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1)
次日,池正業收到了一封署名“李大全”的請帖,邀請他明天去安州出了名的茶坊明月樓談生意。
因為名字太陌生,池正業還以為是哪個想跟他談買賣的商旅邀請他。但李洪深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激動地揪住信紙的一角,說話語無倫次的:“這……我爹,池管事,這是我爹的字跡。”
池正業大為震驚,松開手将信紙給了他,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确定?這真是你爹寫的?”
李洪深用力點頭:“沒錯,我爹雖然擅長模仿,會好幾種字跡,但在家的時候,賬目、商人書信來往,都是用的這種字跡。你看這個‘明’字,旁人最後一筆都是往內,但他有個毛病,總往下拖,都沒鈎。我很确定,這封信是我爹寫的。”
池正業大樂:“我還愁怎麽跟你爹見一面呢,沒想到他自動送上門來。明天你跟我一道去赴約吧?”
能正大光明見他爹,李洪深自是不會拒絕,他欣喜地拱手道:“多謝池管事。”
池正業擺手,目光鄭重地看着他:“洪深,我知道你想你爹,但正是因為如此,你要克制住,你爹既然昨天那麽危及的時刻都沒來見我們,這說明他現在是不方便跟咱們聯系的。咱們明天是第一次見面,陌生人,你要在心裏記住,這是李掌櫃!”
其實最穩妥的辦法是将李洪深留下。
但這父子倆人的感情顯然很好,這樣見面的機會也是湊巧了,平時想見一面難如登天,如今就在面前,錯過未免太可惜了。
池正業也不好做那等惡人,但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李洪深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他的用意,為了他們父子的安全,他應該知道怎麽做。至于李安和那邊就更不用擔心了,那個老狐貍,鬼點子比誰都多。
李洪深也明白池正業是好意,連忙點頭保證道:“池管事放心,小人一定謹記,明日不會露了破綻,害了大家的。”
池正業沒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點兩個信得過的,明日跟着我們一同去赴約。”
翌日下午,陽光正好,池正業帶着李洪深三人準時赴約。
到了明月樓,跟夥計說明了情況,夥計連忙将他們帶到了二樓的一間雅間前。
屋子門口站了一個牛高馬大的年輕男子,應該是李安和帶來的人馬。
夥計拱手笑道:“這位爺,你們的客人到了。”
年輕男子立即敲了敲門,然後打開門邀請池正業幾人進去。
池正業站在門口,将屋內的情況一覽無餘。
房間裏,除了端着茶杯老神在在的李安和,旁邊還坐了一個占據着兩個位置身形彪悍的大漢。
能跟李安和平起平坐,這人的身份并不比李安和低。
池正業心裏有數了,臉上挂着生意人的笑容,進屋拱手笑道:“這位便是李掌櫃吧?”
李安和目光在李洪深身上停留了一息,然後若無其事地挪開,站起身熱情地說:“沒錯,正是在下。池管事久仰大名,快請坐。”
池正業帶着李洪深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對面的兩人,開口道:“李掌櫃說有買賣想跟我談,不知是何買賣?”
李安和從昨天說起:“昨兒池管事在将軍府外的義舉傳遍了全城,真是令人佩服啊。聽聞你們的貨中都是白糖、棉布等物,正好咱們也緊缺這些貨物,不知道池管事能否行個方便,挪一點給我們?至于價格方面,池管事放心,我老李絕不會虧待你的,除此之外,我還附贈一個消息給你。”
池正業很是意動,但也只能遺憾地搖了搖頭說:“若是早個一兩日,我還能勻一點給李掌櫃,但不湊巧的是,昨日咱們的貨都在互市中交易了,只能等下次了。”
李安和失落地垮下了嘴角:“那可真不湊巧。池管事是個爽快人,說好下次,那下次一定要把貨給我們哦。”
池正業端起茶杯笑道:“這是自然,今天是我的不是,我以茶代酒敬李掌櫃一杯,還請李掌櫃見諒。”
李安和也舉起茶杯大笑:“這事要怪也是怪我來遲了一步,哪能怪池管事呢。我雖與池管事第一次見,但頗為投緣,說是一見如故也不為過。我老李有心交池管事這個朋友,有個事我得給你提個醒。”
重頭戲來了,池正業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拱了拱手道:“李掌櫃有話直言,實不相瞞,我們這是第一次來西北,才到幾天,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什麽都搞不清楚,昨天還差點将本來要送給西北駐軍的短刀冒冒失失地帶入了互市中,釀成大禍。”
李安和聽了這話,扯着嘴角笑了笑,湊到池正業面前,壓低了聲音道:“昨日那個虞記商隊的事想必池管事有所耳聞吧?”
池正業點頭:“沒錯,當時他們隊伍就在我們前面一些,說是檢查出了弓。其實我是不大信的,那個虞記聽說也是老商行了,怎麽可能做出這等自毀前程的事,李掌櫃說是不是?”
李安和豎起食指,笑得那叫一個意味深長:“我就知道,池管事是個聰明人。”
池正業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神情有些凝重,張了張嘴詢問道:“李掌櫃,莫非你知道這其中的內情?”
李安和笑着搖頭:“內情倒談不上,就是聽說啊這安州知府秦賢原是京城的大官,好像犯了什麽事,發配到了安州。曲安坊那邊就是由府衙負責,裏面的仆役也是府衙安排過去的,都要聽這位知府大人的話呢。聽說虞記的東家與這位知府大人有些過節。”
曾有過半年多太子黨經歷的池正業自然知道秦賢是何許人也。
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一名側妃的父親。他負責曲安坊的人員安排,那要動手腳陷害虞泰就說得通了,他也有這個條件。
很可能他們劉記受到牽連也是這秦賢所為。
“原來如此,李掌櫃不說,我都不知道。”池正業笑了笑,只是笑容比起先前勉強了許多,“多謝李掌櫃,你透露的這個信息對我非常重要。”
李安和擺手:“哪裏哪裏,都是一些道聽途說的消息,池管事別嫌我這人太啰嗦就好。”
“怎麽會,李掌櫃這份情我記下了,以後需要什麽貨盡管說,咱們劉記到了西北,貨物先第一個給李掌櫃。”說着,他回頭對一直老老實實站在背後的李洪深說,“洪深,準備筆墨紙硯給李掌櫃,勞煩李掌櫃留個地址,回頭咱們有什麽好貨,第一時間派人給李掌櫃送信。”
一副感謝李掌櫃的态度,名正言順地給了父子倆親近的機會。
李洪深很激動,終于有機會能夠再接近一次父親了。
他克制住滿心的激動,将筆墨紙硯都擺到了李安和面前,然後恭敬地說:“李……掌櫃,您請。”
李安和接過他手裏的毛筆,笑道:“小夥子長得挺俊的,叫什麽名字?”
“李洪深。”李洪深緊張地說。
旁邊的池正業笑道:“我手底下這夥計跟老李你投緣呢,都一個姓,五百年前是一家,這可都是緣分啊。”
“那确實巧。”李安和一邊留地址,一邊狀似不經意地問李洪深,“小夥子家裏幾口人啊,父母都還安好?”
李洪深用力攥緊拳頭說:“祖母還健在,身體康健,父母俱在,還有六個兄弟姐妹,一家子十幾口,多虧池管事給小人一口飯吃,全家日子過得還行,就是頭一次遠行,有些想念父母親。”
李安和握住毛筆的手一頓,随即又恢複了自然,邊繼續寫字,邊說:“你小小年紀就跟着池管事出來做買賣,還能深得池管事的信任。我若有你這樣一個兒子,那我一定自豪得睡着都要笑醒。”
說着,将寫好的地址含笑交到李洪深手裏。
李洪深激動得耳朵都紅了,手也有些顫抖。
旁邊的池正業見了笑道:“李掌櫃,你可真會誇人,我手底下這夥計都被你誇得不好意思了。”
李安和欣慰地看了一眼兒子,挪開目光,微微嘆了口氣,有些傷感地說:“只是犬子與你手底下這位夥計年齡差不多大,若不是紅蓮教作亂,我也不至于……哎,不提這些!”
一副因為李洪深想起了早亡的兒子的傷心模樣,這也解釋了他為何剛才有些親近李洪深。
池正業看得好笑,老狐貍就是老狐貍,變着花樣誇兒子可誇得真帶勁兒。他牙都要酸了。
可他還得配合李安和唱完這出戲。
“不提這些,李掌櫃往前看。今日掌櫃的給在下這麽大個人情,在下他日必報。”池正業站起身鄭重行禮道。
李安和趕緊站吃起來,擺手道:“池管事太客氣了,以後有什麽好貨通知我就是,多謝。初次見面,聽說池掌櫃是南越人,恐怕不大适應西北的環境,因此給池掌櫃準備了一份薄禮,不成敬意,還請池掌櫃莫嫌棄!”
說完給高錫使了一記眼色。
高錫立即捧上一個盒子,盒子中一頂灰色的毛皮帽子,光華暖和,非常适合現在的季節。
池正業連忙接過禮物,汗顏地說:“李掌櫃真是太有心了,我都沒準備什麽合适的禮物,只能下次了。多謝李掌櫃,你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雙方又客套了幾句,池正業才拱手友好地同他們道別。
将人送上馬車後,李安和得意地對高錫說:“消息已經透露給他們了,如今就看這位池管事的表現了。”
高錫佩服地看着李安和:“李管事說話真有一套。”
不動聲色地将信息捅給了姓池的,還順帶賣了個人情給他們,真不愧是生意人出身。
李安和拱手謙虛地說:“一點雕蟲小技罷了,不足挂齒。如今咱們就看晉王那邊的反應了。”
池正業和李洪深回去後,第一件事便是拆帽子。
李洪深說:“小時候有一次父親去北邊,也給我帶了一頂狐貍皮的帽子回來,他在帽子的兩個耳朵裏藏了驚喜,我戴了兩天都不知道,還是父親笑話我,錯過了真正的好東西,我後來才從兩只耳朵中各找到了一塊金葉子。這次父親想必也會将信息留在耳朵中。”
他說着便去掏耳朵,但裏面什麽都沒有。
看到李洪深失望的表情,池正業接過帽子道:“老李不會無緣無故送我一頂帽子的,只是可能信息不會藏在太明顯的地方,咱們再找找,肯定能找到。”
兩人翻來覆去,将帽子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李洪深不解地說:“難道咱們猜錯了?我爹就是單純地送咱們一頂帽子。”
肯定不可能。池正業找來小剪刀,沿着帽子縫合的線,輕輕挑開,将好好一頂精致的帽子給拆開了,等拆到帽子左邊耳朵時,池正業精神一振,樂道:“肯定是這裏,你爹這針線活不怎麽樣啊,縫得歪歪捏捏的,跟在地上亂爬的蜈蚣一個樣,不過不拆開還真難發現。”
果然,他将藏在帽子裏的線挑開,裏面露出來一張白色的寫滿小字的絹布。
絹布上,李安和長話短說,交代了三件事。第一件是太子和燕王等人謀劃,主要是針對晉王,劉記不過是順帶,此事他已經想辦法通知了平王。
第二件是燕王有躲在後面通吃的想法,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挑起晉王與太子的争端,将事态擴大化。
第三件,李安和懷疑虞泰只是個開始。因為僅僅一個虞泰,哪怕傳到京城,晉王一句不知情也能推脫過去,畢竟誰手底下還沒一兩個不聽使喚、利欲熏心的家夥呢?
皇帝也不可能因為一個商人走私便治立了大功的大兒子的罪。單憑一個虞泰是沒法将晉王拉下馬的,太子和燕王很可能還有後招。
李安和建議池正業帶着人迅速離開安州這等是非之地,免得被殃及池魚。
池正業看完信後将絹布遞給了李洪深。
李洪深最擔憂的是:“池管事,我……我爹現在的處境會不會很危險?”
池正業拿過絹布,丢進了火爐裏,嘆道:“他的處境肯定是比咱們兇險的,咱們的危險還擺在明面上,他那邊……不過你爹人老成精,他自有成算,你就放心他吧。”
李洪深悶悶地點了點頭。
池正業也沒功夫去顧及他這點情況。
将今日會面,還有絹布中所說的內容都仔細回憶了一遍後。池正業大致明白了李安和見他的借口。
李安和也不容易,大家都一路的,他就幫李安和一把吧。
而且晉王與太子鬧得不可開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們沒功夫再盯上他們南越了。
心裏有了決斷,次日,池正業便用重金賄賂了獄卒,從而見到了虞泰。
才幾日不見,虞泰一身灰撲撲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囚服,頭發淩亂地披散着,額頭上還多了一道寸餘長的傷疤,頗為狼狽,與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白胖富态的商人大相徑庭。
虞泰見到池正業也很吃驚,他雙手死死抓住鐵欄杆,激動地看着池正業,聲音沙啞:“池管事……你,你怎麽來了?”
又給獄卒塞了一塊碎銀子,池正業長話短說,将虞泰被押走後發生的事說了:“……我當時就覺得奇怪,虞掌櫃不會是如此是非不分的糊塗人,怎會做出這種事。我覺得這裏面有蹊跷,讓人悄悄查了一下我們的貨,這才發現了端倪,趕緊尋了個借口跑了。不然今日怕是要跟虞掌櫃一樣淪為階下囚了。”
虞泰聽了池正業的遭遇,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測,肯定是有人想故意陷害他們的。至于人嘛,也很好猜測,他是晉王的人,除了太子他們,還有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他。
只是沒想到,這些人好狠,連跟他們稍微走得近點的劉記都不放過。
這次僅憑他自己,恐怕是沒法脫罪了,這事必須得早點告訴自己人,最好早日讓晉王殿下知道。
虞泰悄悄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塊團成一團的布,塞給了池正業:“勞煩池管事将這個帶給汪先校尉。池管事大恩,等虞某出來後再報答您!”
看來虞泰對能否出來很有自信嘛。
池正業接了布,鄭重點頭:“虞管事放心,憑我與曹公公的交情,這封信我定然給你送到汪先校尉手中。”
正好獄卒來催了,池正業趕緊将布塞進了袖袋裏,順勢告辭出了安州監獄。
汪先是雷将軍麾下的一名校尉,中下級軍官。他怎麽跟虞泰勾搭上的,池正業就不知道了,但池正業估計汪先上面應該還有人。
他按照約定,派了個夥計将虞泰這封信送給了汪先,然後靜觀其變。
沒過兩日,安州城裏便爆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西北駐軍的一隊人揪出了一個向拓拓兒人走私糧食、鐵器和酒等的商人,經查,此人乃是安州知府秦賢的親侄子秦東升。
秦東升之所以能夠多次在非互市時間,向拓拓兒人出售各種貨物,乃是因為有秦賢這棵保護傘。秦賢多次給其出具通關文書,讓其順利通過府衙的檢查。
更蹊跷的是,秦東升走私好幾年,照理來說應攢下了巨額的財富,但駐軍圍了其府邸卻發現裏面沒多少值錢的東西,就一處尋常的寨子,經查,這些財富都流向了京城。
而同一時間,秦賢也叫委屈,快速上書朝廷,送了一堆線索和證據,指責西北駐軍中的某些将領與虞泰勾結,合夥向拓拓兒人出售各種朝廷嚴禁的物品,以牟取暴利。
秦賢不是吃素的,他手裏的證據非常多,還有人證。
汪先将此事報告給了雷将軍,直喊委屈,說是府衙跟拓拓兒人勾結,再反過來威脅他們。
雷将軍結合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心底明白大致是什麽情況了。
恐怕秦東升和虞泰的手都不是很幹淨,但到底有沒有走私鐵器、糧食這類朝廷嚴禁賣給拓拓兒人的東西還很難說。
他實在不願意将此事鬧大。
因為這幾年,西北邊關一直不大太平。拓拓兒人蠢蠢欲動,雙方發生過好幾次小規模的摩擦。
尤其是天氣越來越冷,一年中北邊酷寒的天氣延長,導致每年放牧的時間縮短,牧民收入減少,拓拓兒人的生存環境較之前幾年更糟糕。
同樣,西北駐軍的日子也不好過。天氣嚴寒,朝廷前幾年為平息紅蓮教之亂耗費了大量的銀錢,國庫空虛,西北駐軍的軍饷和軍備等物資時常發放不及時,有時候拖着拖着就成了一筆爛賬,最後什麽都沒有。
士兵也要吃飯,也要養家糊口。
在此等情況下,有時候下面的人有些小動作,只要不涉及朝廷嚴禁的物品,比如鐵器這類會壯大敵人戰鬥力的,不要太過分,雷将軍都睜一只眼。
現在朝廷若徹查,恐怕軍中一部分人也要受到牽連。
而且鬧大了,西北駐軍恐怕要出一陣亂子,這豈不是給拓拓兒人可趁之機?
因此,雷将軍也快速向朝廷上了一封奏折,先向延平帝闡述了這幾年西北邊關的情況,然後建議延平帝從輕處理此事,盡量将範圍縮小,不要波及軍中。
延平帝收到西北的折子,大發雷霆:“荒唐,竟敢無視朝廷禁令,走私朝廷嚴令禁止的物品給拓拓兒人,速速派人去将汪先、虞泰、秦賢叔侄等悉數相關的人員全部押解回京。”
太子傻眼了。明明是陷害晉王,怎麽将自己人也給折進去了?
只有燕王心底竊喜,李大全不錯啊,去了西北沒多久就有成效了,這下晉王和太子肯定要相互死咬對方了。
晉王一系的人自是要阻止。
傅康年站出來道:“陛下,西北駐軍至關重要,軍中不能動,微臣建議,只将虞泰、秦賢等人押送回京審查即可。”
“傅大人,西北駐軍監守自盜,本是抵禦拓拓兒人的屏障,結果卻向拓拓兒人走私商品,牟取暴利,此事是你們兵部失職。傅大人說不要查,莫非是想袒護自己人?”常為民譏诮地問道。
傅康年怒道:“常大人,現在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就往西北駐軍扣一頂私通外敵的帽子,置廣大常年駐守邊關的将士于何地?他們這些将士為保護江山社稷,常年駐守在嚴寒風沙大的西北,抵禦住了拓拓兒人的多次侵擾,你這樣污蔑他們,良心不會痛嗎?”
常為民聳了聳肩:“傅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謂清者自清,他們若真是清白的,這次徹查,正好還他們一個清白。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歪,傅大人莫非是對西北駐軍沒有信心?”
傅康年被他堵得臉色青紫。
見狀,陳懷義站出來道:“陛下,西北駐軍勞苦功高,尤其近些年,天氣嚴寒,西北的境況更糟糕,朝廷的補給有時又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及時送達,在此種情況下,西北駐軍一直堅守西北。微臣認為,朝廷可相信西北駐軍的忠心,雷将軍說得有道理,此種情況下,不宜大規模地徹查西北駐軍,不若命西北駐軍自查,既起到震懾西北諸将士的目的,又能避免引起西北動蕩,将這件事在西北的影響降到最低。”
他倒不是為晉王說話,而是認同雷将軍的提議。
西北這情況,絕不能亂,一旦亂了,後果不堪設想。大景已經經不起又一個大動蕩了。
延平帝濃眉皺在一塊兒,久久沒作聲,應是在考慮雙方的話。
太子見狀,急了,這次他的人馬又要搭進來,一個弄不好,還要牽連到他身上,弄嚴重了,他這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住都兩說。
要是還不能将晉王拉下馬,那他以後再也沒有與晉王的一争之力了。
至于事情鬧大了會引起西北軍中的動蕩,他覺得這是陳懷義和傅康年為了保住晉王的人,不牽扯到晉王,而故意誇大其詞。
而且即便他們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
他若失去了太子之位,以後不管哪個兄弟榮登大寶,好一點他能夠幽禁到死,糟糕一點,恐怕直接拿他的人頭祭天。
連自己都快保不住了,他哪還管不管得了西北安不安穩,只要能保住他的位置,即便是失去西北又如何?
他給常為民使了一記眼色。
常為民立即将一疊厚厚的賬目呈了上去:“陛下,請過目。這是西北軍中将士常年走私的名冊,這還只是冰山一角,許多藏在下面的還沒查出來的恐怕更多。”
延平帝讓邬川将名冊拿了過來。
這卷名冊記得極為詳細,年月日,什麽人,跟拓拓兒人走私了什麽,都記得一清二楚。這上面大部分的交易數目都不大,很多是幾匹布,幾十斤糧食,幾斤茶葉,幾個陶瓷等等。
全是駐軍從城中采購的一些拓拓兒人喜歡又比較緊缺的物品,趁着巡邏出城時,與草原上的商人交換,趁機謀得一筆銀錢。
單個的數目不大,但架不住這本冊子厚,牽扯的人多啊。
延平帝越往下翻,面色越是難看,最後氣得狠狠将賬冊摔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陳懷義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完了,太子還真知道怎麽讓陛下動怒,這下誰勸都沒用了。
傅康年還想試一試,硬着頭皮說:“陛下,西北駐軍将領雷衡駐守西北十幾年,忠心耿耿,此事必有內情,懇請陛下交由他來處理此事吧。”
他不提雷衡還好,一提,延平帝又想起雷衡的奏折了,頓時氣笑了:“莫非雷衡也知曉這事禁不住查?軍中如此多人涉嫌走私,雷衡竟全然不知?他這将軍怎麽當的?”
群臣沉默。
雷衡駐守西北多年,又不站邊,幾個皇子肯定不可能為了一個不是自己的人去觸怒皇帝。其他大臣跟他的交情也泛泛,自是不可能冒着失去聖心的風險替他說話。
更何況朝中還有一批非黑即白,格外“正直”的官員。他們順着延平帝的話道:“陛下,西北都成了一個篩子,此事乃是雷衡失職,甚至,微臣懷疑他可能與拓拓兒人有勾結,不然為何對下面這麽多走私的情況視而不見!”
“陛下,雷将軍駐守西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他在西北軍中威望甚高,因這事動了他,稍有不慎,恐會引起西北的動蕩,微臣還是認為,此事應盡量從輕處置,不要波及太廣。”陳懷義站出來谏言道。
太子聽了嗤笑了一聲,直白地反問道:“陳尚書,你這意思是西北駐軍沒了他雷衡就要大亂?西北駐軍是聽他的還是聽朝廷的?”
陳懷義皺眉:“太子殿下,微臣不是這個意思,走私一事當然應該查,但北地安穩更為重要。微臣認為,這事還是不宜擴大至軍中。”
這個太子,心胸真是太狹窄了,而且自私自利,全然不顧西北的安穩。
“夠了!”延平帝厲聲打斷了他們,“此事若雷衡不知情,那更是失職。他身為西北駐軍的統帥,竟對下面如此嚴重的走私情況一無所知,将西北要塞交給他,朝廷如何放心?傳旨下去,将涉案的一幹人等全部押送回京。廣正初,你去西北接替雷衡的軍務,讓人護送雷衡回京。”
名義是護送,實則是□□看守。
陳懷義眉頭皺得更緊了。
只有燕王和廣正初欣喜不已。
真是太好了,沒想到因為這事,陛下信不過兵部的将領,所以直接指派了廣正初。若廣正初能順利早日拿下西北的兵權,到時候燕王手裏也有兵了。
燕王暗喜,這步棋走對了。
回府後,他就欣喜地沖廣正初道喜:“恭喜岳父大人。”
廣正初也一臉喜色:“殿下同喜,此次臣前去西北,定要拿下西北的兵權。”
“我相信岳父。”燕王樂呵呵地說。
廣正初卻不是那麽自信:“雷衡在西北經營多年,人脈極廣,威望也非常高,臣想在短時間內取代他恐怕沒那麽容易。而且萬一此案與他關系不大,陛下的火氣消了之後,恐怕會将其重新派回西北。”
延平帝現在在氣頭上,也只是讓人軟禁雷衡,等這股子氣過了,必定不可能重罰雷衡的。
但只要雷衡在,廣正初的位置就很難坐穩。
燕王眯起了眼,思忖少許道:“他即擋了岳父大人的道,除了便是,西北的兵權我們一定要拿下。”
他差晉王就一個兵權,只要兵權在手,就有了與晉王的一争之力。
廣正初重重點頭:“殿下說得對,是臣太優柔寡斷了。”
因為近日查走私查得嚴,多少店鋪和府衙,甚至是駐軍的将士因此被抓,弄得安州城內人心惶惶的。
池正業看到城中的亂象,有些擔憂,怕這些事牽連到他們,于是準備按李安和所說的,早點離開安州這是非之地。
只是人能走,那一千五百匹馬還沒有安排。
這些良馬生于長于西北草原,去了南越肯定不習慣。而且這麽大一群馬,運回去也是個麻煩事,更何況,這批馬原就是替朝廷換的,那就更不可能帶走了。
帶不走,即便送人,那也要找個人交接,該給他們的補償給了吧。現在安州這情況,他也不求能賺多少銀子了,只希望多少拿點路費回去。
思來想去,找秦賢肯定是不行的,這人就是個只進不出的貔貅,一千五百匹良馬送到他手上,不是被他私吞就是被他拿去邀功了。
更何況,現在秦賢也被扯進了走私案中,這會兒也沒心力處理這事。
所以池正業決定将這批良馬送給雷将軍。
這些馬本來就是用來培育優良的戰馬,交給駐軍再合适不過。而且上次雷将軍沒有拆穿他,幫了他們一回,這批馬送給他也算是報答了他上次的善心,彼此之間結個善緣。下次他們劉記再來西北,萬一遇到點什麽事,只要不是太嚴重的,想必雷将軍也願意拉一把。
他去了将軍府拜見雷将軍。
守門的衛兵對他印象深刻,調侃道:“是你啊,這次你又要送什麽?你的車隊呢?”
還往池正業背後看。
池正業連忙擺手:“這次不送兵器。是這樣的,咱們劉記商行不是得了朝廷的诏令,來參加這次互市,換了一批良馬嗎?原先跟咱們劉記交接此事的官員因涉嫌走私被抓了,這批馬長期留在互市的馬廄中也不是個事,每天的口糧都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且小人來這也蠻久了,家裏人恐怕要挂記,因此想将這事早點處理了,也能早日回家。所以小人來問問,雷将軍要不要這批良馬?”
衛兵樂了:“還真是來送東西的啊?可惜我們将軍府窮得很,買不起你這批良馬。”
這批馬怎麽也得上萬兩銀子,他們将軍兩袖秋風,哪拿得出來啊。
池正業來之前也預料到這個情況了,連忙說:“不要錢的,送雷将軍。聽聞雷将軍愛兵如子,駐守西北多年,保西北平安,小人實在是欽佩不已。小人經商多年,家中略有薄産,無意中得了這批馬,贈予西北駐軍,也算是盡了小人的一份心意。”
一千多匹良馬,說送就送,大手筆啊。
衛兵們看池正業的眼神肅然起敬,衛兵隊長連忙讓一個小兵進去彙報,而他則親自來請池正業:“池管事,外面風大,您到裏面坐着等,将軍忙完就會馬上召見您的。”
然後還讓人給池正業送了熱茶,怕他無聊,又陪他聊天。
池正業正好借機打聽了一番城中的情況。
衛兵小隊長知道得比較多,嘆道:“西北是有些走私的情況,但沒傳的那麽嚴重,将軍嚴令禁止咱們跟商人勾結,不準任何人走私鐵器之類的給拓拓兒人,一旦發現按照軍法處置。”
池正業聽他特意提了鐵器,有心想問,那別的貨物呢?
但到底是初相識,這話一問,只怕對方什麽都不會說了。
他點點頭道:“雷将軍軍紀森嚴,小人也略有耳聞。現在城中這等亂象,怕是有人故意的。”
衛兵小隊長輕輕搖頭,岔開了話題,說其了北邊草原的情況。
兩人聊了一刻多鐘,一個仆人過來請池正業過去:“将軍現在得了空,請池管事去一趟。”
雷将軍應該是真忙,身上還穿着一身軟甲,臉上的表情有些嚴肅,看到池正業,他扯了扯臉,試圖露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但配上他威嚴的長相和渾身的煞氣,更吓人了。
池正業連忙見禮:“小人見過雷将軍。”
“坐。”雷将軍指了指椅子,開門見山,“聽說你想将跟拓拓兒人交換的一千五百匹良馬贈給西北駐軍?”
池正業實話實說:“是的,因為跟小人對接的人出了事,被府衙抓走了,小人這批馬不好安置,也不可能千裏迢迢帶回廣州,便想着這批馬朝廷最後應該也是要給西北駐軍的,不若省去了中間的環節,直接給将軍您。”
他沒說道謝的事,想必雷将軍也心知肚明。
雷将軍臉色稍緩,語氣帶着刻意的和緩:“你有心了,只是咱們軍中物資比較匮乏,恐無法給予你同等的銀錢或是等值的物資。”
池正業笑着點頭:“貴府的衛兵隊長已經跟小人說過了。小人也知道,将軍清廉,這些馬是贈與西北駐軍的,小人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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