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福太歲(下)
“可那是以前,我現在不喜歡了。”月夕睜着一雙眼睛,似頗是無辜,“我一個人住那麽大的宮殿,又是在荒郊野外,想想也瘆人。再說了,這個月來,我在慧園也過得不錯,有好些樂子。”
太後一聽樂子,臉沉下來。
淩霄和皇帝那檔子見不得人的事,她還沒追究,淩霄竟敢自己先提起來。
簡直荒唐!
她看着月夕,卻冷笑:“你莫不是舍不得張定安?”
趙福德聽得這話,心中一驚。
“太後,”他忙提醒道,“皇上還在病中,望太後三思。”
“皇上在病中,與淩霄何幹?”說罷,她笑眯眯地看着,“你回我的話,是不是這樣?”
“确是舍不得。”月夕笑了笑,道,“可皇上昨日對我說,我與張定安不合适,會為我另擇良婿。”
衆人聞言,皆是錯愕。
“皇上?”太後聽着,露出狐疑之色,“你是說,你知道他是皇上?”
“為何不知?”月夕睜着一雙眼睛,露出訝色,“他和張大人都會去慧園看我,與我說話解悶。起初,我也以為他是禦醫,可後來,他說他是皇上,是我二哥哥。”
話音落下,四周一陣安靜。
包括趙福德在內,所有人都看着月夕,錯愕不已。
“哦?”太後的聲音喜怒不辨,“你是說,皇上早就告訴你,他是皇上?”
“他不說自己是皇上,難道還要扮成別人?”月夕似乎感到好笑,道,“莫非有人告訴太後,皇上來看我,不敢說自己是皇上,卻是扮作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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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沉吟,倏而将目光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臉色一白,忙道:“奴婢……奴婢昨日到慧園去,公主身邊的棠兒說在裏頭說話的是張大人。後來太後将劉荃召過來,他也說,皇上讓他守着慧園,不讓外人知道公主住在裏面……”
“哦?”月夕卻轉向一旁的棠兒,道,“昨日周嬷嬷來,你跟她說來看我的是張大人?”
方才出來前,月夕已經對棠兒交代過怎麽問該怎麽答。
棠兒縱然懵懂不知,卻也是宮裏的人,見到這陣仗,馬上明白了厲害。
“是奴婢看錯了。”她忙跪在地上,紅着臉道,“昨日皇上穿着一身尋常袍子,奴婢遠遠看着,以為是張大人……”
“胡說!”周嬷嬷氣急,指着她罵道。
“我再問一件事。”月夕不緊不慢道,“劉荃在太後面前是怎麽說的?除了說他奉皇上的命令守着慧園,可還說了皇上假扮什麽人?”
周嬷嬷張張口,竟是一時答不出來。
月夕心中有了底。
據她所知,皇帝自稱張定安,只限在慧園裏面。故而知情的,只有棠兒、趙福德和月夕自己。至于劉荃,他只管守在慧園外面,這樣的事,皇帝定然也不會讓他知道。故而只要棠兒、趙福德和月夕三個人咬死,便與別人不相幹。
太後看着月夕,雖然冷着臉沒有說話,心中卻也是狐疑。
确是如月夕所言,除了周嬷嬷,沒人說過皇帝假借張定安的名義去看淩霄。
但就連劉荃也沒說過,進過慧園的只有皇帝。
既然張定安能進,那皇帝為何不能進?
可這麽想着,她又覺得哪裏不對。
昨日,她質問皇帝的時候,他也不曾否認,難道……
“此事,想來是誤會了。”只聽月夕嘆了口氣,道,“起初時,我見到皇上,以為他就是張定安來着,還喚他張大人。想必是有心人得知了此事,故意混淆,搬弄是非。”
周嬷嬷聽着,只覺身上冷汗涔涔。
她自是知道自己如今百口莫辯。皇帝冒充張定安去見公主的事,是她言之鑿鑿地在太後面前說出來的,其實并沒有什麽人證物證。只要這些人說子虛烏有,那便是子虛烏有。公主最後一句話說的,明裏暗裏指的都是她。
突然,她想到了公主說的那個福太歲,心中更是慌張。
公主說,劉荃那福太歲,會把禍事轉到生事的人身上……
“提起此事,我正好也有一事,要向太後禀報。”只聽月夕又道。
“何事?”太後問道。
“皇上來看我時,曾對我說,他時常為太後憂心。”她說,“太後關心他,事無巨細,多有叮囑。皇上自是知道太後苦心,也知道自己常惹太後生氣。可他一向讷于言語,太後責備時,恐自己說出什麽話來讓太後更加氣惱,也總是不加解釋。太後明鑒,皇上心中是念着太後的,若皇上将來有什麽地方又做得不好了,太後切莫往心裏去才是。”
這番話,倒是讓太後心中倏而一動。
她想到了昨日打在皇帝臉上的那一巴掌。
他注視着自己,目光清冷,并沒有多說什麽。
就像從前的任何一次一樣。
“他這麽說?”太後問道,聲音顯然已經軟了些。
“正是。”
“他還與你說過什麽?”
“他說,在這宮裏,他沒有什麽玩伴,只有我這一個妹妹。”月夕望着太後,道,“他沒別人好說話,便只有來找我。”
太後沉吟,緩緩在胸中長籲一口氣。
她又不鹹不淡地問了月夕兩句話,說自己乏了,讓人送月夕回宮。
看着月夕離去的背影,太後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将目光看向周嬷嬷。
“太後,”周嬷嬷忙撲通一下跪在她跟前,道,“奴婢不曾胡說,奴婢是為了……”
“我問你。”太後打斷,“你果真見到皇上自稱是張定安,去見淩霄了?”
“這……”周嬷嬷聲如蚊蚋,“奴婢不曾……”
太後哼一聲:“你做的好事。”
周嬷嬷忙不疊地往臉上扇了幾巴掌,又不住磕頭:“是奴婢失察!奴婢該死!”
太後冷眼看着,卻想起淩霄方才說的話。
——“他說,在這宮裏,他沒有什麽玩伴,只有我這一個妹妹。”
——“他沒別人好說話,便只有來找我……”
太後面無表情,少頃,擺擺手:“罷了,起來吧。”
周嬷嬷擦了擦涕泗橫流的臉,站起來。
太後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淩霄不能留在宮裏。”
一切似飛速急轉,周嬷嬷愣了愣,目光一亮,忙道:“太後之意……”
“就算變了性子,也仍是個禍患,看着讓人堵心。”太後嫌惡道,“吩咐下去,備車辇。趙福德何在,把他叫來,跟我一道去看看皇上。”
“公主……”回到慧園裏,棠兒見四下無人,忙戰戰兢兢地問月夕,“現下怎麽辦?”
“自是等着。”月夕微笑。
只要皇帝不蠢,她去行宮便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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