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挑撥(下)

沈劭抿了幾口水,才緩了下來。他道:“無礙,我多歇幾日便好。如今外頭景致秀麗,任老還不知在哪裏游山玩水,縱是要找也未必尋得着。你找我?”

“哦。”範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鳳凰樓那邊傳來的。”

沈劭接過,就着油燈細讀。

範齊替他續了杯水,問:“鄧五那頭可順利?”

沈劭緩緩搖頭。

範齊不由得嘆息:“公子早就提醒過他,他若想安排咱們的人進去,需得換個聰明點的法子,投誠并非上策。”

沈劭正要開口,忽而目光一凜,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并朝窗外側了側頭。

範齊會意,緩緩行至窗邊。

他屏息默數着一,二,三,忽而掀窗,袖箭出鞘。

而窗外的人不慌不忙地挽了個劍花,輕易化解。

透過窗戶,只見月色下,一個紫衣女子正翹着二郎腿,坐在粉牆之上,露出個玩世不恭的笑,不是晏月夕是誰。

她雙手夾了一只镖,随手仍在地上,笑道:“小範,你這功夫跟誰學的,錢都白花了。”

“你!”範齊耳根子紅了,礙于她的身份不好發作,只得道,“公子說過,不許小姐再來正氣堂!”

“他說不讓來我便不來?天下哪有這等好事。”淩霄不屑地笑道。

話音剛落,只聽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群護衛跑了進來。

淩霄眉梢微挑,來得如此及時,這沈劭可真夠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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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個護衛自然是認得她的,也記得沈劭吩咐過不得讓她進來,可她究竟是如何進來的,卻沒人瞧見。

衆人面面相觑。

這要打麽?她好歹是前任堂主,又是晏大的女兒,沒法當真下手。

淩霄卻毫無懼意,反倒熱情地招呼:“諸位弟兄既然來了,也是正好。明日西市口天一亮,我就擺擂臺,勝者五百兩銀子,還能當镖師,後頭五十名都有賞錢,有空記得去瞧瞧。”

衆人神色錯愕,範齊則瞪起了眼睛。

這晏月夕不但不把沈劭的話放在眼裏,還敢公然上門挖牆腳,簡直欺人太甚。

正當發作,只聽屋裏一個聲音傳來:“都下去吧,讓她進來。”

範齊将衆人遣散,對淩霄打了個手勢,讓她進去。

淩霄笑笑,從牆頭一躍而下,跟在範齊身後道:“你也去打擂臺吧。我目測你能拿個三十名。雖然賞錢比第一名差太多,但好得貼貼你白花出去的學費。”

範齊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不去。”

淩霄卻不惱,只道:“為何不去?你的功夫雖欠些火候,可當個入門的教頭總還是可以的。到了我那裏,我給你這邊兩倍工錢。”

範齊發現了她那喋喋不休的毛病,索性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她。

淩霄覺得有趣,随他入了書房,一擡眼,忽而看見了沈劭。

房中只一盞燈,月月透過窗戶照在沈劭的白色長衫上,他的衣衫松垮,頭發也绾得随意,堕堕的,上面簪着一根玉簪。

淩霄不由地将他多看了兩眼。

沈劭這模樣,是淩霄從未見過的。美是頂美,人看着卻十分虛弱,好似元氣大傷。

從前在宮裏,淩霄并不曾見過他發病的模樣,如今見到,才覺得那病果然要緊。

那蜘蛛竟這麽厲害?

“小姐只身前來,所為何事?”沈劭在案前坐下,頭也不擡地問。

“哦。”淩霄回過神來,“拿個東西。”

她說罷,竟熟門熟路地行至書櫃前,數着櫃子的第三扇門。

不過門上有鎖。

淩霄指了指:“替我打開。”

沈劭看一眼:“小姐要拿什麽?”

“拿阿莺的賣身契。”淩霄理直氣壯,“五叔說過了,那張契書就存在裏頭。阿莺既然和我一道被你們趕走,這契書我要回去,也十分在理吧?”

範齊氣道:“這可是我們堂的東西,哪有你說要回就要回的道理。”

淩霄卻冷笑着睨他一眼:“你們堂?不要臉。”

“自是可以。”沈劭指了指案上的鑰匙,對範齊道,“你為小姐取來。”

範齊只得從命,拿起鑰匙。

“早這麽爽快不就好了。”淩霄笑吟吟的,卻不走開,只看着沈劭。

沈劭也跟她對視。

淩霄道:“你的身子看起來不妙啊。”

“前陣子着了風寒,誰都有生病的時候。”

“只是小病?”淩霄道,“那卻可惜,我還以為能盡早給你送終呢。”

“恐怕要讓小姐失望了。”

“好說。”

淩霄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案上的東西,忽而目光定在一個白色的擺件。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拿,卻被沈劭先一步按住,他冷聲道:“我已應允小姐拿走自己的東西,至于別的東西,還望小姐自重。”

“我就是瞧着有意思。”淩霄笑道,“是個玉兔子?看着成色不錯,雕工也精湛,倒像是女子用的東西。”

沈劭不答,只對旁邊道:“阿齊,可找着了?”

“找着了。”範齊說着,将文書呈給沈劭。

沈劭确認無誤後,遞給淩霄:“夜深了,小姐若無他事,早些離去才是。”

淩霄接過那印着官府大印的契書,心思卻不在那上頭。

她又瞥了一眼沈劭的手,他已經将那擺件攥入掌中,另一只手交疊在上頭,擱在身前。

淩霄定了定心神,強行讓自己看向別處,才道:“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小姐請說。”

“我凡事不喜歡藏着掖着,今日瞧見了便今日說。五叔既然已經離開了你這兒,你就放過他吧。”淩霄直言道,“讓他去我那兒是你的錯,但既然去了,便安心待着,讓他好好替我辦事,我自然不會虧待他。可叫我察覺了他有異心,我可保不齊會拿他做肥。他好歹幫過你一程,你替他的性命着想着想?”

淩霄觀察着沈劭的神色,只見那上面竟毫無波動。

“五爺已經被逐出正氣堂,”他說,“他要怎麽做是他的事,你認錯苦主了。”

“是麽?如此說來他近來所為都與你無關?那是最好。”淩霄道,“他好歹是我父親的結拜兄弟,若有朝一日翻臉,到底不好看。不過現在既然說請了,我便告辭了。”

她說罷,拱手作辭,轉身步入夜色中。

範齊的神色不定:“公子,這……”

“這個時候,本就還用不上五爺,他太心急了,反倒露了馬腳。從今往後,讓他照常辦事就是。”

“是。”

淩霄坐在馬車裏,有幾分魂不守舍。

那玉兔擺件……曾經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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