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成好事
◎有緣人成眷屬◎
小雪簌簌飄着, 白五嬸浴着雪花急步匆匆回到家中。
推開門,小院裏已經積了一層薄雪,兩個年紀小的姑娘正在院裏玩雪, 白老太太站在一旁看,一邊笑邊勸兩個小丫頭玩片刻就進屋暖和去, 免得凍急了手上長凍瘡。
白老太太慈祥和氣,有些溺愛孫輩,因此小孫女小孫子完全不懼這位老祖母, 嘴上應答說知道了, 仍玩的歡快。
直到院門嘎吱一聲,見母親歸來,才小燕子似的飛到老祖母背後,害怕挨罵。
不過今日白五嬸沒心思教訓她們。
家裏住房緊張,孩子們是睡通鋪的,但因白雪年紀大了,又到了即将出嫁的年歲,她有一間單獨的閨房, 木板隔出來的, 光線不算好, 但很清淨安逸。
“雪兒。”白五嬸一邊撩簾子一邊喊道。
得了那幾本醫書後,白雪就回了房, 正細細的翻閱, 上面畫的藥草, 所寫藥性,所書單方非常齊全, 她如饑似渴的讀着, 簡直忘了今夕何夕, 直到白五嬸的聲音将她喚回人間。
她趕緊将書藏在被子下,免得母親看見了又多問。
白五嬸臉上帶着淺笑,笑的叫白雪不自在,就好像今日之事,已被看穿一般。
“母親為何發笑?”
白五嬸拉過女兒的手:“我問你,若顧大人對你有意,想明媒正娶你為娘子,你願不願意?”
“怎麽又說這個——”
白五嬸打斷了白雪的話:“這可不是我的臆想,是顧大人親口同我說的,只問你的心意,若不願意,母親這就去回了他。”
白雪清澈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詫異,修長白皙的手指不安的揪着衣裳上的繡花,接着想起被子下的幾本醫書,又想起那日喝了藥後顧北安呆傻的模樣,唇角不由的泛起一絲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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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的将頭埋下去。
本朝不設宵禁,哪怕是永清縣這樣遠離京城的小小縣城,也有豐富的夜生活。
夜幕降臨,街面上的鋪子不但不關門,反而張燈結彩,迎來送往,甚至比白日更熱鬧喧嚣。
吆客聲、嬉笑聲,不絕于耳。
但沈長林沈玉壽還是頭次在夜裏逛縣城,從前生活在鄉下,村民是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後來雖到縣裏讀書,可書館縣學管理嚴格,入夜後學子不能外出,以免生事。
這次能出來嘛……
兩兄弟對視一眼,不由的偷笑,還是托了顧先生和白雪姑娘的福。
白雪外表活潑性子古靈精怪,乍一瞧,是個沒城府的姑娘,實則不然,年紀雖幼,卻早早的明白自己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
白家家底不錯,近年來日子卻越過越拮據,還是閨閣姑娘的白雪便早早的得出一個結論,便是孩子越多越窮,越窮還越生,遲早全家都得喝西北風住茅草屋去,其次,她并不想做一個“賢惠”“大度”的妻子,她想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夫妻同進退,是平等的生活,她也可以出去謀生,她也想有自己的愛好和本領。
因此白雪苦練繡藝,和祖父學醫術,大冬日去街上賣木樨花,都是為将來做打算,若遇不見願意讓她自由生活,不逼着她生許多孩子的心儀男子,她就做一輩子的老姑娘,為此,她已經攢下七八兩的私房銀子了。
顧北安的出現打破了白雪的計劃。
他既有意娶她,白雪便約了他一起出來逛夜市,有些話好當面說清楚。
她可不是那等賢妻良母,顧大人不要打錯了算盤才好。
顧北安想到孤男寡女一起外出,終究不好,于是臨時捎上的沈家兩兄弟,算是今日的陪客。
兩只小陪客兢兢業業的做着稱職的綠葉,開開心心的混吃混喝。
白糖糕、棗泥糯米餅、桂花湯圓、雲片香糕、炸小肉丸等等小食叫人目不暇接,顧北安一會買這個,一會買那樣,佳人嘗過後,自然就到了沈長林沈玉壽的手裏,白糖糕軟香,米餅脆甜,炸小肉丸又酥脆又多汁,今夜簡直大飽口福。
一直逛完了整條街,顧北安在馄饨攤前叫了四碗馄饨面,叫兩位小陪客等着攤主煮面,他和白雪往旁邊稍遠處待一會。
也不知說了什麽,一刻鐘後回來,白雪臉上已是嬌羞的笑容。
沈玉壽還不明白,懵懵懂懂的吃着滾燙的大肉馄饨,直嘆好吃,沈長林卻瞧明白了,只怕先生好事将近喽。
他猜的不錯,第二日顧北安便修書一封,向家中長輩禀告此事,該有的三媒六聘,納采下聘,該有的禮儀他會一樣不缺,将白姑娘迎進門。
一轉眼,縣學放假了,錢氏老早就算好了日子,當日清晨就套上牛車來接兄弟倆回家。
秋日買的牛回家時已經一歲半了,又養了半載,如今已能拉車,但是拉不得太重,所以是錢氏一個人前來,她将兩個小的抱上車,帶上行李,歡歡喜喜的歸家。
“還記得去年,咱家舍不得殺年豬,就買了幾斤肉湊合過了年,今年可不一樣了,手頭富裕了,咱們也過個痛快年,家裏的豬上個月就宰了,賣了一半的肉,留了一半,足有一百多斤,今年整年咱家都不愁肉吃了。”
“還做了好些肉腸、臘肉,以後隔三差五炒上一盤,捎去給你們加餐。”
錢氏甩着鞭子駕牛車,哪怕寒風呼嘯,也擋不住她一直嘀嘀咕咕說話的熱切心情,一是想到兩個寶貝孫子放歲假,會在家裏待大半個月,心裏高興,二個是今年的日子過得順風水水,做什麽都順心意,她心裏痛快。
“奶奶,你快別說了,說的我口水都流出來了。”
過了年沈長林就八歲了,這副小身板到了生長發育的時候,吃嘛嘛香,還總吃不飽,看來以後還要加強營養才好。
錢氏爽朗一笑:“你娘在家做飯呢,一回家就能吃到奶奶做的臘腸啦。”
從縣城到鹹水村本就不遠,何況還坐着牛車,一路搖搖晃晃,還有幾裏路就要到村裏了,遙遙的,錢氏望見一個人扛着一袋子東西走在前頭,等近了一看,才認出來是周氏。
對頭見面,各自都沒什麽好臉色,錢氏加快了車速,超過了周氏。
“呸,不就是買頭牛嗎?有什麽了不起的!”周氏對着牛車遠去的影子翻了個白眼。
從前她家不僅有牛,還有兩頭,分家後一頭歸了沈大郎沈三郎,但規定要養在沈三郎家,另外一頭歸沈二郎和沈四郎,但主要歸周氏兩口子養和用。
原本相安無事,但後來周氏不是送沈玉堂去縣裏書館讀書了嘛,文智書館收費昂貴,住宿加學費就要六百文,還不包夥食,最終夥食費學費住宿加一塊,得一兩銀子一月,這還不包括書墨紙筆。
周氏這才發現,自己攢的那點財産,還真不夠沈玉堂讀書的。
一琢磨,她就将老二老四共有的牛給賣了,心想還有一頭養在老三那,他們這邊要用牛的時候,去找老三就成,誰知道那老三兩口子也是壞胚,如今變的和老大一樣冷血,去借牛的時候總有千萬種理由推脫,真氣人,養的什麽玩意。
還沒到家,沈長林就聞見了一股濃濃的飯菜香。
羅氏今日蒸了米飯,米飯上面蓋着切成薄片的臘腸,等米飯出鍋時,臘腸也熟了,飽滿的米粒充分吸收了臘腸的油脂的香味,就算吃白飯也是香的。
除了臘腸蒸飯,羅氏還用野菜炒了臘肉,裏面加了不少野蔥和辣椒,還有一些酸蘿蔔丁,開胃下飯。另外,還大方的敲了四個雞蛋,蒸了滿滿一碗雞蛋羹,出鍋前滴上幾滴香油提味,又營養又好吃。
此外還炒了粉糯的老南瓜,焖了豆角,等錢氏駕車到家門口,最後一個菜剛剛出鍋。
“爹,娘,我們回來了。”
看着兩個孩子跳下牛車朝自己跑過來,羅氏眼眶一熱,險些哭出來,上月放假,兩個孩子為了專心備考,沒有回來,算起來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家了。
錢氏栓好牛,瞪了羅氏一眼:“高興的好日子,哭哭啼啼像什麽樣!”
婆婆雖然語氣不好,但心思是好的,羅氏也沒見怪,擦了擦眼睛,憋住想哭的沖動:“快進屋暖和一會兒吧。”
沈長林拿着包袱進了屋子,先将被褥衣裳書本歸置好,接着和沈玉壽一起捧着禮物進了竈房,竈房有火暖和,冬日裏一般都在竈房取暖。
“奶奶,爹,娘,我們給你們捎了東西。”
“啥?”錢氏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個小家夥這般年幼,就知道孝敬長輩了?
真是她的好孫兒,沒白養。
包袱打開來,是兩瓶梳頭發的水,一瓶桂花味給錢氏,一瓶茉莉花味給羅氏,另外還有一袋煙絲,那是給沈如康的。
三人得了東西,細細看着,簡直比過年還高興,東西倒在其次,難得的是孩子的這份心意,見爹娘奶奶嘴上說着破費,嘴上卻笑開了花,兩個小的決定往後年年都要給家人買禮物。
“飯燒好了,去你玉平堂哥家喊一聲,叫他們一家子一起來吃飯。”
這大半年錢氏和沈大郎一家越走越近,經常在一塊吃飯,像今日這樣的日子,家裏置辦了好些菜肴,錢氏自然要喊他們一聲的。
只不過沈大郎夫妻一想,自家五口人一齊來吃不像樣,就只叫了小兒子寶全,和二女兒文姐兒來吃,大兒子沈玉平算是個成人了,也沒讓去。
“哎呀,這兩個人,玉平來吃一頓又怎麽了。”錢氏安排寶全和文姐兒坐下,和沈長林道,“方才見玉平往山上砍柴去了,你到山腳下看一眼,要是見着了他,就喊他下來吃飯,要是沒見人,就算了。”
沈玉壽今日有點凍着了,便沒再出門,是沈長林一個人去的。
周氏走一陣歇一陣,好不容易到村口,正好看見大孫子沈玉平從山上下來,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禾。
這大孫子生下來的時候有點難産,許是在娘肚子裏憋太久,腦子一直不是很靈光,學說話學走路都比同年齡的孩子慢一大截,因此,周氏不太待見他,現在見他背着柴禾下山,眼神就狠狠一瞪,剜到沈玉平的身上。
沈玉平極聽周氏的話,往日沒分家的時候,沈玉平便是她的跑腿,有點什麽雜七雜八的活,周氏都愛叫他去幹。
“你天天砍柴砍柴,就只有一把子傻力氣,我問你,這柴是幫誰砍的?”
沈玉平也是老實,低頭小聲答:“幫大奶奶家砍。”
周氏一聽不由火大,一巴掌就扇了過去,不過沈玉平躲了下,沒扇着,她打柴禾上了,手心被柴禾刺撓的火辣辣疼,周氏強忍住不快:“就知道大奶奶,我才是你親奶奶知道不?日日獻殷勤幫人家砍柴,怎不見你給我一根?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我白養你這麽大了!”
“現在把這捆柴禾搬你四叔那去,聽見沒有?”
沈玉平有些膽怯的後退一步,但是少年長大了,從小對周氏的那股膽怯又成了反抗的倔強:“都分家了,我砍的柴憑啥給四叔。”
“什麽?反了你了,我叫你給誰就給誰!”
周氏現在後悔同意分家了,一聽分家兩個字,她心就突突跳,後悔的腸子都青了,現在從孫子嘴裏說出來,簡直讓她悔的跳腳,嘴上就罵的更惡毒:“你以為分家了,你翅膀硬了想幹啥幹啥?你個蠢貨,以為巴結那倒黴一家子你就有好前途了!我告訴你,你爹娘都是沒用的,往後你想過好日子,還得靠你的親堂兄弟。”
一連串的辱罵,罵的沈玉平低下了頭,但無論周氏如何訓斥,他就是不想将這捆柴禾拿四叔家去,爹娘說奶奶偏心眼,果真沒錯。
“奶,你讓讓,我要下山去。”
“下你個頭,今日不聽我的話,我就打斷你的腿。”周氏叉着腰,怒瞪着沈玉平。
恰好這時沈長林找了過來,遠遠的喊了一嗓子:“玉平堂哥。”
周氏狠狠的瞪過去,盯着沈長林走過來。
往日沈長林和沈玉壽形影不離,總在一處,周氏看見他倆只當做看不見,現在見沈長林落了單,她可就沒好臉色了:“什麽哥,你是哪根蔥,誰是你堂哥,你不要臉。”
在縣學讀書久了,文化人罵起人來也是文绉绉的,這樣粗俗的話,沈長林聽了倒覺得新鮮,況且,他是成人芯子,周氏這樣惡毒的農村老太太他可不怕,因此沒理會周氏,牽起沈玉平的手:“奶奶喊你到家裏吃飯,快跟我走吧。”
見自己被忽略了,周氏更是心頭火起,這小子,太猖狂了。
“喂,給我站住!”
今日她就要替錢氏好好教訓教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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