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議親(下)

皇帝思忖片刻,忽而問道:“若是真的把淩霄指給張定安,且不論淩霄願意不願意,你覺得張定安願意麽?”

“奴才鬥膽。方才聽太後說起這麽親事,奴才頭一件想的卻是,且不論張大人願不願意,張尚書願意麽?”

皇帝怔了怔,明白過來。

去年太子戰死時,淩霄曾私自入宮,到兵部大鬧了一頓,張尚書還狠狠參過她一本。只是那時,先帝已經病入膏肓,無力訓斥淩霄,此事便不了了之。

“皇上。”趙福德道,“非要促成也行,皇上和太後指婚,張尚書再不願意也要高高興興接了。”

那不妥,皇帝想,更何況……

——“……等操辦完淩霄的婚事,皇上自己的也該有個着落了。”

皇帝想着方才太後說的話,頓時興致缺缺。

有時,他覺得自己大約是天生反骨,只要太後提的,他便忍不住反上一反。

太後說他越活越回去了。

他有時卻想,若是他過去也能想反誰就反誰,那他的少年時候興許會快樂些。

皇帝回到永明宮,待洗漱罷,讀了會兒書。

待心情平靜下來,他朝書案的一角看去。

太後給的那份名單仍擺在那裏。

皇帝拿起來,再度細看。

然而他自诩心平氣和,卻是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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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蹙眉,喚來趙福德,問:“方才周嬷嬷說這名單上都是些青年才俊,說的是何人?”

趙福德湊上前看了看,指着一個名字,道:“宋國公家的長子,才貌兼備,是去年的探花,可謂王公貴胄中的佼佼者。”

“你把那竹竿子叫做才貌兼備?”皇帝道,“淩霄若鬧起脾氣來,一拳頭就把他打殘了。到時候宋國公那吝啬鬼找我算賬,我是賠給他還是不賠?更何況,探花算什麽,又不是狀元。”

“是是是。”趙福德讪笑着,又指了一人,問,“那皇上以為龍武将軍家的二公子如何?他武藝高強,身形壯實,若公主想練兩手,這位二公子耐摔打。”

皇帝卻冷哼道:“那傻子都長在手腳上了,腦袋就是擺設,有跟沒有一個樣。”

趙福德:“……”

“剩下這些又是什麽人?”只聽皇帝問道。

趙福德識趣地笑道:“這上頭的人,到底還是粗糙了些。回頭奴才去跟太後回一聲,就說皇上都仔細考慮過了,但沒有看上眼的,等考慮好了再回禀太後。”

“嗯。”皇帝點點頭,“先這麽回。”

趙福德将那名單收起,想了想,還是勸道:“皇上,奴才多嘴一句,皇上對公主好,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只是皇上這個挑法兒,怕是挑不出個能叫皇上稱意的,反倒耽誤了公主啊。”

皇帝看他一眼。

“是麽?在你眼裏朕對淩霄已經很好了麽?”

“不能再好了。”

“朕時常想着,若先太子還在,他會如何對待淩霄。朕和他相比,恐怕只是九牛一毛。”

趙福德聽了這話,心裏不是滋味:“皇上是皇上,先太子是先太子。太子和公主是同胞兄妹,自然與皇上是不同的。說句不中聽的,公主和皇上曾經鬧到那個地步,皇上仍不計前嫌地替她周全,可謂仁至義盡了。”

皇帝的神色不辨喜怒,道:“這話,張定安也說過。是否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

趙福德一聽這語氣就不對勁,趕緊告罪:“是奴才胡言亂語,皇上恕罪!”

皇帝卻擺擺手:“沒什麽好罪過的,日後別再說。”

“奴才遵命!”

深夜,雷雨交加,

皇帝不能眠,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天,也是這樣的雷雨,還是二皇子的皇帝被吵得夜不能寐。

窗戶傳來“吱呀”的響動,警醒的他,随即已經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枕下短劍。

“二哥哥,是我。”

他聽見聲音,驟然從床上坐起。

掀開簾子,只見淩霄從窗戶進來,全身濕透。

“你怎麽來了?”

他起身,上前給她遞上巾子,才發現她雙眼紅腫,仿佛哭過。

淩霄沒有接巾子,只道:“二哥哥,乳母死了,下午死在了禦花園的水塘裏。”

他自然聽說了,揪着巾子,道:“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

“我下午時在禦花園見過二哥哥。”

一道閃電從窗外閃過,照亮了淩霄蒼白的臉。

他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肅聲問:“你懷疑我殺了你的乳母?”

淩霄的嘴唇顫了顫:“方才有人說了一句,說前兩天在百花會上,乳母曾沖撞了二哥哥,讓二哥哥不高興。而後母後便問我,是否瞧見了二哥哥。”

他的臉沉下。

“欲加其罪何患無辭。”他冷冷道,“我去又找皇後評理!”

“二哥哥別去!”淩霄趕緊拉住他,“母後已經睡了,二哥哥現在去,會惹母後不高興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他聽得出這話裏的謹小慎微和百般憐憫。

腳步踟蹰。

他從來就是仰人鼻息過日子,連喊冤也要挑時候,這從來不是什麽秘密。

靜靜站立片刻,他看着淩霄:“你也懷疑我對麽?”

淩霄繞到他跟前,看他的眼眶都紅了。

她沒有回答,只問:“我來是來問二哥哥一聲,二哥哥與此事有關麽?”

“沒有。”他堅定地說。

“不曾聽聞一絲風聲麽?”

“不曾。”

淩霄顯然松了一口氣,就着袖子擦了眼淚,道:“那就好。我出來太久了,得回去了。”

她說罷,往窗戶走去。

“二哥哥明日若被母後招去問話,便這麽答。”她臨走前叮囑道。

“你相信我?”他問道。

“我方才跟母後說過了,我沒見過二哥哥。來一趟,不過想聽二哥哥親口說,好讓自己安心。”

因着這句話,他那夜哭了,說不清是因為委屈,還是因為淩霄的話。

他不敢跟任何人說,這皇宮中最不乏善變的人,他不能冒着險。而一同被隐瞞下來的,自然是還有淩霄的善意。

所以沒人理解他為何偏袒淩霄。

就算在最親近的人眼裏,大概也會覺得他不過是做做樣子。

包括淩霄自己。

想着從前種種,皇帝深深呼吸一口氣,再度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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