒關愛有加。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你為何總是拿刺紮我?難道是我上輩子欠你的?”

最後這話說到點子上了。

蕭鼎之不否認:“正是你上輩子欠我的債,這輩子來還,你不該在鏡水河畔救我。”

“我不後悔救你,但凡有善心的人都不會見死不救。”葉瀾玄說,“就當我還債,債總有還完的時候,我等你做個人。”

“你做人了麽?”抛下這句話,蕭鼎之轉身就走。

葉瀾玄邁步跟上:“那我們圍爐探讨怎麽做個好人。”

蕭鼎之根本不理他,腳步很快,轉眼便進了自己的卧房。

門将關閉,葉瀾玄伸臂撐住:“小債主,別故作冷淡了,聊聊。”

蕭鼎之松開關門的手,葉瀾玄以為他終于被自己說動了,歡喜地邁過門檻。

蕭鼎之從門後的牆上取下一個東西,發放在葉瀾玄眼前搖晃:“師尊,送給你。”

見到此物,葉瀾玄兩眼翻白,當場暈厥。

蕭鼎之伸手攬住他,抖肩粲笑。

體會到殺戮以外的別樣快感。

之後兩個月,葉瀾玄不再靠近蕭鼎之,便是路過他的卧房,也會繞着花園走,絕不停留。

蕭鼎之獨得清閑,魔丹修複順利,又回到極樂翎羽抽離前的法神狀态。

葉瀾玄人沒來打擾,但心意從未中斷。

隔三差五童兒會将他手寫的修煉要領,慈悲大愛渡人渡己的勸誡規條,還有噓寒問暖的體己話塞進門縫。

這些東西對蕭鼎之沒用,但他會展開來看,嘲笑葉瀾玄字醜,還錯漏百出成為他每日修煉之餘的樂趣。

這日,無極峰派人來請葉瀾玄回主峰議事。

葉瀾玄來到無極殿,見執掌和兩位師兄都在,還有幾個樣子狼狽看起來受了傷的外門弟子。

葉瀾玄入座,執掌直入正題:“雁北城之亂已查清,乃噬魂魔修所為。”

魔修有四個分支。

嗜元、食靈、噬魂和折骨。

其中食靈魔修和嗜元魔修境界較高,對仙修威脅最大。

噬魂魔修屬于中低梯隊,他們把死者的靈魂煉化後轉為混元之氣,以此進階提升魔力。

他們常出沒于陰氣重的亂墳崗,因魔力有限不輕易濫殺活人,亂墳崗常有将死未死之人,他們會趕在人斷氣之前迅速抽離魂魄,随之隐匿行蹤。

雁北城之事鬧了近兩個月,噬魂魔修怎麽有本事搞這麽大,這麽久的事?況且紫胤都帶着大部隊趕去平息禍端,玄月,上元應當也在。

這幾個外門弟子應該是來靈隐宗求援,化神仙修搞不過噬魂魔修,太奇怪了,莫非噬魂魔修有幫手?

葉瀾玄按下猜測,靜待下文。

執掌起了個頭,對外門弟子說:“具體情況你們詳說。”

一個傷勢較輕的弟子站起來,捂着右臂,表情痛苦,道:“我們随紫胤道君進入雁北城暗查,蹲守大半月沒有異常,我們撤出雁北城不久,城中又起動亂。我們再次進城分頭布防,發現很多城民中了魔魇,肢體僵硬,眼神渙散,似行屍走肉,攻擊性極強,見人便咬。”

“我們控制了一部分人淨化魔魇,不想其中混入了噬魂魔修,趁我們施法不備,偷襲我們。”

“那幾個魔修每個都長有利齒,眼泛紅光,不用魔法,撲上來咬人吸血。十幾個師兄弟被他們吸成人幹。”

“那些不幸的師兄弟不到半柱香突然直挺挺地站起來,眼瞳全白,嘴吐利牙,成了僵屍。”

“我們不得不忍痛毀滅他們,但他們的身體堅不可摧,仙術近身便被吸收。靈力攻擊無效,多虧蓬萊劍宗的仙友及時趕到,我們才得以脫身,出城求援。”

“噬魂魔修感染力極強,雁北城半城淪陷,靈隐宗劍靈雙修,望貴宗馳援。”那弟子單膝點地,拱手相拜。

葉瀾玄面色沉肅。

聽描述有點喪屍圍城的感覺。仙術攻擊無效,只能使用物理攻擊。

原主是純靈修,沉迷雙修後荒廢修煉,這事兒幫不上大忙。

大師兄秦鶴軒倒是劍靈雙修,但有點偏科,劍術一般,在修仙界排不上號。

二師兄宴霖劍術不錯,但靈力又弱了些,勉強結丹,至今還在金丹一期停滞不前。

結論一句話,靈隐宗這種走過場的炮灰門派,沒有出類拔萃的可用之才。

執掌的臉色比葉瀾玄更沉重。

他曾允諾紫胤道君若有需要,随叫随到,但現在的情況超出靈隐宗的能力範圍,進退兩難。

無極殿一時陷入難堪的沉默。

靜默良久,葉瀾玄問道:“陵虛宗之亂也是噬魂魔修搞的?你們出城前,其他宗門狀況如何?”

外門弟子搖頭道:“陵虛宗之亂的兇手尚未找到。各個宗門進入雁北城分散四處,各自苦戰,城內除了魔修還有妖氣。”

果然猜對了,噬魂魔修異變有後手推波助瀾。

“請貴宗馳援!”外門弟子雙膝跪地,深深叩首,“雁北城戰況慘烈,若不壓制魔修氣焰,修仙界破防,妖魔兩界趁虛而入,受苦的是萬千城民。”

葉瀾玄有濟世任務在身,但沒想到仙魔之戰來得如此之快,快到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對。

妖魔亂舞,塗炭生靈,每一個宣誓入宗門的人都有責任和義務去斬妖除魔。好比國家軍人,有戰争就要上,哪怕只能做炮灰。

葉瀾玄貪生但并不怕死,就算沒有任務,他也可以為蒼生提劍而戰。

變異的魔修不吃靈力,幕後作惡的妖修總能殺幾個。

葉瀾玄拿定主意,正要應下,秦鶴軒和宴霖率先拔劍表态:“我們去!”

“我也去。”葉瀾玄起身,“我回九溪峰拿劍,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去點人。”

此話一出,執掌和兩位師兄皆錯愕地看着葉瀾玄。

冷若冰霜的他竟有赤忱熱血?

宴霖遲疑片刻,說:“師弟,此去危險重重,可能有去無回,你不曾修習劍術,去了無濟于事。你若牽挂幾位道君,可寫書信我們幫你帶去。”

葉瀾玄搖頭道:“師兄的好意尋真心領。雁北城雖地處邊陲,卻是重要關隘,雁北城失守,北域岌岌可危。我個人力量雖小,但也想出一份微薄之力。修仙界多是靈修,若大家都覺得自己無能為力而放棄馳援,雁北城淪陷,城民失去性命,修仙界失去尊嚴。”

“勞煩幾位再辛苦奔波,去其他宗門求援。就說靈隐宗已動身趕往雁北城,他們聽了自會出戰。”

這番話說的外門弟子熱淚盈眶。

尋真君靠清絕姿容名揚修仙界,但凡談論起他,全是幻想緋聞,從無一人提過他的實力作為。

關鍵時刻見他品性,足夠令那些心思龌龊的人汗顏。

執掌閉目沉吟,和葉瀾玄相處多年,到今日才知他人冷血熱。

執掌緊握自己的手臂,若非斷了筋絡,自己也會義無反顧地參戰。

執掌緩了片刻,啞聲道:“尋真、鶴軒、宴霖,靈隐宗等你們平安歸來。”

***

葉瀾玄回到玉闕,取下精美別致的[陌上霜]。

這柄長劍從未見血,裝飾性大過實用性,第一次出鞘就承擔大任,不知給不給力。

葉瀾玄又去儲物間拿了宗門旗。臨行前,放心不下蕭鼎之,來到他卧房前,朗聲道:“徒弟,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與你說。”

窗戶動了動,隙開一條縫:“何事?”

“我要出一趟遠門,你和童兒好好看家。如果……如果我很久沒回來,你便去無極峰等着。”

窗戶“啪”地一聲合上。

聲音似重錘砸在葉瀾玄心上,震得胸口發疼。

葉瀾玄搖頭苦笑,最後一面都不讓見,不愧是無情殺神大魔尊的人設啊。

葉瀾玄伸手折了一串紫藤花,轉身離開。

背後響起開門聲:“你去哪裏?”

葉瀾玄回頭,看到蕭鼎之身着白色滾金錦袍,長身玉立,金冠高束,狹長鳳目挑着慵懶與風情,面色卻是肅冷的,集令人瘋狂的魅惑和不屑七情六欲的冷漠于一身。

這是他慣常的姿态,葉瀾玄都習慣了,但還是百看不厭。

顏狗的悲哀。

“雁北城內噬魂魔修異變,前去查探的宗門猝不及防被困其中,情勢危急,我去馳援。”葉瀾玄如實道。

“你去馳援?”蕭鼎之揣測,“你知此去兇多吉少,讓我去無極峰等你的屍身回來?”

葉瀾玄點頭:“對。”

“荒謬!”蕭鼎之拂袖瞬移到葉瀾玄面前,“我說過你的命屬于我,你當戲言?”

這話說的,不是戲言還能當真嗎?命哪有特定的歸屬。

葉瀾玄口是心非道:“沒有啊,這不是形勢所迫嘛。你護我之心我感受到了,但身為仙修當逢亂必出。我沒多的遺願,除了好好埋葬我,還想聽你發自肺腑喊我一聲‘師尊’。”

蕭鼎之言簡意赅:“走。”

葉瀾玄詫異:“走?你要送我一程?”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葉瀾玄制止,“大師兄,二師兄和我都走了,靈隐宗後繼無人,你留下好好修煉,将來……”

“靈隐宗存亡與我何幹!”蕭鼎之要被葉瀾玄煩死了,張口道義閉口大義。

葉瀾玄尤不自知,還在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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