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禁足結束以後,阮明珠還記得她的承諾。于是特地塞給卿舟雪一個紙條。
紙條上寫着雲舒塵的生辰年月。
由于修道人的歲月漫長,他們早已摒棄了生辰這種過法。因而鮮少有人活到最後,還記得自己到底活了多少歲,也不會有人考究這種問題。
後來兩人碰頭,據阮明珠說,她是在軟磨硬泡詢問了五峰長老,閱遍祖師爺的散文作品以後,辛辛苦苦推斷出的日子。總之,大抵是沒有錯的!
卿舟雪蹙着眉,“你平日為何會對這種事情上心?”
那姑娘眼一瞪,“你!我這不是為了你好麽,你大可以讨她歡心。”
“讨她…歡心?”
被禁足了幾日,還得重考一次,換來了這等消息,其實還算不錯。只是卿舟雪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我讨師尊歡心,這與你又有裨益不成?”
阮明珠覺得她頭一次如此啰嗦,“誰不知道你喜歡她喜歡得很?先前拖你下水好幾次,這事兒,就當是我給你賠罪的好麽。”
“你莫要管我如何了。總之,師姐,這賠償可滿意?”
卿舟雪在心中把那日子默念一遍,紙條仔細攥在手中,眉眼微彎,“嗯。”
阮明珠看得一愣一愣,師姐這張萬年大道無情生滅天地的臉龐上,居然因此生出了一抹笑意。
她心中微微酸澀,師姐這是得多喜歡雲師叔啊。
卿舟雪走後,她情不自禁地掏出最近在看的一冊話本子,那叫一個如癡如醉,只見其上赫然寫着《以下犯上》這幾個暧昧的字眼。
阮明珠曾經喜歡看美人,看了這些東西以後,癖好變得愈發奇怪,發現美人和美人湊在一塊兒,那才是天大的養眼。比孤零零一個來得強多了。
她在察覺到卿舟雪和雲師叔的不對後,便懷着一絲隐秘的欣喜,去要了這師徒話本看。結果這冊話本了不得,把卑微徒弟對高冷師父的一腔愛慕描寫得百轉千回,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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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她這般不拘泥的性子,也看得眼淚汪汪。再看卿舟雪對雲師叔的眼神——那不就是話本子照進了現世麽!
正又看得入迷時,身後卻傳來一道錯愕的女聲,“你……”
阮明珠啪地把書一關,扭頭過來,面色不善。瞧見林尋真的臉後,她先是一愣,而後臉色愈發沉沉,“幹什麽?”
林尋真不甚瞥見了“孽徒沖師”的情節,只消一二行,便得十分香豔。她踉跄一步,活像見了鬼似地,“這,這般不倫的東西……你從哪裏尋來的?”
她一向從容有度,老氣橫秋,這失措模樣很是新鮮。阮明珠瞧了又覺有趣,便揚了揚手,書頁扇得嘩啦啦響,“你看麽?好看呢。”
林尋真面色一冷,“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是長輩,自當敬重才是,你這等東西看了,豈不是擾人心性。與當年卿師妹在外門銷毀的話本子有何區別?”
“哈,”阮明珠挑眉,“什麽父不父的,這裏頭師父是女的,徒弟也是女的。”
林尋真又一愣,愈發不可置信,“這……”不覺很怪異麽?
“這什麽這?”阮明珠瞪她一眼,“我看我的,這你也要管的麽。”
“我無意管你。”林尋真回過神來,冷着臉說,“我來找你,是掌門那邊尋你有些事情。速速過去一趟,話已帶到。”
她的目光落在那本書冊上,皺皺眉,只覺如此罔顧人倫陰陽之道,實在有點無法接受。阮明珠卻看出她的神色不對,輕啧一聲,偏要使壞,“林尋真,你當真不看麽?我又不收你錢——”
林尋真冷臉将那書塞回去,當真惱了,“你看你的就是!”
卿舟雪在今日練劍以後,并未回鶴衣峰,而是下了一趟山門。
她出生時就克死了娘親,忌日和生辰撞在一起,因此從未有過生辰之樂。這一些年,知道有這些習俗,也是從別人口中聽說而來。
臘月十一,是師尊的生辰麽。很相近,只與她差了一日。
卿舟雪自動忽略了這一日,她為這等默契而覺得很不錯。這麽多年來,她身上穿着師尊買的衣裳,頭上帶着師尊買的釵子,連手中的劍也是她去尋來的,這般一想,自己似乎從未送過她什麽。
現下實際上才是春日,離臘月差了不知多久。卿舟雪把這件事放在心頭,覺得很是有必要早日謀劃。
太初鎮上還是如昔日繁榮,人來人往。卿舟雪一身白衣翩然,冷如谪仙,走在大街上,引發不少路人側目。
她渾然不覺,兀自走着,目光一下一下掃過沿街的店鋪。衣裳,師尊是成套成套地買;首飾,也并非散裝;文玩古董,雲舒塵甚至是按年代擺着的;至于一些修士用的法器,已經在鶴衣峰的庫房分門別類羅列整齊——卿舟雪想想也知道,雲舒塵不缺那個。
她頭一次為着師尊太愛收集東西而頭疼。就算鶴衣峰毀了一次,這些物件,早已經被雲舒塵置辦成另一套體系。
這種癖好讓她的徒弟陷入了選擇的困境。
轉了一下午,卿舟雪兀自沉思着,走到街道的盡頭。這裏已經沒有什麽人煙了。一位和藹的老婦人正在門口的階梯上,縫着布鞋,她見這一位漂亮姑娘眉梢蹙起,孤身一人,便好心勸道:“天晚了,姑娘,早點回家吧。”
“大娘。”卿舟雪想了想,停下來問道:“請教你們家裏……過生辰麽,是怎麽過的?”
那老婦人索性無事,停下手中針線,樂于和年輕人講講話,“老身這麽大把年紀了,一切從簡,就吃一碗長壽面。倒是家裏那個小孫孫,每年都請些親戚來,熱熱鬧鬧的。”
卿舟雪暗自思忖,“那可會送些什麽?”
“那也是看人的。”老婦人笑呵呵道,“若是遠房親戚朋友,送得體面一些,不落了人家面子;是自家人則不一樣。”
卿舟雪頭一次聽說這些人情世故,她記在心中,又問道:“有何不同?”
“這些其實是心意。心意到了,過生辰的味道也就差不多了。”老婦人慢慢說道,“一桌好菜也罷,一些玉石也罷,既是心意,不要在乎多少個銀兩,或是有無用處。姑娘,你是要送給什麽人吶?”
心意。
她低聲念了一遍,似有感悟,輕聲說,“多謝了。”
回到鶴衣峰。
雲舒塵将書冊放下,看向她,“雖是丹藥那一門,酌情給你扣去了一半。其它幾門林林總總加起來,竟也是內門中最為出類拔萃的。”
“卿兒很不錯。”
師尊朝她微勾起唇角,忽而擡手,示意她坐過來。
她的鬓發被女人的手撩開,挂在耳後。卿舟雪只覺得耳邊被碰着的地方,都帶着一絲癢意,聽得一道溫和嗓音附在耳旁,“想要什麽獎勵?”
伴随着她的靠近,她的心不知為何,怦然跳了起來。
卿舟雪壓下心頭一絲奇怪的情緒,“并無。師尊想獎什麽都行。”
雲舒塵笑了笑,“還真是随意。你又把問題抛與我了,為師這個多病之身,可禁不得如此思慮。”
卿舟雪微蹙了眉,“那……我想想。”
她擡眼看着雲舒塵,雲舒塵也在看着她。然後她似乎想起一事,擡起手,點點自己的眉心。
“親。”
雲舒塵一愣,掩去眸色中些微的不自然,她平靜地問,“就要這個?沒有別的了麽。”
“這樣我便很高興了。”
她已然閉上了眼睛,伸出一只手,又虛扣住雲舒塵的衣角。
在燈火下閉眼,眼前本是一片橘紅。
雲舒塵倚過來時,擋住了燈星,便只留下一片靜谧的黑暗。
她的下巴被女人的手指挑着,往上擡了擡。
卿舟雪嗅到了九和香味,疏雅宜人。
只是這時候距離過得十分相近,那香味似乎被體溫暖得愈發馥郁。
卿舟雪覺得脖子處被冰涼柔順的物什拂過,想來是師尊鬓邊垂落的長發。
緊接着她的額頭上貼上一抹溫軟,微微用力,停留了一瞬。
不長,只這一瞬。稍微退開時,她的呼吸也輕淺地拂在臉上。
微明的燭火,在窗戶上映出兩人近乎于耳鬓厮磨的重影。
卿舟雪睜開眼睛,雲舒塵與她的距離仍是很近,不知為何沒有起身。她的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還未曾來得及撤去。
雲舒塵發覺自己的手被徒兒的手摁住,她被稍微拽下來一些。
那姑娘仰頭,對準她的眉心也親了一口,甚是好奇,“我這樣,師尊也會高興的麽。”
心底的某個角落,似乎也被什麽柔軟的物什頂了一下。
雲舒塵頓了頓,并未回答她,只是說:“卿兒,以後莫要随便親人。”
她起身時,輕咳一聲,忽而覺得這屋裏頭悶熱得緊。便将窗戶溜了道縫兒,試圖讓冷風拂去心中的燥意。
卿舟雪見了,亦站了起來,自身後摟住她的腰。雲舒塵的身體驟然一僵,“……嗯?”
“若是要吹風,便和我挨得近些,這樣便不至于太冷。”
背後被兩團柔軟抵住,壓得紮紮實實,腰間也被摟住,帶着些微酥麻的癢。
雲舒塵未曾覺得冷,她只覺得這風越吹越熱,直到她終于忍受不了,将窗子一把攏上,“可以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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