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舊情(上)
這話出來,連皇帝也愣了愣。
他皺眉道:“淩霄那時在苕花宮發瘋,四周都是眼線,她如何能從宮外的莊子裏支錢?就是她的人替她去辦也絕無可能。是否沙河行宮裏頭有人冒領了?”
張定安搖搖頭,道:“不大可能。臣看了那賬本,裏頭寫明了是公主用印信支用的,後頭附上了印鑒。臣方才去錢莊裏比對了,确實是公主的私印無疑。公主的私印是重要物什,自然随她入宮,因而不大可能是行宮裏頭的人辦的。”
“那麽說,确實是淩霄瞞天過海去支了錢?”
“臣原本也這麽以為。”張定安道,“臣不敢怠慢,找到那出莊子的主事。他說,也正是那陣子,公主曾下令,讓他們日後将所有收獲折現,存入京中的一處錢莊去。還有,少府那邊說,公主的私印丢了,春兒去找過他們,說要重刻一枚。臣叫他們查了入案的時間,巧了,春兒去找他們造印的日子,也是三月二十五日。重新造印畢竟會入冊,若是公主瞞天過海讓人去支的錢,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必驚動少府裏的人?”
皇帝沉聲問:“你自己覺得是怎麽個說法?”
“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但就無外乎兩種可能。一則确實宮裏有人偷了公主的私印,冒領了莊子裏的錢。二則,就是公主故意把私印給了別人,而且不打算再要回來,或者說,公主打算把自己的家産挪給別人用。”
皇帝久久沉默,張定安瞥了他一眼,見他的神色甚是凝重,便知他是對第二種說法感興趣起來。
“不過這只是臣的猜測。”張定安道,“臣那日問得匆忙,許多細節不曾問清楚。今日,臣便再出宮去問問莊子裏的人,究竟是什麽長相的人支走了那一萬兩銀子,便知道是什麽人拿走了公主的印信。”
皇帝緩緩颔首。
外頭的雲濃稠得化不開,他道:“你且去,得了消息,盡快回來禀報。”
“臣遵旨。”
中午時候,月夕正在珍禽園裏喂魚,忽聽棠兒說:“公主,張太醫來了。”
月夕擡頭看,便見一襲月牙白來曲折的水上回廊上時隐時現。那身形修長,步态頗為從容,跟谪仙似的。
這可是當朝天子。
自從月夕參透他的身份後,便屢屢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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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多以為皇帝多是浸淫後宮,貪圖享樂的俗人,大抵跟鄧五差不多的肥頭大耳,滿臉富态。如今見着個真的,卻是大大出乎意料。啧啧,有那個身份,又有一副好皮囊,至今卻還是光棍,別是有什麽別的難言之隐吧?
轉眼,人到了跟前。
月夕望着皇帝,一邊喚棠兒送來茶水,一邊拍拍身邊的位置,笑道:“我還擔心那封信到不了你手裏。來了就好,你坐下說話。”
皇帝看着她,莫名地,覺得她今日與往日似不大一樣。
他眉頭微蹙,與她隔着一身距離坐下,道:“你素來行事不拘一格,但畢竟是女子,當記着男女大防。”
“你可真愛教訓人。”月夕仍微笑,伸長了手給他遞上一杯茶,“你看信了吧?我昨日想起你說過要娶我。方才又想起後頭的事。我當時聽你說了那話,忍不住把你打了一頓。”
她說着,兩眼注視着他:“我還琢磨着為甚打你,向來就是讨厭你這愛教訓人的性子。”
皇帝的目光定了定。
這事,他倒是不知道。淩霄那時竟把張定安打了麽?
張定安小時候之所以能被選進宮當伴讀,除了他父親貴為兵部尚書,家世顯赫,自然還因為張定安這人從小讨喜。不僅人長得漂亮,濃眉大眼的,嘴也甜。加之又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即便站在一種皇子公主中間也毫無怯場,見了誰都是相識多年的老友。
就連他這從來不受待見的冷門皇子也是一樣。
若被張定安這樣的人精當面表白,皇帝相信,十個女子中,至少有九個會答應。就算不答應,也不會當下拒絕。
而不僅拒絕,還将人打一頓的,想必只有淩霄一個了。
頭一回,皇帝覺得淩霄打人有理。
他低頭抿了一口茶,掩住嘴角的笑意,片刻才道:“雖然你打人不對,但我那時确實不該如此輕薄,該跟你賠個不是。從那以後我便只把你當妹妹,如今也是,日後更是,這事便不必再提。”
“過了?”月夕眨眨眼,“我卻想說,我那時有眼無珠,不識珠玉,污損了你。如今瞧你,卻是人中龍鳳。我打聽過了,你尚未娶妻,我也尚未嫁人,不若就此湊作對,如何?”
茶水喝到一半,皇帝忽而嗆了起來。
“哎喲,這是怎麽了?”月夕趕緊捏着巾子要上前去給他擦,卻被皇帝伸手擋住。
那一瞬間,她又看到了那掌間若隐若現的疤痕。
皇帝自己從袖中抽了一方帕子出來,擦拭了嘴角。
月夕識趣地收回手,仍笑眯眯的。
這宮中,果然親情最是稀罕。
什麽兄妹,連妹妹的手帕都不敢用,仿佛裏面會下毒一樣,可見這皇帝還在忌憚着淩霄。
只是既然如此,這人為什麽卻總私下找來?月夕愈發覺得有意思。
“你這是怎麽了?”月夕一臉無辜,道:“我又不是說什麽鬼故事,你怎就似吓着了一般?莫非娶我真的那般為難?”
“日後這話不許再說。”皇帝淡淡道,“我說過了,我把你當妹妹,沒有別的非分之想。”
“可是我對你有啊,說起來還不止一點點。你還記得我醒來後,你曾到苕華宮替我看病?我那時就想,你穿的那身衣裳真好看,我那時就瞧上了!我這幾日琢磨着,這便是話本子裏說的一見鐘情吧?”月夕眼波流轉,竟帶了些許羞澀,“你把我當妹妹,也不妨礙啊,左右不是真的兄妹。咱們再處一處,便能叫你舊情複燃。”
莫名的,皇帝身上有一種惡寒的感覺。
仿佛看到一只老虎向自己抛媚眼。
他突然有些後悔,這場面,應該讓張定安那禍水親自感受才對。
“此事不必再提。”皇帝冷冷道,“你的婚事,宮裏頭自有安排,你不能壞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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