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天已經黑了，偌大的廠區只門衛處這一方亮光，似在大海中的指路燈塔，又似沙漠中的一方綠洲。

寝室的姑娘已經睡了，林西無處可去，只能抱着書進了屋裏。

像昨日一樣将書籍放在桌子上，她安靜的坐在凳子上準備學習。餘光掃了一眼，見秦蕭坐在床邊，手裏抄起一張報紙看的認真。

林西張了張嘴，想解釋中午為何沒來，但是她一想可能秦蕭也忘了這事，所以她閉嘴開始做題。

人在專注的時候會忘卻一切事物，林西就是掉入知識的海洋，完全沒注意到身側不遠處秦蕭的目光。秦蕭手裏還拿着報紙，只不過眼睛卻是落在小姑娘的身上。

自從入場之後大家穿的衣裳都是廠子裏發的，因此林西身上穿着深藍色的工作服，烏黑的頭發似往常一樣梳成麻花辮，鬓邊的碎發毛絨絨的，看着就讓人心軟。

她的睫毛很長，認真看題的時候眨的很慢，有時候許是被題難住，飽滿的紅唇撅起來，似是受了委屈一樣。有時候又會展顏輕笑，看樣子是學會了一個知識點。

林西學習有多認真，秦蕭看她就有多認真。

屋裏的溫度正好，有小飛蟲繞着燈泡轉悠，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體現出屋裏的寂靜。牆上的鐘表咚咚響了九下，是已經九點了。

林西從題海裏擡起頭來，伸了個懶腰後才清醒這是在門衛處。她轉過頭想看看秦蕭在做什麽，正好看見他也擡頭。

“那個，”林西下意識的找話題，“中午我忘了，不是故意的。”

秦蕭輕聲嗯了一下，俊俏的眉眼眨了眨：“我也忘了。”

這麽說其實中午秦蕭沒等她？心裏的愧疚淡了許多。林西眼睛睜的圓圓的看他，“中午怎麽沒去吃飯？”

“出去忙了，在外面吃的。”

林西知道了，他是中午在外面幹活順道吃了口東西。就像其他人說的，秦蕭确實是一個吃苦耐勞的好男人。嘴角挂上一抹笑容，林西将書本合上，“我要回去了。”

秦蕭的眉頭幾近不查的皺了一下，“不看會了？”

Advertisement

林西搖頭，手不經意的摸摸肚子，“早點回去休息。”

話音剛落，秦蕭就站起來，高大的身影擋住燈光，林西的眼前暗了下來。秦蕭低着頭，聲音又柔又輕，“不舒服？”

林西愣了愣，随後臉上挂着緋紅。她就是馬上要來大姨媽肚子有點疼，這要怎麽說？

見秦蕭靜靜的等着，大有她不說話就一直問的架勢，林西抿了抿唇，輕聲道：“就是肚子有點疼，沒事，回去喝點熱水就好了。”

“這有熱水，我給你倒一杯。”秦蕭手快，說話的功夫就倒了杯熱水拿給她。

“謝謝，”林西小聲說了一句，然後屋內陷入安靜。

“對了……”

“對了……”

二人同時開口，秦蕭笑了，“你先說。”

林西也忍不住臉上挂着笑意，“等過幾天放假我要回村子裏，你需要我帶什麽東西給三強嗎？”

林西想，秋收已經結束了，村裏又沒有什麽活計，秦蕭應該會在縣城裏呆着吧。秦蕭聽她說完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我也回去，家裏的東西需要收拾收拾。”

這麽說倆人要一道走了？林西手指摸上杯子，水太熱了，熏的她臉也是熱的。

“行。”

說完，屋裏又安靜下來，只剩下林西輕輕吹氣的聲音。喝了幾口水，林西肚子裏舒服很多，不過還是有點疼。她把書拿起來抱在懷裏，“我回去了。”

“我送你。”

出來的時候秦蕭把手電打開，照亮前方的路。一路上林西有心說幾句話，但是肚子不舒服她沒心情，所以她一直抿着唇不吭聲。

倒是秦蕭不知怎麽也沒說話，一直沉默着送林西到女生寝室門口。林西剛要和秦蕭道別，就見角落裏走過來一個人影，“林西，是你嗎？”

人影出來的時候秦蕭就下意識的往那個方向照亮，掃過來人的褲子，順道也看清了臉上反光的眼鏡片，是劉文。

自從進廠子之後，劉文只有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才能看見林西，且說不上幾句話。今天本來劉文打算躺下睡覺了，但是他很想和林西說話，想見見她，所以才來這裏。

不過他看見林西房間的燈關着，剛要打算走就瞧見了過來的兩個人。即使黑暗中他也能清晰的辨認出那道人影是林西，而另一個高大的人影，他也認出來了，是秦蕭。

劉文掃了秦蕭一眼，才看着林西笑道：“我過來想問你一道題來着，見燈關了剛要回去，你這是去哪裏了？”

林西揚了揚手裏的書籍，“她們睡覺了，我找地方看書去。這樣吧，明天早上或者中午你去食堂問我，行不？今天有點晚了。”

劉文推推眼鏡，斯文的笑了笑，“行，快進去吧，早點休息。”

林西朝着二人擺擺手就進了宿舍，而秦蕭見林西進去了，也轉身打算離開。

“秦蕭，”身後劉文将人叫住。

秦蕭回頭，見劉文推了推眼鏡，“林西準備高考呢，等明年夏天就得回去考試去。”

秦蕭揚了揚眉，劉文冷着臉繼續說道：“她注定是要回城裏的，不會和這裏有任何瓜葛。”

“所以？”秦蕭淡笑着開口。

劉文：“你往後還是離她遠一些，免得影響她學習。”

秦蕭轉過身，臉上還是那副淡笑的模樣，手裏的光亮照向地面，黑暗中兩個對峙的男人看不清彼此的神色。秦蕭語氣之中帶着點說不出的情緒，“首先，我并沒有影響到她，也不會影響；其次，你是以什麽身份和我說這話？同學？那也未免管的太寬了些。”

劉文拳頭攥緊，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啊，他以什麽身份說這種話呢。秦蕭沒多呆，說完話就轉身走了，留下劉文獨自在黑暗裏沉思。

第二天四點多的時候林西就醒了，是被肚子疼弄醒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天冷，她痛經的毛病又加重了。用溫水洗漱好，還沒到五點。

林西索性借着晨光将今天需要學的東西記在本子上，不過寫到一半的時候肚子更疼了，林西無法，倒了杯熱水灌下去才好了很多。

拖着沉重的身軀往食堂走，李嬸子見她面色發白，忙問怎麽了。林西如實說，還笑了笑說沒事。幾個嬸子心善，今天不想讓林西幹活了，就讓她坐在那，還沖了一大杯白糖水。

手腳都是涼的，林西就坐在竈膛旁，邊燒柴邊烤火，将手烤的熱乎乎的再放到肚子上。

“林西，要不你回去躺着吧，這能忙活過來。”李嬸子勸她，都是女人，知道來月經的時候有多疼。

林西搖頭，畢竟自己是在工作，往日裏清閑就算了，哪能回去躺着，那算曠工。揚起素白的小臉，林西笑着道：“真沒事，烤烤火舒服多了。”

見她堅持，幾個嬸子也不勸了，開始忙活起來。等工人都來了後，李嬸子不讓林西在窗口站着，就坐下幫忙端端菜就行。

七點多的時候工人們基本都吃完飯走了，嬸子們也在收拾東西。走廊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秦蕭面上都是汗珠，風塵仆仆的來了。

林西站起來給他盛菜，也沒力氣多說話了。剛夾好包子，窗口處他大手一閃，留下一個小塑料袋。沒等林西說話，秦蕭端着托盤就走遠了。

林西将袋子撿起往裏看過去，見是一小瓶止疼藥，還有一袋紅糖。

李嬸子把抹布放下，笑着問林西：“你讓秦蕭幫你買的啊？行，沖點紅糖水舒服點。”秦蕭這人向來勤儉，李嬸子從沒見過他花錢買什麽貴東西，因此就以為是林西讓幫忙買的。

李嬸子看了眼紅糖包裝，她記得這個牌子賣的是最貴的，得兩塊錢一袋呢。李嬸子作為過來人，難免就想提點幾句，“下次可以買散裝的，這個一袋喝不了幾次。”

林西懵了，“兩塊錢？”

李嬸子：“是啊，你下次讓秦蕭幫你帶便宜點的，其實沖完水都差不多。”還有活要幹，李嬸子給林西倒了碗熱水，自己去洗菜去了。

一瓶藥，一袋紅糖，這麽看最少也要五塊錢。而這裏的人工資都比城裏的低，差不多是每個月十五元。也就是說，秦蕭用三分之一工資買了這兩樣東西。

林西更懵了，想要和秦蕭說什麽，一擡頭，哪還有秦蕭的影子？

等中午吃飯的時候沒見到秦蕭，林西心裏有事，所以在劉文找她問題的時候難免有些心不在焉。劉文看出來她狀态不對，問完題就走了。

晚上等下班之後，林西匆匆拿着塑料袋往門衛處走。先不說秦蕭為啥花錢買東西，他是怎麽知道自己來大姨媽才導致的肚子疼的？

秦蕭當然不知道，他一早就去了衛生所，向所裏的護士說明情況，護士一聽就明白了，還建議他給“對象”買姜紅糖，效果最好。

中午的時候出去幹活回來晚了就沒吃飯，晚上才随意吃了一口。

本來這兩天就犯胃病，他不在意的後果就是疼的渾身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