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突如其來的狠話如酥麻電流從頭頂蔓延至全身, 葉瀾玄輕顫着,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要不是蕭鼎之提着他的腰封,他快要站不住了。
說一次是戲言, 鄭重其事的宣告, 字字敲擊靈魂所帶來的震撼讓葉瀾玄仿若看到一言九鼎, 從不開玩笑的真實大魔尊。
葉瀾玄深深看着蕭鼎之, 脈脈眼波映着紫藤花色,流雪回風吹不散唇畔錦繡芙蓉。
他的笑質傲清霜,燦若春華, 蕭鼎之見過無數美人, 無一人的笑容能比得過他。
蕭鼎之轉目收手:“你傻笑什麽?”
葉瀾玄說:“為師心甚慰。”
蕭鼎之:“沒有外人在,不要以為師自稱。”
葉瀾玄眨眼不解, “為何?”
“我不愛聽。”
“那你愛聽什麽?”
“求饒聲。”
“……”啥玩意兒, 好好的氛圍感被他整沒了,剛才的好感是幻覺吧!他就是個天生反骨,嚣張跋扈的反派兔崽子!
兩人下山, 童子哭唧唧地跟了老遠, 把葉瀾玄都弄傷感了。
蕭鼎之停步,對童子說:“不許哭,哥哥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葉瀾玄真佩服蕭鼎之處變不驚的心态。
童兒抽噎着止住哭聲,顫巍巍地伸出小拇指:“拉鈎。”
蕭鼎之無情地拍開他的手:“信便信, 不信拉鈎也沒用。”
童兒扁着嘴, 垂下手, 小拇指還勾着。
葉瀾玄知道什麽叫精神寄托, 抖袖露手勾住童兒的小拇指:“你哥是百煉鋼做的不識趣, 本君和你拉鈎,好好看家, 等我們回來。”
童兒重重點頭,破涕為笑。
蕭鼎之嗤了聲,揚長而去。
葉瀾玄看着童子回山後,瞬移跟上蕭鼎之。
蕭鼎之瞄到他耳後別着兩串紫藤花,随着步伐搖來晃去。
一般人把花別在耳朵上又醜又瘋癫,紫色花串別在他耳朵上不僅不醜,還多了幾分顏色。
葉瀾玄發現蕭鼎之在看自己耳後的花,便取下一串往他耳廓上套。
蕭鼎之極其嫌棄地和他拉開距離:“手還想要就別亂伸。”
“徒弟,你老實告訴我,你的修為到什麽程度了?”葉瀾玄晃着花串問。
“能輕松控制你的程度。”
葉瀾玄撇嘴道:“我進階元嬰了,不是金丹蝼蟻。”
蕭鼎之絲毫不驚訝:“是麽,那又怎樣?”
“你才入門多久,就算有神藥加持,你頂多結丹。”葉瀾玄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那神藥還有嗎?”
他當自己開藥鋪呢?
蕭鼎之沒好氣道:“你以為神藥是糖丸,要多少有多少?”
“我就問問嘛,你真像肺魚,戳一下就氣鼓鼓的。”葉瀾玄教育道,“心态平和少生氣,笑一笑,十年少。你長得好看,不笑浪費花容月貌。”
蕭鼎之:“……”
葉瀾玄緊接着說:“其實,我是想如果還有神藥趁早吃了,免得浪費。異變的噬魂魔修不吃靈力,我們去了要多加提防。除了魔修,雁北城還有妖氣,我猜測幕後搞事的是妖修,我們此去主要對付妖修。”
妖修與魔修看似各自為營,實則都覺得對方多餘。
蕭鼎之成魔尊後,除了血洗修仙界,妖界也是他重點打擊的對象。
有一段時間,民間流傳魔尊轉性向善,為民除害。說書人為了吸引聽衆,編纂出許多虛構事跡,把他塑造成堕神,說恣意殺戮是他神格中的弱點,他戰勝弱點便是光明神。
蕭鼎之對此嗤之以鼻。
世人愚昧無知,對他們好的事他們就大肆讴歌,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反之亦然。三人成虎,衆口铄金,輿論造勢,貪的不過是一己私利。
世間黑白,愚人豈能評說。
葉瀾玄發現蕭鼎之在走神,趁機把紫藤花挂在他的腰上。
蕭鼎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還沒用力就聽他咋呼碰瓷:“疼,疼,手要斷掉了。”
蕭鼎之的表情一言難盡,甩開他的手:“你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碎?”
葉瀾玄握着手腕,一本正經道:“你有所不知,我有個逆徒占有欲極強,是個醋壇子,不許人碰我。他說誰碰我就弄誰,我勸你君子動口莫動手,惹毛他,沒好果子吃。”
蕭鼎之确實被惹毛了,一記手影刃敲在葉瀾玄後頸上,抱起昏迷的話痨禦風而行。
葉瀾玄晃晃悠悠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無極殿外。
他幽怨地看着蕭鼎之,洩氣地想:被徒弟輕松控制的師尊除了我怕是沒別人了。自尊,在我這逆徒面前完全是多餘的。
蕭鼎之側目看着側方長階,葉瀾玄的兩個師兄帶着一行弟子疾步趕來。
葉瀾玄也發現了,立刻挺直脊背,豐富的表情褪去,恢複清冷姿态。
“尋真,你要帶淩絕一道去?”秦鶴軒面色沉重,“他入門才三月,還在煉氣期吧?”
“大師兄放心,我徒弟不會拖後腿。”葉瀾玄淡然道。
宴霖對蕭鼎之沒有好感,但并未多話。
有葉瀾玄作保,秦鶴軒便是不信也不好多說,闊步走進無極殿,片刻後與執掌一道出來。
執掌斑白的鬓發已然全白,焦慮之心可見一斑。
他看着殿下數十位弟子,喉頭滾動一番,道:“活着回來,一個都不要少。”
弟子都知此去艱難,還是齊聲答“是”。
葉瀾玄悄聲問蕭鼎之:“我給你的紫藤花呢?”
“風吹掉了。”其實是扔了。
“你怎不好好保管?那不是飾品,是标識。”
“什麽标識?”
“靈隐宗的紫藤花獨一無二,若我們不幸殒命,紫藤花蕊會将我們的靈引回宗門,花萼留在屍身上清掃戰場的仙友看到标識才知我們身份。每個宗門都有獨屬的标識。”
蕭鼎之目掃在場的弟子,他們都帶着紫藤花。
弱者總是寄希望于他物之上,年少的自己也曾愚蠢過。
蕭鼎之送給葉瀾玄一句話:“抱必死之心,結果必敗。”
“難道抱必贏之心,結果必勝?”
“對。”
我信了你的邪!
真有這麽簡單就好了,我狂想駕馭你這逆徒,但實力不允許,以下犯上成為你的日常,我勝過你哪怕一次嗎?哼!
衆人動身,葉瀾玄要禦劍,蕭鼎之說:“到我身後來。”
葉瀾玄頭頂問號,站在蕭鼎之背後。
平地升起一股風,托着兩人騰空。
葉瀾玄沒有心理準備,身體搖晃,下意識摟住蕭鼎之的腰。還好不恐高,不至于吓暈。
蕭鼎之垂眸看着腰上的手,想宰了又忍住,道:“你沒禦風飛行過?”
葉瀾玄一般使用縱深飛躍,偶爾禦劍,禦風太難還沒嘗試過。
但他必不可能暴露自己的弱項,說:“自己禦風和別人禦風是兩回事。”
“你那些化神仙友沒帶你禦風游覽山河湖海?”蕭鼎之問。
葉瀾玄撇嘴:“誰的靈力是大風刮來的?不是真神仙,還是接地氣比較好。”
蕭鼎之:“那是他們不行。”
“你行,你動啊。”言下之意讓我看看你有多能耐。
“咻”地一下,長風破空,空中兩人化作閃耀流星,劃過天際消失無蹤,地上衆人驚呆了。
秦鶴軒嘴巴大張,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磕巴道:“尋、尋真飛走了?”
宴霖也呈石化狀:“啊……飛走了。”
秦鶴軒:“禦風飛走的?”
宴霖:“啊……”
秦鶴軒:“那種速度是大乘仙修才有的吧?”
宴霖:“我沒見過大乘仙修,尋真已經這般厲害了?我們還去雁北城嗎?感覺我們是多餘的。”
“去!”秦鶴軒跺腳,“我禦劍去追,你帶弟子走陸路捷徑。”
受驚吓的不止他們,葉瀾玄也風中淩亂。上萬英尺的高空是飛機才能到達的高度,四周全是層疊缥缈的雲霧,白茫茫一片。
大氣壓強在這裏不存在,但冷風呼嘯,長發被刮成一條直線,扯得頭皮又麻又疼,臉被吹得凹凸不平,葉瀾玄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現在醜得不成人形。
原來禦風飛行并不是什麽舒服浪漫的事啊,好難受。
“咳咳咳——”葉瀾玄将頭頂在蕭鼎之的背上,彎腰咳嗽。
“怎麽突然咳嗽?”蕭鼎之的聲音四平八穩,完全不受風速影響。
葉瀾玄的聲音是顫抖的:“我想說你慢點飛,師兄他們跟不上,張嘴灌了一口風。”
速度降了些,蕭鼎之說:“他們現在沒出靈隐山。”
“你怎麽知道?”
“蝼蟻走得慢。”
“……”葉瀾玄在蕭鼎之腰上掐了一把,“別瞧不起金丹,我們都很努力。”
蕭鼎之警告:“再動手動腳,我把你扔下去。”
就他那個瘋批脾氣,很可能說扔就扔。
葉瀾玄默默松開手,沒堅持幾秒又很沒骨氣地把住蕭鼎之的腰。
太晃了,根本站不穩。
蕭鼎之不能豎結界,紫紅魔盾會暴露身份。
葉瀾玄傻得可以,不知用結界保護自己。他除了擅長床事,沒有看得過眼的能力。
蕭鼎之穿過雲層降低高度,緩慢前行。
腳下山河縱橫綿延,濃淡相間,層巒疊翠,猶如盛大丹青卷橫陳眼前。
葉瀾玄惋嘆:“從未好好欣賞過錦繡河山。”
蕭鼎之聞言滞空,說:“凜冬蕭瑟,無花無色,哪來錦繡?”
“心中有花,眼中便有色。此行若能平安歸還,來年開春,我們再重游這山水。”葉瀾玄在惆悵中展望未來。
蕭鼎之沒允諾,指不定哪天心血來潮就把葉瀾玄殺了。
別人不能動他,自己卻可以随心所欲。
又行了一段路,遠遠可見一座城池被黑霧籠罩着。
葉瀾玄握緊腰間佩劍,緊迫的壓力油然而生。
“我們先在空中偵查一番,再做打算。”葉瀾玄沉聲道。
蕭鼎之一看便知城內有哪些妖物,不緊不慢道:“你不必進城,在城外等着,我半刻便歸。”
“啊?”葉瀾玄瞠目結舌。蕭鼎之的狂已不是年少輕狂,而是大魔尊那種不可一世的疏狂。
他怎麽越過成長期,有了大魔尊睥睨一切之感?
“徒弟,有個問題我問過你多次你從未作答,我再問一次,你的自信哪來的?”葉瀾玄正色嚴肅道。
“來自高人。”蕭鼎之好整以暇,一并解答困擾葉瀾玄的諸多疑問,“我的靈竅是高人開的,神藥也是高人給的,現在的修為已入大乘,洞曉世事。”
葉瀾玄并不相信:“那高人是真神仙?點化一下,短短兩月你就達到修仙巅峰,再過一月你怕不是要羽化飛升了?那位高人在哪裏?我也想開靈竅。”
“神仙自是來去無蹤,你沒有仙緣。”
葉瀾玄醉了,蕭鼎之的神秘感比雁北城上空的黑霧還厚重。
“我和你一起進城。”葉瀾玄說,“來都來了,不露面白跑一趟。”
話是這樣說,其實想看蕭鼎之用什麽術法。如果是衍生世界令他提早化境,成仙入魔便在一念間。
兩月未見,不知他修的是仙還是魔。
蕭鼎之沒強迫葉瀾玄留在安全處。他坐井觀天,慕強腌臜之人,讓他見見世面也好。
蕭鼎之落地,随手掰了根樹枝,說:“跟緊我,莫亂跑。”
師父跟在徒弟身後轉,傳出去面子裏子都沒了。
葉瀾玄苦笑:“你這麽厲害,為何要拜我為師?”
蕭鼎之如實道:“開完靈竅身體受不住,暈倒在河邊被你救了。恢複體力修煉進階需在安靜處進行,九溪峰正好合适。”
“原來你一直在利用我。”葉瀾玄搖頭頹嘆,“你怎問得出我收你做親傳徒弟有沒有私心這句話?有私心的明明是你啊。”
蕭鼎之說:“我是有私心,我幾番提醒過你,你卻執迷不悟。”
“我執迷不悟嗎?”葉瀾玄捂住眼睛,聲音悲涼,“我那是騎虎難下,也怪我自己太沖動,真心想收你為徒,連夜趕回無極峰讓執掌操辦收徒大典。親傳代表我對你無條件信任,我把你當成最重要的人,你……嗨!是我執迷不悟,沒事找事。”
蕭鼎之一時無言。
從睜眼見到葉瀾玄到現在,他從未露出如此難受的表情。
他有冷熱兩面,虛僞做作,但他對自己的細心與耐心卻是不摻假的。自己帶着上一世的仇恨處處與他作對,他氣過笑過,最終淡然處之。
這些真情若是做戲,全天下的戲子都該投湖自盡。
微妙的心理變化令蕭鼎之對葉瀾玄稍有改觀,但他不可能因此軟聲去哄葉瀾玄。
他用樹枝輕輕戳了戳葉瀾玄:“走,多耽擱一時,城內便多幾具屍體。”
葉瀾玄扭着脖子往前走,明顯沒氣過。
蕭鼎之挑起樹枝在空中比劃,揚起呼呼的風。
葉瀾玄忽然抽出[陌上霜],劍指蕭鼎之。
蕭鼎之微微挑眉,淡漠的目光從劍身慢慢移到他臉上。
“拿去!”葉瀾玄恨恨道,“沒斷絕關系前,你我始終是師徒。九溪峰珍寶堆疊,你拿個枯枝成何體統,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虧待你。”
蕭鼎之扔了樹枝,說:“既然珍寶多,你為何不給我配把寶劍?”
世上名劍不少,卻只有[龍雀]配得上你。
這話葉瀾玄沒法說,轉而發氣道:“我怕你弑師。”
“我若想弑師,無須借助劍器。”
嚣張!狂妄!又奈何不了他,簡直逼瘋人!
“是是是!你厲害,天地都容不下你的驕狂,我若心胸狹窄,早被你氣死八百回了!”葉瀾玄越說越氣,陌上霜頂在蕭鼎之胸口,故作兇惡道,“但我的忍耐也有限度,你再惹我,一劍刺穿你的心。”
蕭鼎之挺胸向前:“手別抖,用力刺進去。”
他現在的修為命門不在心髒,刺穿又何妨。
葉瀾玄步步後退,陌上霜脫手墜地,蹲下抱着膝蓋瑟瑟發抖。
論恨,蕭鼎之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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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