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章

穆由方和穆朝生帶着幾人将甜果一一點數，按照各家現在的人頭平均計算一番，一天一人吃兩個，大概可以吃上四五天左右。

穆家村的一處平地，人聲熙熙攘攘，就是生病不能走的老人也都被擡了過來。此番得了如此好東西，是大喜，當然要好好熱鬧熱鬧。驅散開這壓抑的令人喘不過氣的悲傷氛圍，是時候開懷開懷了。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麽熱熱鬧鬧開心的笑過了。

穆家村的始祖是三位姓穆的親兄弟。他們原本是生活在地勢平矮狀似牛頭的牛峰山的山腳下，叫牛峰村，是一個多姓的鄉村。村子不大，大概有二百人左右。

有一次三兄弟出門打柴狩獵，突遇滾滾烏雲，驟然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天黑路滑不宜前行，三兄弟尋了以前常去躲雨的山洞中躲雨。想着等雨停了再走，卻不想這雨氣勢兇猛，嘩嘩啦啦的整整下了兩天兩夜雨勢才算漸漸小了下來。

三兄弟擔心年邁的父母親，雨勢一小就趕緊下了山。回到牛峰村時，三人驚恐萬狀。牛峰山下哪裏還有什麽村子，房子。此時已經全部都被洪水泥流淹沒，渾濁的黃水從山上傾斜而下，嘩啦啦的流淌着，水勢洶湧。

三人痛哭流涕，順着下游找了一番，又大着膽子潛水裏找了一番，除了撈到些房屋的殘骸，沒有找到一個牛峰村的人。

牛峰村原本平敞的地勢，此時明顯要比先前高了兩仗，這都是被泥石流給堆積起來的。除了他三人僥幸活了下來，牛峰村他人無一生還，全都被埋在了牛峰山的山腳下了。

三人一朝失去了雙親和鄉鄰好友，備受打擊，悲痛欲絕。痛哭流涕後望着彼此，幸而不是自己孤單一人，還有兄弟在旁，絕望之際才算是有了一絲安慰。

等雨停了，三人才估算出了大概的位置，找了一塊光潔的石板，在牛峰山山腳下立了一塊墓碑。

親朋好友離去，房屋居所被毀，三人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沿着下游翻過了兩個山頭，到了雲山腳下。考量一番後三人感覺這裏地勢不錯，而且靠近山，此山廣闊，樹木蔥綠，山頂霧氣缭繞，一看就是座頗有靈氣的山。

只要山中靈氣充裕，那麽山中的獵物和植物相對于其他山來說，就會更加的繁多和健壯，繁殖能力也更強。前期他們沒有田地和銀兩，只能靠山吃山，便在雲山腳下安了家。

随着幾百年的變遷，三兄弟的穆氏，繁衍到了現在已有五百左右人口的穆家村。赤瞳是眼看着寥寥幾個人的穆家，逐漸茁壯成了現在的穆家村，人類的繁衍能力不得不說很是迅猛。

事實證明穆家村的始祖們确實有先見之明。饑荒多時，別的村莊城鎮早已不知死了多少人，而穆家村雖也食不果腹。但是團結一心又靠近雲山，終于是熬到了頭。除了體弱多病的老人相繼離去，其他婦孺孩童，雖不說有多健康，卻也都活了下來。

穆家村的村長歷來都是穆家老大的嫡系子孫來當，還是嫡系子孫中的同輩中最為年長者擔任。家規如此，習俗如此，上百年來都是如此。故而大家都沒有什麽意見，同為一姓，身體裏面都流有穆家的血脈，他們同氣連枝，共同進退。這是始祖留下來的祖訓家規。

穆成才就是這一代的嫡系長孫，他年過四十有八。此時卻已經是老态龍鐘之狀，一頭白發稀疏，露在袖子外的手臂，暗黃幹瘦，深藍色補丁毛毯下的身體更是瘦骨如柴。

他癱躺在木椅上，勉強的睜大瞳孔，想要更清晰的能夠看清衆人的面容。他神色疲倦，卻笑吟吟的看着歡聲笑語的衆人。暗自感慨道，終于苦盡甘來了，只要熬過下個寒冬，他們就能過上飽腹的體面日子了。

突然一口氣沒舒下去，他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皮包骨的臉頰因為咳嗽而被漲的通紅。

原本歡聲笑語的衆人，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不由自主的都合上了嘴巴，滿臉關懷的看着他。

穆朝生離他最近，看着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趕緊倒了一杯水端到他嘴邊：“伯父，您沒事吧？”

穆成才咳的如此撕心裂肺，穆由方趕緊快步的走了過來。他走至穆成才的身旁，低腰輕拍着穆成才的胸口，滿眼擔憂：“爹，您沒事吧？”

穆成才又持續咳了好一會，才終于緩過氣來。等穆成才停了下來，衆人關切萬分道：“叔公，您快些喝口水緩緩。”

穆成才是穆家村的高輩，小輩的遠親近鄰都統一叫他叔公。

穆成才喝了水終于緩了過來，又細碎的咳了幾聲，才穩住自己的心神，片刻啞聲道：“我怕是不行了，咳咳，寒冬就快來了，你們要繼續努力，趕在寒冬臘月之前把小麥等，咳咳...”

他說話有氣無力，并且咳嗽不已，斷斷續續，但依舊堅持說着：“農作物給種出來。只要收獲了這一批農作物，寒冬就不用再繼續挨餓苦熬了。咳咳咳...”一席話說的斷斷續續好不容易說完，穆成才氣若游絲。衆人屏息靜聽，眼裏都泛出了淚光。

“成才啊，你不要說了，休息會吧。小輩們懂得如何的，你就不要挂心了，身體要緊啊。”同樣躺在木椅上的穆成丁，嘶啞着聲道。

他們年紀大了又長期缺少食物，現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之勢。穆成丁的年紀比穆成才還要大上幾歲，按理來說他應該比穆成才更為虛弱才對。

可因食物短缺，穆成才心疼小輩，總是将自己的那份食物悄悄的給了年幼的小兒吃。所以才導致了他自己的身體衰竭的更為厲害。

穆成才控制不住又大聲咳了起來，劇烈的咳嗽又持續了好一陣。

“爹，沒事的，我們都懂的，您就安心的休息一會吧。”穆由方驚慌失措，憂心忡忡的看着臉色由紅轉為慘白的穆成才。

穆成才氣息奄奄，有氣無力道：“我走了以後，由朝生接替村長之位。”大口喘氣，緩了一會才繼續道：“由方，雖年長朝生幾月，按理來說是他接替村長之位。但他自小就喜讀書，對于農桑之事不甚了解。将來也不一定會是個好村長，你們就由他去吧。”穆成才看着自己的獨子，眼中含淚。

他緩了緩神，又繼續道：“朝生從小就壯實又熱情肯幹，很适合當村長。他做事大家以後要多提點提點他。咳咳！”

這是在交代後事了，衆人紛紛拭淚嘆息，看穆成才這樣子怕是過不了今晚了。

穆由方含淚低泣，他娘在生他的時候大出血去了，自小就是穆成才又當爹又當娘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知他喜歡讀書，二話不說的就供他上學，省吃儉用的為他攢束脩。

長這麽大從未對他說過一句重話，歷來都是和藹可親的。将死之際，他爹卻還心心念念的惦記着他的夢想和以後。穆由方淚如雨下，痛不欲生。

“伯父，你要振作起來，現在我們有食物了，可以捱過寒冬了，你可千萬不能丢下方由哥一個人啊！”穆朝生抓住穆成才的手，含淚低勸。

“好孩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态，由方會懂的。”穆成才拍了拍穆朝生抓着自己的手。

側頭擡眼對着一旁的穆由方道：“由方，今後就你自己了，凡事多思多慮。如果沒成功，也沒關系，穆家村這裏總會有你的容身之所，爹娘都在這裏。”

穆由方低着頭，不敢讓穆成才看到他中的淚水，故而只是一味的點着頭。

“成才，放心吧，穆家村的叔叔伯伯嬸娘們都會兼顧由方的，不管他何時回來，只要穆家村的人在，都會有一口熱湯，一鍋熱飯留個他的。”穆成丁哽咽道。

“伯父您放心吧，我和由方是兄弟，定會照顧他的。”穆朝生也道

“是啊，叔公您就放心吧。我們都會照顧由方的。”衆人附聲道。

穆由方跪在穆成才的木椅旁，将頭埋在了穆成才的消瘦的膝上。終于忍不住了，嗚呼一聲，泣不成聲。

穆成才像個慈母一樣溫柔的撫摸着穆由方的腦袋，一下又一下，淚順着眼角流進了白發之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獨子，由方如今才滿十八他本就從小沒了娘，現在又要沒了爹。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卻沒有了家的溫暖，這對他來說是何等的殘忍。

可別無他法，他陽壽将近，已是無力回天了。

眼看着穆成才就快不行了，穆朝生立即在放滿甜果的袋子裏，快速的找了一個軟綿的甜果，抓住穆由方哭的一顫一顫的身體，急聲道：“由方快別哭了，伯父快要不行了，趕緊将甜果喂給伯父，讓他吃了甜果再走。”

穆由方用衣袖胡亂的擦了一把自己的臉，擡眼看向穆朝生。穆朝生一怔，只見穆由方眼睛頃刻間布滿了血絲，神情更是悲痛萬分。

穆由方極力忍耐自己的悲痛，拿着甜果掰出一小塊，送到穆成才微微張口的嘴裏，哽咽道：“爹，這甜果多汁甘甜，您嘗嘗！”

穆成才其實已經感覺不出任何味道，眼前的視線越來越迷糊，他含着口中的甜果，唇角微微上揚，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在穆成才閉上眼睛的那一刻，穆由方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抱頭痛哭出聲。悲痛欲絕，自此以後他便再無至親，唯剩他自己一人了。

穆朝生拍了拍穆由方顫抖的肩膀，沒有言語，此時所有的寬慰都是蒼白的無力的。

衆人低聲抽泣，穆成才成為村長以來一直都是盡職盡責，這些年不管哪家有大小事情，只要他能幫的到他都盡心盡力。在衆村民的心裏穆成才就是一個好善樂施，慷慨解囊的好人。現在他就這樣走了，衆人深感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