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漫長的修課歷程還在持續着,約莫一周三五次,累計起來,課業也算不少。
比起面對柳長老吓出一身冷汗,雲舒塵這兒簡直是如沐春風。
修習陣法時,卿舟雪望向師尊,她穿着一身柔絹曳地長裙,長發挽了一半,其後綴着一朵镂空的銀蓮花,綽約又精致。她每一笑,底下總有小弟子愈發精神。
阮明珠很喜歡雲師叔,她直起身子,聽雲舒塵講了一段坊間奇聞,津津有味。
無意中她扭過頭,卻發現卿舟雪在走神。她擺上了一副大道無情的臉,似乎已經看破紅塵,眼中空空如也。
她不禁好奇,壓低嗓音說,“師姐,你想什麽呢?”
卿舟雪如夢初醒,目光挪到阮明珠臉上,定定瞧了瞧,又挪了回去。“沒什麽。”
阮明珠恍然大悟,目光往她身上滾了一圈——只見卿師姐擡眼直視着雲長老的身姿,清明了一瞬,沒過多久,又開始入定般瞻仰着她。
“好看麽?”她屁股一歪,稍微往卿舟雪身上靠去,一對笑眼中沾染着促狹意味。
“好……”卿舟雪忽而蹙眉,扭頭看着她,低聲道:“我覺着師尊講得很好。”
考慮還未放課,阮明珠憋笑得煞是辛苦,憋着氣兒笑一下緩一下。若是這兒只她一人,她肯定要暢快發作一番。
那時內門大比時,卿舟雪義正辭嚴,怎的說來着?
——和長相有什麽關系?
阮明珠仿佛看到一個虛空的巴掌狠狠抽了師姐的臉。
“阮明珠。”
忽而聽到雲舒塵在喚她,阮明珠一下子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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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麽那般開心?”
雲舒塵本沒刻意去看卿舟雪那邊,偶爾瞥去一眼——阮明珠歪着腦袋笑,幾乎都要靠在卿舟雪身上。而她的徒兒稍微偏過頭,嘴都快擦上那姑娘的耳朵,似乎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我……”阮明珠站起身,又笑起來,故意學着卿舟雪說,“我覺得雲師叔講得好,故而高興。”
卿舟雪冷冷瞥了她一眼。
“原來如此。”雲舒塵挑眉,“那我方才講了什麽,你說說?”
她一下咬到舌頭,這怎麽知道?方才忙着笑話卿舟雪去了。
“下不為例。”
雲舒塵的坊間趣聞戛然而止,她讓阮明珠坐下來後,話鋒一轉便開始進入正題,惹得一堆正在興頭上的弟子意猶未盡,大嘆一口氣。
卿舟雪感覺師尊的目光有意無意拂過她臉,帶着一絲幽幽涼氣。
她只好低下頭,專心看書。
陣法是一門深厚學問,但對于在場的大多數弟子來說,幾乎只能聽一聽而已,陶冶性情。
由于陣法需要五行調和,最适宜此門道的是五靈根。金木水火土,缺一就難以發揮出實力。
但是五靈根一般資質駁雜,不能修煉;遇到相性平衡的五靈根十分不容易,堪稱百年一遇——這還不算完,由于靈根過多,同樣的靈氣得滋養五個靈根,修煉速度極為緩慢。
要麽砸下天材地寶把修為彌補起來,要麽還是會止步于築基期。
雲舒塵兩者都不是。
她的恐怖之處在于,雖有五個靈根,但生來對靈力的吸收速度極為迅速,完全不影響修煉。相當于五個茁壯成長的單靈根。
可惜并非所有人的運氣都有這麽千年一遇。各大修仙世族,宗門,并不會大代價培養一個五靈根,因此陣修一門,寥落凄涼,連一脈單傳都做不到。
雲長老在鶴衣峰上孤寡了這麽多年,并非她生性過于孤僻,只是實在尴尬得收不着徒弟。
最近勉強撿了一個卿舟雪,還是修的劍道,相當純粹的劍修。
掌門當年極為看中卿舟雪的好根骨,抓心撓肺,卻也沒有與她搶徒弟,可能……也是心存一份同情。
于是卿舟雪從掌門的關門弟子,順當地變成了雲舒塵的開門弟子。
該開門弟子終于進入狀态,開始努力聽講。攤開的書卷上,用墨一筆一劃地記着關竅之處。
卿舟雪時不時頓住筆,聽着師尊袅娜柔和的聲音,她的念頭總是無法集中于內容。
那書冊上寫的墨字分明一個個都認得,也皆是規整正直的模樣,被她滿懷心事的眼一看,皆變得飄忽起來,飄來飄去,總歸是不入腦子。
師尊今日穿得有點薄。師尊旁邊的門沒關緊。窗子也敞了條縫。師尊剛才說話頓了一下,是不是想咳嗽。她好像很久沒喝水了。那手邊的茶水沒冒熱氣,一定是涼的。師尊笑的時候很好看。師尊懂的東西真的很多。
這種思緒飄忽一瞬,馬上被她扯回來。又瞅雲舒塵幾眼,如煙散開,再被她默默扯回來。
她在這樣的來回拉扯中,上完了一節不知所雲的課。
最終,卿舟雪還是擡起眼,直視着她。只見雲舒塵的指尖微動,五個恒轉不息的光點如星星一般被她控制,于空中演變着浩瀚而精妙的八卦陣。
她挺愛看她這個樣子。
舉手投足,随性中帶着一絲矜貴,柔和中斂着一份傲氣。
自小看到大,也沒有厭倦的模樣。
放課以後,卿舟雪收拾東西,順便收拾着莫名的心情,拒絕了阮明珠同道邀請,“我等師尊一起回去。”
阮明珠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上課沒看夠,還想看一路是麽?”
“……”
“卿兒。”
與此同時,九和香的氣息籠罩了她,像是疏朗的風撫過花樹。卿舟雪扭頭看去,雲舒塵走近了她們。
“你們一道的?”雲舒塵柔聲說,又看卿舟雪一眼,“那本座先走了。”
阮明珠連忙跳開,嗤笑一聲,“雲師叔,我看師姐寒着張臉好沒趣兒,不怎麽想和我一道呢。”
也不知她在笑些什麽,像只紅雀兒似地飛走了。
雲舒塵兀自走着,也沒等卿舟雪。身後的小徒弟馬上利落地跟上來,一言不發地緊随其後,像她的影子。
真配啊。
冰與火,一人白裳冷清,一人紅衣明豔。寡言如徒弟,也能與那個燦爛的姑娘聊得很來。
雲舒塵莫名這樣想着,回眸看了一眼她。左看右看還是覺着卿舟雪順眼一些——端正聽話,乖巧體貼,文武雙全,除卻話少了點兒,幾乎挑不出毛病來,六峰長老都甚為喜歡她。
這種比較似乎也沒讓她高興一點,反而在鶴衣峰的暮色中生出更多無端的煩擾。
“過來。”雲舒塵喚了她一聲,“總踩着我影子走作甚?”
卿舟雪依言與她并肩,而後很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感覺溫度适宜才放開。
雲舒塵卻沒有立即放開她,指尖虛虛地勾着。可能是她的動作細微,過于含蓄了,卿舟雪沒有體會到。
手被徒兒幹脆地松開。
雲舒塵忽而拂袖快速向前走去,卿舟雪正想跟上,被她一眼瞥過來,“跟在我後頭,不許湊過來。”
卿舟雪已然感覺到了她的不悅,卻一頭霧水:“……師尊既讓我過來,又不許湊過來,這是何意?”
“你自己參悟罷。”她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是夜,卿舟雪一直在反思。她想來想去,又瞥向今日記了一半的東西,覺得明白過來——師尊定是怪她未曾專心于學業。
她蹙眉,先不論別的,師尊所授這一門陣法,她得好生學着。
于是挑燈夜讀。
此刻雖是開春,但依然倒春寒。況且鶴衣峰地勢較高,春天一般來得較晚,連山上的小花也會比山腳下的晚些時候綻放。
這幾夜卿舟雪也是與雲舒塵同榻而眠的。
只是她今夜溫書,專心致志,加上陣法千變萬化有些難度,她一門心思把它學會,居然忘了時間。
雲舒塵獨自一人枕着清冷月光,手中抱慣了的徒兒今夜消失,無人驅逐涼意,一直到月上中天還未睡着。
卿舟雪還就當真學到了月上中天。她放下書時才發現時辰不對,心中一涼,摸黑入了師尊的房門,輕輕将門一開,借由點點月光,看清那睡得不甚安穩的人,身軀又在微微發抖。
她悄然掀開被褥躺進去,才發現雲舒塵并未睡着,也沒有半點要擁住她的意思。
“是徒兒的不是,溫書忘了時間。”
卿舟雪自身後抱住她的腰身,湊在後背輕聲一句軟語,竟讓她心中的不悅散去大半,一時未如上次那般掙開她。
卿舟雪開始運功,引導寒氣聚于自身丹田。雲舒塵好受了許多,慢慢轉過身來,慵倦一擡眸,“你居然還記得麽?”
“師尊的事,徒兒自當都記得。”女子的聲音清冷溫柔,讓人難以苛責。
“嗯。”這話聽着順心,舒服。
雲舒塵打量着她,腦海中又忽而閃過徒兒與阮明珠并肩而立的畫面。她微妙地蹙起眉毛,似乎有一種自家的東西被別人蹭過一樣的不适感。
“冷。”她不滿道,“還是冷。”
卿舟雪于是将她擁得緊了些。卻又感覺那柔曼的身子微微一僵,女人輕喘了口氣,只覺得她再動一下,小腹便有熱流淌過。
她低聲說,“好了。”
“別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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