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秋獵（上）

夜風習習，淩霄躺在床上，許久也睡不着。

她想起了些從前的舊事。

十二歲那年中秋，母親送給她的節禮，是一枚小小的白玉兔。

她問為什麽是這個，母親說，這宮裏什麽東西都有，珍奇之物看着都不稀罕，倒是這玉兔，古靈精怪，看着跟她長得像，所以送給了她。

淩霄知道母親這是揶揄自己三天兩頭闖禍，不過她看着也覺得喜歡，便令人結了粉色的穗子，佩在腰間。

如今那穗子已經不見了，可她的東西向來獨特，通常是獨一件的，淩霄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還記得，中秋後便是秋獵，她在獵場上差點把那玉兔弄丢了。

秋獵啊……

淩霄想起那年的秋獵，腦海裏還殘存着零碎的片段，秋風揚起百裏旌旗，鮮衣怒馬，意氣風發，卻是她年少時候最後的盛會。

之後的一年，母親病逝，國舅倒臺，她被逐往行宮，曾經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她深深地籲了一口氣，将那湧起的情緒忘在腦後，只想着那玉兔，想着沈劭，想着那場盛大的秋獵。

秋獵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盛事，皇親貴胄雲集。

而那年秋獵，沈劭也去了，此事卻不尋常。

常陽侯沈家，開朝時曾為高祖鎮守揚州，祖宅也在揚州。百年來，沈家雖在朝中頗有聲望，卻一直在邊緣游走，從未受過特別的重用。

但那一年春天，太子代皇帝南巡，卻帶回了常陽侯的小兒子沈劭，還将迎娶沈劭的姐姐沈儀為太子妃。那之後，朝中便不斷傳出風聲，說常陽侯将要到京城來，取代前一年過世的周國公，做太子太傅。

那風聲之盛，連身處後宮、不問政事的淩霄也聽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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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不在意誰是太子太傅，不過兄長要成親倒是讓她有幾分興奮。但春兒告訴她，外邊還有好些傳言，說皇帝很喜歡沈劭，說不定會将他招來給淩霄做驸馬。

淩霄當時愣了愣。

她想起了上次在清風閣看到的情景。

誰稀罕看他換衣服？心想，那點身材不夠看的，她日後的夫君比他魁梧上十倍！

可越是這麽想，她便似乎越是忘不掉。

她再也不想遇見沈劭。

于是，她不但想方設法錯過各種可能相遇的安排，還隔三岔五地和太子說沈劭的不是。

起初太子只覺得她孩子氣，可次數多了，連太子也開始疑心起來：“你是否做了什麽虧心事？”

一招命中，淩霄就算見不着好，也得收斂收斂。

可越躲越見鬼，淩霄再去見太子的時候，好巧不巧，正見到沈劭與太子對弈。

太子笑盈盈地對她招手道：“你來的正好，我和阿劭方才還說起你來着。”

淩霄随即警惕地問：“說了什麽？”

“還能說什麽，不過說說你讓宮女做女衛的事。”

淩霄“哦”一聲，忍不住瞥了瞥沈劭。

只見他神色淡淡的，嘴角挂着一絲似有似無的笑，不知為何忽而撓了撓背。

她的耳根子隐隐發燙，立馬道：“我不坐了，哥哥，你答應過要和我一起去打獵。”

太子卻道：“打獵？讓阿劭跟你去。”

淩霄一愣，随即又看向沈劭。

“為何？”她問。

“我還要到父皇那裏去，他近來讓我跟着他一道理政。”太子道，“阿劭代我去也是一樣。”

淩霄撇了撇嘴：“哥哥自己不去就算了，為何要沈劭替代？他怕蜘蛛，野外蜘蛛多，他去不成事。屆時他害了病，怪模怪樣的，豈不惹人笑話。”

這話說出來，太子沉下臉。

“淩霄，不可無禮。”他說着，轉而問沈劭，“阿劭那病可好了？可還會再犯？”

沈劭道：“謝殿下關心，已經大好。那病向來有個規律，若是犯了一回，可保今後半年內不再犯，所以就算在碰到蜘蛛也無妨。”

“聽見了？”太子向淩霄眨了眨眼。

竟有此事？淩霄頗有幾分不服氣，仍舊嘴硬：“我的箭術不錯，自己去就是，不用人跟着。”

“狩獵不是單打獨鬥，箭術好就成了？”太子不以為然，“你可記得以往的狩獵？需得帶上幾十太監和鷹犬。要獵什麽，往哪裏走，怎麽走，都要有人出主意。若不得法，便什麽也打不到。你過去只是看熱鬧，何曾留意過我是如何安排手下的？我和阿劭在揚州曾一道狩獵，他的本事比我還好。你若實在想去，便讓阿劭帶你去，學上幾招，下次父皇大狩，你還能露上兩手讓他高興。”

淩霄看了看沈劭。

只見他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看不出想去，也看不出不想去。

“哥哥今日沒空便罷了，”淩霄道，“我自己去找人玩，改日再找你去狩獵。”

說罷，她扭頭走開。

出到園子裏，淩霄一陣不自在，郁悶地踢着腳下的草地。

忽然，她發現前面有人。擡頭，只見一個少年蹙眉看着她。

“看什麽看？”淩霄語氣不善。

那人卻無奈地搖搖頭：“那野花跟你什麽仇什麽恨？就這麽被你踩死了。”

淩霄寒聲道：“你站着別走，看我抽你十鞭子。”

那人卻笑了笑，毫無懼色：“你又沒帶鞭子，抽什麽抽？去找吧，我在這裏等你。”

淩霄哼一聲：“我若走了，你後腳必定走，哪裏還等得到我回來？誰也賊不過你張定安。”

張定安無奈道：“公主既然不打，在下恕不奉陪了，告辭。”

“慢着。”淩霄冷笑一聲，緊走兩步，擋在他身前。

張定安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麽？”

“我今日不痛快，你陪我練練拳腳。”

張定安一驚，大喊“二殿下救命”，發足狂奔。

淩霄那日還是将張定安打了，而後，她溜出宮外打馬疾馳了一番，人便舒暢了許多。

可到了夜裏，她更衣時才察覺，她腰間佩戴的玉兔子不見了。

她心急如焚，遣春兒到處去尋，還把太子宮中和張定安打架的地方都尋了一遍，終無所獲。她正打算到騎馬的地方去瞧瞧，才出宮門，卻撞見了從太子那裏過來的沈劭。

淩霄無暇搭理，徑直往馬廄去。

“天黑了，公主哪裏去？”沈劭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