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與蕭鼎之定下口頭約定後, 葉瀾玄回了無極峰。

執掌為雁北城和玄月宗的事操心,他要說明情況,讓那位多愁善感的長者放寬心。

秦鶴軒、宴霖還未回來, 執掌站在無極殿前眺望遠方。

葉瀾玄的出現令他愁眉稍展, 将葉瀾玄迎進殿中, 正座奉茶。

“執掌不必如此焦慮, 兩位師兄應是在雁北城善後。”葉瀾玄說着寬慰的話,自己的臉色沒比執掌好到哪裏去。

執掌端着茶盞連連嘆息:“我更焦心玄月宗的事。淩絕究竟是何來歷?沒有超凡的修為如何敢在玄月宗攪弄風雲。”

葉瀾玄善意地說謊:“他的确出生在書香門第,幼時體弱, 父母将他交由方士看帶, 丹藥用多了,靈根奇特。少時又受仙人點化, 成就非凡之體。我在靈隐山下偶遇他, 那時他狀态不好,我便他帶去了松霧峰,一番言談知他來靈隐宗拜師, 根骨奇佳者可遇不可求, 我便捷足先登,收他做了親傳徒弟。”

“他聰慧絕頂,記性好悟性高,仙書道法看一遍就能活學活用, 三月時間他扶搖直上, 修為已入大乘境。”

執掌噴出口中茶水, 古往今來從未聽說哪個凡人三月能入大乘境:“他難道是真神下界?”

“……或許吧。”葉瀾玄若不是穿書者, 這等匪夷所思的事他也不會信。

執掌扶額搖頭:“我初見他便覺此子會龍騰九霄, 沒想到他進階這麽快。當今修仙界中大乘仙修寥寥無幾,他年少輕狂, 修為如此之高,不知是福是禍。”

“我也有這般憂慮。”葉瀾玄同款扶額,“我盡量看好他。”

執掌放下手,道:“親傳要締結靈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尋真,你有些草率了。”

“我不悔。”

執掌又是長嘆:“你昨夜回來去了何處?早間我到九溪峰找你,看見羅浮洞的榻上躺着一個人,淩絕敞胸露懷,面浮春色……靈隐宗門規你沒同他講嗎?留人夜宿颠鸾倒鳳,真是有辱門風。”

葉瀾玄臉皮發燙,趕忙端起茶盞低頭淺抿。

一口茶喝了好一會兒,待臉上熱度消退,他才放下茶盞,撒謊:“從雁北城回來我疲累不堪,送走玄月君後我在瀾軒沉睡,淩絕做了什麽我不知情。”

執掌從不質疑葉瀾玄的話,所以原主大搞養殖業他毫不知情,直到四大名門劍指九溪峰,他才知曉清冷絕俗的原主早已染了塵埃。

葉瀾玄頓了頓又說:“淩絕或許是看了雙修的書籍,好奇嘗鮮。怪我給他拿書時沒有好好甄別。”

執掌點點頭:“修為高低無法衡量一個人的品性,淩絕到底少年心性,你要多費心教誨。”

“嗯。”

執掌:“玄月宗的事不理可行?”

葉瀾玄:“暫時不理,若又逼問,再做打算。”

言談間有弟子欣喜來報,說去雁北城的弟子們全部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執掌霍然起身,出殿相迎。

長階下兩列縱隊排得整整齊齊。

秦鶴軒、宴霖分別站在隊首。

“執掌,我們回來了。”兩人異口同聲,抱劍行禮。

執掌情緒激動:“各位辛苦了,弟子們先去歇息,鶴軒、宴霖随我入殿。”

必要的禮節走完後,秦鶴軒一改嚴肅,疾步上殿,邊走邊說:“執掌,此行雁北城,靈隐宗已名揚天下。名門大宗壓不住的妖魔,被尋真……”

秦鶴軒的話在看到葉瀾玄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師弟,你回來了啊……”

“嗯。”葉瀾玄微微颔首。

秦鶴軒一行人離開雁北城時飛花令還沒傳過去,他只知葉瀾玄和蕭鼎之風光過後不知所蹤,留給人們無限神秘感。

紫胤忙于善後,上元忙于發送全界搜尋令,俞思歸心事沉沉,沒有主事的人告訴他一波剛平一波又起。

“師弟厲害,名師出高徒啊。”秦鶴軒止不住高興,“雁北城民,仙宗同盟都在傳頌你的事跡。靈隐宗可算揚眉吐氣了。”

葉瀾玄說:“我什麽都沒做,是淩絕厲害。”

“啊?”秦鶴軒有點懵。

都說降妖驅魔的大乘仙修是尋真君的徒弟,秦鶴軒并不相信,一個入門僅三月的弟子,看起來比尋真更像花瓶,怎麽可能一飛沖天。

現在由葉瀾玄親口證實,秦鶴軒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宗門重要人物都到了,葉瀾玄不講旁的話,起身道:“我有個提議,三位尊長聽聽。”

三人互看一眼,點頭請他說。

葉瀾玄道:“雁北城之亂暴露出修仙界實力不濟,其他宗門我無從置喙,但希望靈隐宗封山潛修,提升實力。将來再有妖魔作亂,不至于手忙腳亂。”

“淩絕說抱必勝之心結果必贏。他這份自信不是人人都有,但道理沒錯。下回出山,我們當意氣風發,靈霄紫藤花便讓它作為靈隐宗獨特的風景存在,而不是引魂歸山。”

“三位尊長意下如何?”

秦鶴軒率先表态:“我沒異議。我早前也這麽想過,可每次回到無極峰看見閑散弟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處鬥雞走狗,便打消了念頭。”

宴霖臉色難堪,自省:“是我識人眼光不佳,濫竽充數,前些日子清理了一批,現在留在宗門的都是有心修煉的弟子。封山甚好,斷絕俗世雜念,清淨修行。”

葉瀾玄看向執掌。

執掌用手輕撫全白的鬓發,苦道:“早行此事,我黑緞般的墨發不至于白得這麽快。”

“噗……”秦鶴軒沒忍住笑,噗嗤一聲又閉口忍住。

葉瀾玄嘴角上揚。

宴霖彎腰撐膝,雙肩顫抖。

執掌自己先忍不住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多年不曾有過的開懷笑聲此起彼伏,在無極殿中久久不散。

葉瀾玄在三位尊長心中的冰冷形象有了質的突破。

***

封山并非立牌禁入,而是用結界将山峰籠罩起來,這是一項大工程。

葉瀾玄與兩位師兄合力勉強能行此事,但他還是想和蕭鼎之商量一下。

蕭鼎之還在教童子練劍,雖是臨時起意,但他要做一件事必要得到結果。

葉瀾玄沒有打斷他們,倚樹旁觀。

見蕭鼎之對年幼童子毫不手軟,下盤不穩便用石塊鎮壓,握劍的手搖晃便用藤條抽打。

這般兇狠簡直是非人的折磨,将童子換做自己都吃不消。

童子淚流滿面,卻咬牙堅持着。細弱的手臂凍得通紅,上面還有縱橫交錯的藤條印,看得人心裏直發疼。

名師不一定出高徒,嚴師倒是能開發人體的最大潛能。

童子太弱,蕭鼎之教他肯定是想他擁有自保能力,亦或是提高警覺性,有人入侵能第一時間察覺。

無論何種原因,都是出于好意。

葉瀾玄閉目轉頭,沒有制止卻不忍再看。

直至暮色四合,他聽到蕭鼎之說:“今日便練到這裏,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繼續。”

葉瀾玄轉頭看向他們。

童子虛弱至極地趴在地上,連應聲的力氣都沒了。

蕭鼎之負手站在他身旁,完全沒有幫忙的意思。

葉瀾玄終是忍不住,說道:“徒弟,你抱童兒去扶桑泉解解乏。”

蕭鼎之轉頭挑眉:“我不輕易抱人。”

葉瀾玄無語,你抱的我時候沒見你這麽說。

“你不抱,我抱。”葉瀾玄朝童子走去。

蕭鼎之展臂攔住:“不許抱!童兒自己起來。”

童子咬牙掙紮起身,起到一半又無力倒下,額頭磕在地上,破皮滲血。

他緩了片刻,握緊拳頭,再次起身,結果還是失敗了。

三番四次的努力都沒有成功,葉瀾玄推開蕭鼎之,彎腰扶他。

童子避開葉瀾玄的幫助,連連搖頭:“童兒可以自己起來。”

蕭鼎之唇角微揚,有頑強的精神意志力才配他親授劍術。

最終,童子顫巍巍地站起來,臨走還不忘向蕭鼎之和葉瀾玄深深鞠躬行禮。

童子離開後,葉瀾玄入正題:“我與執掌和兩位師兄商議封山,他們同意了。”

蕭鼎之:“為何封山?”

“與世隔絕,潛心修煉。”葉瀾玄頓了頓,“你氣性大,眼中容不得別人,我便盡可能斷絕山外的聯系。我這般捧心示好,能不能解你心中之氣?”

蕭鼎之卻明白得很:“你封山的初衷是想關我吧?”

“你太擡舉我了,我的蝼蟻修為關得了你?”葉瀾玄小聲嘟囔,“孤僻瘋子。”

蕭鼎之耳聰,聽得清楚:“修行之路本就孤獨,像你那般分散精力花開天下,別說去百彙川,魔域外的無界血海你都趟不過。不如趁早打消念頭,在九溪峰過逍遙日子,你辭世之日我會回來挖坑葬你。”

這個逆徒日常哪壺不開提哪壺。

葉瀾玄拿出一個小蜜罐,塞給蕭鼎之:“多吃甜的,治治你那張有毒的嘴。”

蕭鼎之揭開封蓋,用挂在罐耳上的小勺子沾了一點放進嘴裏,是百花蜜。

“味淡了,不夠哄嘴。”蕭鼎之又開始嫌棄。

葉瀾玄翻白眼:“你挑三揀四,怎麽不去做皇帝,一大幫人伺候你才好。”

“人皇有什麽做頭,要做就做三界的主宰。”蕭鼎之毫不避諱地暴露野心,“到時讓你伺候着……”

話未說完,挨了一藤條。

蕭鼎之鳳目微眯,也不制止葉瀾玄的抽打,還鼓勵:“力氣再大些,這種程度不夠撓癢。”

葉瀾玄果真發狠,抽了一陣,藤條脫手,飛出老遠。

“悶氣發洩完了麽?”蕭鼎之拍拍衣裳問。

葉瀾玄:“你不惹我,我怎會抽你。”

“我發瘋你要跟着瘋麽?我能把事做絕,你行麽?”蕭鼎之入魔後,葉瀾玄是第一個能打到他的人,“真惹惱我,我便依你所說造副腳鏈手铐将你鎖起來,八音換八刑,讓你痛不欲生。”

蕭鼎之說話向來無虛言,葉瀾玄有些退縮,又有些古怪的期待。

倒不是他有受.虐傾向,而是發狠的蕭鼎之魅力無窮。

葉瀾玄兀自想象,嘴角挑起詭異的弧度。

神秘的笑容充分表現出葉瀾玄心中所想。蕭鼎之微微蹙眉。

他的爐鼎體質不受身嬌體弱影響,哪怕激烈地昏死過去,弄醒又有新的高潮。上一世他受輪座淩.虐而亡,聽着駭人聽聞,實際過程可能也盡情享受過。

“你期待受刑?”蕭鼎之問道。

葉瀾玄回神,頗為尴尬:“怎麽可能。你不要有奇奇怪怪的想法,我身子受不住,若是被你弄死了,我會陰魂不散地糾纏你。”

蕭鼎之微笑着說狠話:“你化魂糾纏,我便把你煉化成鬼奴,讓你為牛為馬,做盡含羞忍恥之事。”

“……”葉瀾玄與蕭鼎之鬥狠從未贏過,失敗數次卻越挫越勇,“當今天下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般違倫悖德,以下犯上的逆徒,你當初拜我為師是否抱着欺負我的心思?”

“正是。”蕭鼎之不撒謊掩飾事實,“不然那時的你有什麽本事讓我看上眼。”

葉瀾玄自取其辱,拂袖而去。

蕭鼎之輕飄跟上,頭一次追随葉瀾玄的腳步。

“師尊,你有自知之明,怎為一句真話置起氣來?”

葉瀾玄按着胸口,氣悶不已,不願理這狂徒。

蕭鼎之又道:“你身子弱就不要逞能去搞封山之事,廢這修為非但擋不住闖山之人,還要多耽擱些日子填補,得不償失。”

葉瀾玄愠道:“好話壞話都讓你說完了,得了便宜還叭叭沒完。”

“我得了什麽便宜?”

“為你封山還不夠?執掌說我寵得你無法無天。”

“是麽?”蕭鼎之摸着下颌作思索狀,“你扪心自問,要是你比我強,會不會折磨摧殘我。”

“不會!”葉瀾玄回答得斬釘截鐵,順勢灌輸向善理念,“我若強大,必以扶困濟弱為人生方向,讓九州太平為蒼生造福,沒工夫像你這般欺負弱小。”

“你受過欺負麽?”沒有在黑暗深淵起過毒誓的人,談何受欺受辱。一張豔絕天下的容顏生在無能的人身上,是禍之根源。

少時,蕭鼎之就被東家主人觊觎,調戲未遂便以他娘親的性命作要挾,報官非但沒得到救贖,母子倆反倒吃了大板子,母親病弱因此喪命,他也在生死線上掙紮了一番才勉強回魂,拖着重傷的身體連夜出逃。

之後幾經輾轉來到靈隐山,想就此皈依入道,與肮髒的塵世劃清界限。豈料命運的捉弄并未停止,碰到了表面高潔,內心污暗的黑心蓮。

他再次受迫,又僥幸逃脫,之後狠心想割臉毀容,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未能保住娘親的性命,盡孝道,如何能毀去唯一的遺留。

他逃到陌生的城鎮,過着自食其力的勞苦日子,但總免不了被強權欺壓,差點又被賣入青樓。

心中恨意越積越深,走投無路時看到魔修橫行霸道,世人皆避之不及,淩駕于他人之上的威風令他大開眼界。

世間惡霸将他逼到懸崖,他就加入魔道,以霸制霸,這便是反派大魔尊陰暗崎岖的心路歷程。

這些事,葉瀾玄并不知情,他受的欺負與蕭鼎之相比輕了許多。但受欺負不分程度,芸芸衆生各有各的悲苦。

“誰沒受過欺負呢。”葉瀾玄說,“牙牙學語咬到舌頭,被牙齒欺負;蹒跚學步摔倒,被坑窪泥土欺負;進入學堂跟不上夫子的課,被戒尺欺負;長大成人,被各種煩惱欺負。苦難無處不在,嘗遍酸甜苦辣才是人生。”

葉瀾玄又開始說教,蕭鼎之聽不進絮叨,問:“你怎不戴那塊金鑲玉腰墜?”

“什麽金鑲玉腰墜?”葉瀾玄看着腰間搖擺的青魚玉佩,不明白蕭鼎之關注的點怎麽在這些小配飾上。

蕭鼎之說:“你從陵虛宗回來戴的那個腰墜。”

哦,栖雲君送的那塊。葉瀾玄早就把它扔在一堆金銀玉器裏,漠不關心了。

魚們完全把原主當金絲雀養着,放在現代就是四大豪門總裁共同豢養了一個十八線空有美貌的小明星。小明星以色侍人,財源廣進,養活了家裏上百口人。

“那墜子不是我的,置物間裏的金玉古玩也是別人相贈,尋個日子我将它們全數歸還。”葉瀾玄沉默了片刻,又說,“今後的日子會清苦許多,你挑三揀四過得慣嗎?”

蕭鼎之擡眉,金礦玉石他有的是,何須靠這些不起眼的東西養活,但他卻說:“沒有錦衣玉食我過不慣,你如何養我?”

“下山賣藝,給人看相算卦。”

蕭鼎之打趣:“以你的姿容去花樓裏做個清倌,來錢都比看相算卦快。”

“你懂挺多啊,小小年紀進過煙花柳巷?”葉瀾玄揶揄。

蕭鼎之不搭這話,轉而說道:“有我看護無須封山,你好生修煉,若痛苦難行,可喚我雙修。”

葉瀾玄嘴角抽搐。

喚你雙修?我又不是重欲之人,你不來引誘我,原主的渴欲設定就不會啓動。

我是會走雙修捷徑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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