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一個多月的旅程總算結束了,船一靠岸,冉文清就帶着人迎了上來,先打量了劉子岳一圈:“公子瘦了!”
劉子岳摸了摸自己的臉,他這個月好吃好喝,又缺乏鍛煉,怎麽可能瘦?冉文清這話讓他想起了上輩子每次從學校回家,他媽都說他瘦了。有一種瘦,叫媽媽覺得你瘦了。
他笑了笑:“家裏一切可還好?”
“都很好,公子辛苦了,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先回府休息吧!”冉文清側身請劉子岳先行。
劉子岳走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回頭說:“譚家人和那四個官差一起先帶到我府中。至于剩下的劉生幾個嘛,将他們帶出來。”
黃思嚴立即讓侍衛把那三個人帶了過來。
這段時間,三人被關在一間屋子裏,吃喝拉撒都在裏面,搞得蓬頭垢面的,而且身上散發着一股熏人的臭味,活像是哪座山裏出來的野人。
“他們是?”冉文清認出了三人身上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官差服,挑了挑眉。
劉子岳對上三人充斥着恨意的眼神,勾了勾唇:“劉生借酒裝瘋,意圖奸污少女,黃思嚴,你派兩個人将他押去知府衙門報官!”
湯勇三人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劉子岳。
他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報官!
要報官也是先他們吧,何時輪到了這小子了!
兩個侍衛上前,抓起了劉生。
這下湯勇慌了,大喝道:“劉七,你幹什麽?犯人拿了你的刀砍了官差,你又把我們囚禁這麽久,這筆帳我們都沒跟你算,你還敢報官,小心一會兒有你好看的!”
劉子岳一眼就識破了他的色厲內荏,笑了:“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麽給我好看!放心,徐大人那裏我也會說明情況。思嚴,将我昨日寫的兩封信找一艘北上的船捎回去,別搞錯了,一封是給松州知府徐大人的,還有一封是給池三爺的。”
“是,公子。”黃思嚴拿了信,急急跑下船到碼頭上找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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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勇三人活像是挨了一悶棍,說話的語氣都低了不少:“你……你要跟大人說什麽?”
“說什麽?當然是說你們做的好事!徐大人為官清廉正直,可容不得你等惡徒!”劉子岳輕蔑地瞥了他們一眼,淡淡地說,“根據大景律,強奸女子判決殺,強奸未遂,流放千裏。說不定你們還能得個新差事,攤上押送你們這位好兄弟的差事呢!”
一席話說得三人色變,眼底流露出恐懼。
黑臉張了張幹澀的唇說:“可……可他們都是犯人!”
“犯人怎麽了?大景律有規定,你們可對犯人任意施暴強奸嗎?”劉子岳冷冷地反問。
自然是沒有的。
這種事也上不得臺面。
以往,大部分犯人被押送到外地,無親無戚,四周的人見他們是犯人也都離得遠遠,更不會有人給他們出頭,所以押送的官差想怎麽欺負就怎麽欺負。
就是弄死了也可向上面謊報說是在路上生病去世了。
幾千裏的路程,死的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犯人而已,誰會花心思去求證呢?
所以押送的官差權力極大,幾乎可以主宰這些犯人的生死。
可今日不同,劉子岳非要追究,還要替這些出頭,真鬧到官府,把事情鬧大了,他們也不占理。尤其是徐大人鐵面無私,嫉惡如仇,他們定然沒好果子吃。
劉生慫了,撲通一聲跪下求饒:“劉七公子,劉七公子,我,小的錯了。小的那天喝多了,醉糊塗了一念之差做錯了事,好在沒釀成大禍,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呸!真喝醉了那玩意兒能硬得起來?糊弄不知事的小姑娘吧。
什麽酒後亂性都不過是借酒裝瘋罷了!
劉子岳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更厭惡了,退後兩步,看都不願意多看這家夥一眼。
冉文清知曉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也很厭惡劉生這樣畜生,直接叫了兩個侍衛:“将他扭送去知府衙門報官,府衙要調查,咱們全力配合!”
兩個侍衛拖着臭烘烘的劉生直接上了路邊一輛牛板車走了。
湯勇和黑臉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他真的敢,他不是吓唬他們的!
此刻,兩人都心生寒意。
黑臉舔了舔唇,語氣變得有些谄媚:“那個……劉七公子,這……這真的不關我的事,劉生幹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他也沒提前通知我們啊?我們冤枉啊!”
劉子岳撇頭,譏诮地看着他,當日他可不是這麽說的。
黑臉似是不知道臉紅一樣,又沖劉子岳笑了笑:“七公子,我,我們是無辜的。事後我跟隊長也很後悔,真的,是吧,隊長?”
湯勇臉皮沒他那麽厚,說不出這樣颠倒黑白的話,只是跟着點了點頭。
劉子岳懶得理他們倆。
就這倆欺軟怕硬的慫貨,掀不起什麽風浪。
他淡淡地說:“所以我沒将你們扭送去官府啊。湯隊長你們二人對我有不少意見,那就不勉強你們跟着我了。”
說罷,劉子岳就大步上了馬車,留下湯勇二人面面相觑。
冉文清随後跟着上了馬車,将簾子放下時看那黑臉不知所措的樣子,輕輕笑了笑,回頭對劉子岳說:“屬下安排兩個人悄悄跟着他們,公子打算怎麽處置他們?”
劉子岳揉了揉額頭說:“先盯着,看他們的表現。”
剛才劉子岳說給徐大人送信,都是騙他們的。
這事肯定要給許大人說,但不能用告狀這種方式,畢竟他還想長期走徐大人的路子,将流放的罪犯都安排到南越來。
“公子是還打算用他們?”冉文清約莫猜到了劉子岳的心思。
劉子岳撇嘴:“這樣心術不正,沒任何憐憫心、同理心的人我可沒興趣,只是不想斷了流放這條路子。”
他是可以好好收拾湯勇兩人一頓,但換批官差押送犯人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嗎?
不可能,目前大環境就是這樣,流放的犯人就是沒有任何的權利,任人宰割。湯勇這些,都是池家運作過,相對好一些的,換了那等性子惡劣暴戾的,犯人更慘。
所以劉子岳才會區別處理他們。
四個什麽都沒做的官差好吃好喝的供着,湯勇兩人先放着,再把劉生扭送官府,殺雞儆猴。
有打壓有拉攏,讓這些人知道他的厲害,進而怕他,又貪圖他給的好處,幾番操作下來,這些人就能用了,以後也不會将他的話當耳邊風。
下次讓他們押送犯人過來,即便劉子岳不随行,這些人恐怕也不敢再對犯人動歪腦筋。
這才是劉子岳的目的。
冉文清聽完劉子岳的打算後,眼底隐隐有光閃現:“臣這輩子能跟着殿下,真是臣之大幸!”
“冉管事看我自是什麽都好。”劉子岳可沒忘記見面他那句“瘦了”,估計現在冉文清看他那就跟老母雞看小雞仔一樣,自家的總是最好的。
冉文清笑了笑,扯開了話題:“這次生意還順利吧?”
提起這個劉子岳就有些眉飛色舞:“順利,這次出去一趟有近兩萬兩銀子的淨利潤。”
要知道在京城,他一年的俸祿也只有一萬兩。他那些哥哥們,除了太子,其他幾個親王明面上也是這個數字。
聽起來不少,可府裏幾百人要吃吃喝喝,還要給他們發俸祿。除此之外,人情往來也是一筆不菲的開支,比如皇帝皇後的生日,受寵的公主的生辰,皇室長輩的生辰,各種婚喪嫁娶等等,都得送禮,還要私底下攢錢培養自己的勢力。
這一樁樁,哪一樣不要錢?光靠那點俸祿肯定入不敷出。
劉子岳琢磨,他那些兄弟肯定私底下也有不少産業。有些是外家送的,有些是下面的人孝敬的,也有些是自己置辦的,但肯定少不了弄錢的法子,不然沒法維持王府的體面,更別說去争那個位置了。
所以他這趟掙了錢他是真高興,以後他也有不斷下金蛋的老母雞了。
不過光靠這一個可不行,這次出去船都是借的。
劉子岳趕緊問冉文清:“龍天祿那邊目前是什麽情況?”
他走之前,讓冉文清想辦法給龍天祿造成心理壓力。
冉文清如實說道:“這陣子屬下按公子的交代,經常去其他船家轉悠。龍天祿有些坐不住了,前天讓人送了帖子過來,想上門拜訪,被屬下給拒了。”
吊胃口吧,那當然是要将對方的胃口吊到極致,這事成功的概率才最高。
不然龍天祿一發帖子,他就迫不及待地見龍天祿。龍天祿很容易猜到他的心思,以後還怎麽談條件,不然先晾一晾他,讓他着急。
冉文清雖然沒做過生意,可在官場上混,揣摩人心很有一手,将龍天祿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劉子岳見他游刃有餘,笑了:“那這事就交給冉管事了,條件還是按我先前說的辦。”
冉文清點頭:“公子放心,這事好辦。”
魚都已經上鈎了,沒道理還能讓他給跑了!
另一邊,湯勇和黑臉看劉子岳竟然真的帶人走了,不管他們,兩人站在一個人都不認識的廣州碼頭,傻眼了。
“哪裏來的叫花子,別在這兒擋道,熏死爺了!”一個膀大腰圓的壯漢路過,捂住鼻子罵咧了一句。
“你罵誰呢?”黑臉惱了,怒道。
壯漢本來已經走出去幾步了,聽到聲音回過頭,掰動着手指,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湯勇趕緊拉着他:“走了。”
真打起來,他們兩個餓了快十天的人肯定不是這壯漢的對手,更何況,對方還很可能有幫手。
兩人只能悻悻地離開了碼頭,找了家客棧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這才清爽多了。
狼吞虎咽填飽了肚子,黑臉問湯勇:“隊長,咱們現在怎麽辦?”
回去交差吧,就他們兩個人,劉七若是不給他們提供船只,他們只能自己走回去。
自個兒掏錢坐船又太貴了,船上還要吃喝。
不坐船,走回去,僅憑他們的雙腿,那恐怕得走個一個月。那四個小子都到松州了,恐怕他們還在半路上。
而且嘗過了坐船不用走路的滋味,誰還願意翻山越嶺,餐風飲露,饑一頓飽一頓地回去。
湯勇考慮得更多,他是隊長,是這次押送犯人的頭領。
結果現在搞成這樣,身邊就只剩黑臉一個人,回松州他都沒法向衙門交代。到時候大人怪罪下來,不但這身差服保不住,恐怕還要挨板子。
“回頭聯系一下馬老三,他們幾個該跟咱們一起走。”湯勇覺得還是應該先把人找齊。
黑臉也覺得有道理:“咱們出去打聽打聽那姓劉的小子住哪裏。”
兩人說幹就幹,第二天就去了大街上打聽消息。
很快就找到了劉府所在地,但兩人都有些怕劉子岳,不敢貿然找上門,只得在附近蹲守。
蹲了兩天,他們總算看到馬老三出來了。
好家夥,他們倆搞得灰頭土臉的,好不狼狽。這馬老三倒好,紅光滿面不說,還穿着一身新的薄棉衣,這讓本來還覺得廣州不冷的湯勇和黑臉都抱緊了胳膊。
兩人找了個機會,一前一後堵住了馬老三。
黑臉先開口:“好幾個馬老三,背着兄弟吃香喝辣,怎麽不打算認兄弟了?”
馬老三縮了縮脖子,讪讪地說:“那個,隊長,黑哥,你,你們怎麽來了?”
黑臉一巴掌呼到他頭上。
湯勇見狀,将其拉到後面,正色對馬老三說:“老三,譚家人呢?咱們的差事還沒辦完呢!”
馬老三沒什麽心眼,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在劉府關押着呢,七公子說了,後天就派馬車給我們,讓他們坐馬車,譚家人走路,将他們送到流放的地方,保準荒涼又偏僻。”
湯勇将信将疑,那劉七分明是護着譚家人。
但他沒有說出來,而是上前勾住馬老三的脖子:“那我們與你們一道,這是咱們的差事。”
“這……你們要跟在後面行,可要坐馬車,得看七公子的。”馬老三吞吞吐吐地說。
黑臉氣炸了,推了他一把:“我說馬老三,你還認得清楚誰是你的老大嗎?隊長的話都不管用了嗎?”
馬老三低垂着頭不作聲。
黑臉看他這副樣子,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氣哼哼地道:“我說馬老三,那劉七到底給你了什麽好處,讓你這麽向着他?你才認識他多久啊!”
馬老三顫抖着伸出食指。
“你比根手指頭啥意思?”黑臉沒好氣地吼道。
馬老三小聲嘟囔:“七公子說,給我們每人一錠銀子,還找船送我們回松州。隊長,黑哥,這……七公子是好人,他府上都是好人,瞧我們沒合适的衣服,還送給了我們每人一件棉襖呢,全新的,這都是那些有錢的爺才用得起的。我……我覺得聽他的挺好的,只要不壞,不壞七公子的規矩,還是很好的,比咱們以前押送犯人輕松多了。你們說,是不是?”
豈止是輕松多了,還有好處可拿,難怪馬老三這個膽小的都叛變了呢!
黑臉指着他的鼻子:“你……你就為了這麽點錢不顧兄弟情誼了?”
如果忽略掉他語氣中那股濃濃的酸味,這話還有點說服力。
馬老三縮了縮脖子:“也,也不全是。我是覺得七公子這做法其實也挺好的,咱們家裏也有娘老子,閨女小子的,要是被人欺負了,你們說能忍嗎?”
“滾滾滾,老子看你是完全被那姓劉的洗腦了。”黑臉氣得踹了馬老三一腳。
馬老三卻像是得到了赦令一樣,飛快地跑了。
黑臉看到這一幕,更氣了,他雙手叉腰,回頭對湯勇道:“隊長,你說說,這幾個東西真是太不講義氣了。”
湯勇看着馬老三離去的反向,幽幽地問他:“你确定不是嫉妒他?”
黑臉說不出話來了。
怎麽會不嫉妒呢?
他們一個月也就二三兩銀子的俸祿,馬老三他們跑這一趟就能得十兩銀子,還有一件新棉衣。而且來回都坐船,枯燥是枯燥了點,但一路好吃好喝,可比窩在衙門裏當差被人呼來喝去輕松多了。
有錢拿,差事又清閑,一年跑個兩趟,就能白得二十幾兩銀子的好處,還能省兩個月的糧食,這種好事哪裏找?
黑臉洩氣了,捂住臉說:“那個……隊長,要不咱們去找劉七。哎,你說他這麽大方怎麽不早說呢?早說老子都聽他的。”
湯勇瞥了他一眼,人家早說,他們會把劉七當回事嗎?
恐怕只會覺得這個商人軟弱可欺又大方。
“诶,隊長,我說你幹嘛去啊?”黑臉見他轉身就走,趕緊叫住了他。
湯勇說:“回去準備準備,咱們的差事還沒辦完,後日跟着他們一起出發。”
黑臉追了上去:“可是,可是,他們沒準備咱們的馬車啊!”
“沒馬車你還沒腿嗎?以前幾千裏都走了,這就走不得了?”湯勇斜了他一眼。
這個黑臉就是不動腦子,要是沒劉七的默許,馬老三能出得了劉府嗎?
兩日後,馬老三幾人坐着一輛無頂的馬車帶着譚家人從劉府出來,走到城門口,就遇到了湯勇和黑臉。
馬老三很意外,讷讷地喊道:“隊,隊長……”
湯勇掃了一眼,發現馬車上只有一個生面孔,那就是車夫,除了他,就只剩馬老三幾人。
這是真不管譚家人了?
湯勇眼神閃了閃,跟上隊伍說:“走吧,将他們押去目的地。”
“哦。”馬老三連忙應了一聲,忐忑不安地坐在馬車上,幾次想叫湯勇上來,但看車夫沒開口的意思,他又閉上了嘴巴,其他三人也是這樣。
好再湯勇也無意為難他,只是悶頭走路。
而且他今天還發生了極大的轉變。
走出城十裏後,譚老三抱着小女兒一腳踩滑差點磕到斜前方的石頭上。旁邊的湯勇連忙伸手拽住了他,等他站穩才松開手,還提醒了一句:“小心點,別摔着了孩子!”
譚老三震驚地看着湯勇。
這個湯勇雖然在路上沒怎麽打過他們,但對差役的施暴經常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喝止,今天倒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謝謝!”譚老三低低地道了聲謝。
他懷裏的小姑娘也甜甜地說:“謝謝叔叔。”
才五六歲的小姑娘,眼神天真無邪,看得人心底發軟。
湯勇笑了笑,沒說話。
等走到中午,大家停下來休息喝水時,小姑娘還将一個燒餅拿了過來,塞給了湯勇:“叔叔,你吃這個,這個好吃。”
一副想跟新朋友分享好東西的樣子。
湯勇捏着燒餅有些無措,小姑娘笑了笑又跑回了父母身邊。
馬老三走過來,坐在湯勇身邊看着他怔怔地眼神說:“蓁蓁很可愛吧,七公子最喜歡她了。這些燒餅是七公子特意讓人給孩子們準備的,大人都沒有。她感謝你今天幫助了她爹,所以把最喜歡的燒餅送給了你。面對這樣純真善良的孩子,再想想我們以前的所作所為,我……我們真是畜生!”
湯勇沒說話,只是捏緊了手裏的燒餅,往昔的一幕幕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想起第一次押送犯人的時候,他也下不了手,可帶他的老官差說,這些都是罪人,該打該罵,餓死他們也活該。
他看着老官差一棍子一棍子下去,那些犯人就像畜生一樣求饒,然後老老實實的,再也不敢不聽話。
漸漸的,在路上走久了,遇到不順心的事,看犯人走得慢吞吞的,沒能及時到達休息的驿站,他也揚起了棍子,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次數多了,人就漸漸麻木了。忘記了這些犯人也是爹生娘養的,他們也會痛,他們也會難受。
走到下午,路越來越難走,有時候都沒有路,需要他們往前開道。
馬車沒法往裏了,馬老三幾個也下了車,将馬留在外面,穿過密林,繼續往前走。
當天晚上,自然是沒找到休息的地方,大家在林子裏找了幹柴燒起了火堆驅寒度過了這漫漫一夜,第二日繼續啓程。
又走了大半天,前面出現了一片濃密的甘蔗林,甘蔗林兩面挨着幽深的林子,還有一面是沼澤,環境極為惡劣。
領頭的車夫終于停了下來:“到連州了,這裏偏僻荒涼得很,就将他們扔在這裏幹活吧。”
被蚊蟲叮咬了一晚上,幾個官差早受不了了,聽到馬夫的話,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馬老三更是直接說:“總算到了,再走下去,我腿都要被蚊子咬腫了。”
他們在江南就沒見過這麽多的林子和各種蚊蟲。
南方的蚊蟲真是太吓了,又多又大,尤其是林子和沼澤旁邊,連冬天都有蚊蟲,實在讓人吃不消。而且這邊樹林特別多,走幾十裏都未必能看到一戶人煙,想讨口水喝都困難。
若是從這裏到連州,再去封州,一路北上,靠兩條路走出這些密林,估計回去他們得脫一層皮。
這一刻,馬老三幾人心裏無比慶幸能坐船回松州。
就是黑臉什麽心思也都沒了,只想趕緊回廣州,讓他求奶奶告爺爺,找劉七忏悔認罪都行,只要能讓他搭個便船,什麽都好說。
車夫看他們這副樣子就想笑:“現在還是冬季,蚊蟲算比較少的了,若是到了夏季,樹林裏的蚊子和蟲子才多呢!”
黑臉連忙擺手:“大哥,別說了,人已經送到了,咱們也完成了差事,趕緊回去吧。”
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留了。
一想到今晚還要在林子裏找個地方過夜,黑臉心裏就難受。
幾人如避瘟疫一樣,給譚家解開了鐐铐之後,就趕緊走了。至于跟連州這邊的交接手續,車夫說他們家公子可以代辦,回頭還可以将連州的公文一并交給他們,拿回去交差,湯勇就不問了。
眼看幾人像來時那樣匆匆忙忙地走了,譚家人站在大片的甘蔗林中不知所措。
“怎麽辦?咱們,咱們以後就在這荒郊野外生活嗎?”譚秀才臉色蒼白,吶吶地說。
幾個年輕的姑娘和媳婦兒已經開始抹眼淚了。
譚秀才聽到一道道的哭聲,愧疚地低下了頭,都是他的錯。若不是他,家裏人也不會遭此橫罪。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時,甘蔗林裏鑽出一個熟悉的人。
黃思嚴笑呵呵地說:“守了一上午總算是等到你們了,跟我走吧。”
大家看到他,驚喜不已,七嘴八舌地問道:“黃管事,知道這是哪裏嗎?”
“黃管事,你要帶咱們去哪裏?”
……
黃思嚴笑了笑:“到了地方你們就知道了,走吧,得在天黑前趕到鎮子上,不然就得在外面過夜了。”
譚婆婆拿起拐杖敲了敲:“別問了,走吧。七公子是咱們的恩人,還能害咱們不成?問這麽多做什麽?”
譚家人一個個立馬閉上了嘴。
黃思嚴上前攙扶着譚婆婆,也沒多解釋。
因為他知道殿下最重視的就是這個譚婆婆了,至于這些人,等他們到地方就知道了。他們遇到他家公子,那真是積了八輩子的福氣。
走了一會兒,譚家人發現,這片甘蔗林大得出奇,就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一樣,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高高的甘蔗林,一片一片,中間雜草很少,顯然是有人精心種植的。
就在他們走得腿軟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一條路,更令人驚喜的是路邊竟然還有好幾輛馬車停路中間,似乎是在等着他們。
譚老三抱着孩子激動壞了:“黃管事,這是給我們坐的嗎?”
黃思嚴回頭看了他一眼:“這裏到莊園還有十幾裏地呢,你們老的老,小的小,能走得動嗎?”
譚家人紛紛搖頭,感激地看着。
從昨天走到現在,他們的腿都快走斷了,之所以沒敢抱怨,那是因為他們犯人的身份,怕觸怒了官差。
譚家二十六口依次坐上了馬車,皆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馬車一路疾馳,走了半個多時辰後,前方逐漸出現了人煙。一些農民在地裏翻種土地,看到馬車,擡頭瞅了一眼,有認識的,遙遙沖黃思嚴揮手。
譚老三好奇地問:“這些地莫非都是七公子家的?”
黃思嚴昂起下巴,得意地揚了揚眉:“不止呢,你們看到的甘蔗林,還有一路走過來的地,包括路,都是我家公子的。現在看到的這些地就是種植過棉花的,現在在種植甘蔗和油菜等作物。”
譚家人皆面露震驚,這麽多地,若擱在江南,那鐵定是遠近聞名的大財主了。
難怪七公子出手這麽大方呢,原來家裏這麽闊。
再走一段距離,前方出現了一片建築,高高低低的房子依次坐落在狂野之上,袅袅青煙從屋頂上爬起來,還有孩童在家門口玩耍,一副田園牧歌的安詳之景。
以後他們就生活在這裏嗎?
好像也不錯,至少比甘蔗林裏好多了。
馬車在譚家人期盼和忐忑的眼神中停下,玩耍的孩子立馬跑了上來,好奇地看着他們這群新來的。
“讓開,小心馬踢到你們。”黃思嚴沖小孩子們擺了擺手,又對地裏幹活的人喊道,“郭大人呢?請他過來一趟,來了批新人,讓他給安頓合适的住處。”
地裏一個正在拔菜的侍衛丢下籃子,往裏面跑。
不一會兒,郭誠就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打量着譚家人:“就他們嗎?”
“對,他們都是一家人,在江南遇了點事,舉家搬遷到咱們這,你看看有沒有合适的院子,将他們安排在一座院子裏。”黃思嚴解釋道,“哦,對了,前兩日運回來的那兩臺織布機,也一并放到他們的院子裏。”
郭誠聽到最後一句話,熱情了許多:“好,就東邊那座院子吧,前陣子才完工的,如今正好空着,就讓他們住那裏。”
譚婆婆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多謝這位管事了,只要有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就行了,實在不必這麽麻煩。”
他們都是戴罪之身,哪有資格挑三揀四。
郭誠擺手:“不麻煩,跟我來吧!”
譚家人緊張地跟着他穿過寬敞的巷子走到街道的最東邊,一棟木頭和竹子建成的房子矗立在面前。房子很新,門上的漆都還未幹。
郭誠領着他們進門:“這座院子有六個房間,你們先将就着住,以後有更合适的地方再換。”
兩臺織布機就放在進門處右邊的空屋裏,這間屋子三面有牆,一面正對着院子,沒有砌牆,這樣光線很好。
對于這樣的待遇,已經比他們想的好很多了,譚家人都一臉喜色。
譚婆婆帶着譚家人向郭誠道謝:“已經很好了,多謝郭管事。以後七公子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您盡管說。”
看到織布機,她其實就明白了七公子的打算。
其實七公子也從未掩飾,織布機一直就放在船上,從頭到尾都沒避着他們。
若能用她這一手織布的手藝換得一家老小有個安生的落腳處,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也值了。
郭誠點頭,正想完成劉子岳的交代,一個書吏匆忙跑了進來,急急忙忙道:“郭大人,鮑典軍回來了,在到處找你。”
郭誠只得對譚家人說:“你們先休息一會兒,讓小王給你們找點吃的過來,我晚點過來再跟你們談。”
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只将剛才這小王留下。
小王看他們風塵仆仆的樣子,笑着說:“你們先跟我去庫房領些糧食、柴火之類的回來吧。”
譚老二和譚老三又叫了兩個侄子,四人一塊兒随小王出了門。
小王是個熱情的話痨,邊走邊給他們介紹鎮子上的情況:“現在鎮上人還比較少,只有一家飯館,你們若不想做飯,也可去那裏吃飯。平日裏,大家都是自己做飯,菜是自己種的,你們家院子後面那塊地就可以種菜。至于糧食,今天的是免費,以後若還需要,得去庫房拿錢買,谷子跟外面的價格差不多,四文錢一斤……”
譚家兄弟認真聽着,記在心裏。
等繞過一棟棟房子,來到庫房前時,他們被眼前的一幕鎮住了。
庫房門口站着四個持刀的侍衛,一個個面色冷然,大刀在夕陽的餘晖中閃爍着寒光,讓人不寒而栗。
誰能告訴他們?一個大財主家的庫房外竟還有手持武器的侍衛?
譚老二仔細辨認了一下,輕輕用胳膊肘推了推老三,示意他看侍衛的衣服。四個侍衛穿的都是軟甲,一看就是朝廷軍中的制式甲衣。
在四人震驚的眼神中,小王大剌剌地跟四個侍衛打了聲招呼,然後沖裏面喊道:“廖元來新人了,一麻袋稻谷,再來兩捆柴火。”
很快,一個穿着長衫,有些文弱的中年人就出來了,拿了個本子,讓小王畫押,然後收起本子,讓裏面的人将東西拿了出來。
一袋稻谷一百斤,背着稻谷的夥計跨出門檻時差點絆倒,旁邊的侍衛幹脆伸手拽過了袋子,放到地上,然後瞥了譚老二他們瘦弱的身板一眼:“小王,他們能搬回去嗎?”
“能的,能的,我,小的們擡回去。”譚老二連忙表示。
侍衛沒說話,站回了門口。
譚家幾人帶着滿腹的疑惑,兩人擡着大米,另外兩人各拿了一捆柴回去。
拐過一個彎,他們又看到一隊穿着軟甲的侍衛迎面走來。
譚家兄弟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怎麽回事?這地方這麽多侍衛。
譚老二實在是太好奇了,等人走後,忍不住小聲問小王:“這……鎮子上怎麽這麽多官爺?”
身為流放的犯人,他們實在是怕啊。
小王不解地看着他們:“這是殿下的侍衛啊,你們不知道?”
“不,不是,殿下,哪位殿下在這裏?”譚老二說話都結巴了。
小王上下打量着他們:“不是殿下安排你們來這裏的嗎?”
這可是他們的大本營,沒殿下的允許旁人可不能進來,就連廣州的探子都被攔在半路上。
譚老二腦子裏隐隐有道光亮閃過,他磕磕絆絆地說:“殿下,是不是行七?”
小王點頭:“對啊,我家平王殿下排行第七,到了,我讓人給你們送點菜過來,有事你們去前面叫我。”
譚老二兄弟幾個壓根兒沒聽清他說了什麽,暈乎乎地進了院子,一個個像是魂丢了一般。
池氏見丈夫出去一趟回來竟是這樣子,上前不解地拍了他一下:“想什麽呢?娘叫了你好幾聲?”
譚老三回過神來,激動地抓起妻子的兩只胳膊:“靜娘,我們,我們遇上大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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