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這一段時日,卿舟雪鮮少去主峰練劍,而是與雲舒塵朝夕相對,練一練劍,或者是偶爾過個幾招。

她每日被藤蔓纏繞,破陣而出,如此反複,愈發熟稔,現下有了新的心得。

卿舟雪自己琢磨出一套劍技,空手凝刃,一劍劃去,所指之處皆被堅實的冰霜覆蓋,讓所有草木失去再生之地,凍結一切生機。

雲舒塵思忖一二,倒是覺得此招作為起手式是最好的。冰靈根于霜天雪地之中更為自如,她這一劍便可占盡“地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卿舟雪現下尚達不到這等境界,不過霜寒一劍刺出,地上常如雲霧翻湧,萦繞于周身,更似谪仙。

流雲浮雪。

為了便于稱呼,又兼師尊要她新寫一本劍譜,卿舟雪取了這四個字,一并記在紙上。

努力了六七日,也只悟出這麽一式起手。

無人開道,前路自己走來,每一步都不算容易。

她偶爾也會注意到一些招式,只不過怎麽擺都連貫不起來,或是容易落入所學“太初七劍”的脈絡之中,算不得新成一派。

雲舒塵瞧徒兒苦思冥想許久,最終劍尖垂落,對着院中的老槐樹發怔,半天也不動一下。

像是對着樹面壁思過。

雲舒塵輕敲指腹,一只以水為身軀的小山雀兒,撲打着透明的翅膀飛過去——毫不客氣地站在徒兒頭頂上,不輕不重地啄了一下。

卿舟雪這才回神,伸手把那只鳥拂去,小山雀順着跳到她肩頭,又飛起來,以濕潤的鳥喙吻着她的側臉。

很是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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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呢?”雲舒塵擡手做了個收勢,水做的鳥兒瞬間化去,滴滴答答地掉入地縫。

她手中拿着把木劍,也不知在比劃些什麽,見雲舒塵來了,便轉過身。

不知為何,徒兒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雲舒塵總覺得她在欲言又止,便體貼道,“要說就說。”

“師尊會劍道嗎。”

“這我無法助你,”她笑了笑,“半點都不會。”

“這樣才好。”卿舟雪卻松了口氣,頗讓雲舒塵意外。她本以為卿舟雪想在此道上請教她,結果不是?

“聽人言,教學相長也。”正說話時,卿舟雪卻走到了她的身後,“師尊可否幫我個忙。”

“什麽?”

徒兒讓她拿着劍,然後穩穩地托起了她的手腕,“我不知自己用得如何,教人一遍,興許能看出點不對來?”

倒是反客為主了。雲舒塵未在這方面與她計較,反倒覺得頗為新鮮,她嗯了一聲,“好。”

卿舟雪在師尊邁出第一步時,才深覺她真的半點不會,并未藏拙。這一步輕挪挪地無半點力,手也是由她帶着才會動。

此刻樹影婆娑,地面上光影點點,如浮動的碎金。雲舒塵依着她走了幾步,手一直擡着,卿舟雪時不時放開她觀察一二。

“師尊,你的手……”卿舟雪瞅着那逐漸發顫的劍尖,“能不抖嗎。”

“手酸。”

她蹙着眉,橫她一眼,“可以了麽?”

卿舟雪只好繼而托着她的手腕,另一邊則扶着她的腰,一面念着每一步要如何,以及為何要這般。

雲舒塵并未細思,她知道這都是徒兒自言自語,本不是為了當真教會她。

于是她相當輕松,閉眼光品着她如清泉一般的嗓音自石上流過,泠泠動聽。手上也無需使出任何氣力,總之皆是卿兒帶着她來。

不過仔細一想,确實令人啼笑皆非。幾百年前被師尊迫着學劍不成,幾百年後又被自己的徒兒再教了一遍。

她們倆身形相仿,這般姿勢,倒很像卿舟雪将她圈在懷中。

一步,一動。

雲舒塵踩着地上浮動的碎金,微風将兩人的長發吹得交纏至一起,又随着劍招的一個旋身再度分離。

“腰……要挺直。”徒兒默默提醒道。

雲舒塵走個幾步就沒了骨頭,相當舒适地倚靠在她身上,聞言又懶洋洋道,“挺直了,可累。”

卿舟雪輕嘆一口氣,“當年祖師爺面前,師尊這般,大抵是要被罰——”

“嗯?”

“……沒什麽。”

雲舒塵稍微側過頭去,莞爾道:“你多想了。這太初境雖為修仙所在,但到底講些人情世故。”

卿舟雪愣然,“什麽人情?”

她輕笑一聲,“我與掌管祖師爺生殺大權的女人關系甚好。”

“這是何人?”

“我師娘。”

“……”

雲舒塵又依着她走了幾步,舞了幾劍,身上微微發汗,确實有些累人,便略有抱怨道:“這一式,怎麽這般長?”

“嗯?”聽得徒弟詫異了一瞬,“可才一半不到。”

“師尊平日确實要多走動走動,對身子也好。”

她扶着她的腰,握住她的小臂,隔着幾層衣料,卻還是感覺她相當柔軟,仿佛稍重的力都能催折了去。

“動得夠多了。約莫每日都要從鶴衣峰去往主峰,再折個來回。”雲舒塵對于動彈這種事情,心底沒由來地抗拒。

“禦風乘雲,腳不沾地,這豈能算數?”

“施法也是要擡手的。”

“這也是不能算數的。”

“那怎麽辦。”雲舒塵彎着唇,又側頭去看徒兒一本正經的神色,默然生出一個小心思,“你以後日日帶着師尊練劍好了,權當鍛體。”

“好。”

她想了想,竟認真地應下。

不知不覺間,這一式随着兩人最後一次旋身反刺結束,待她們站定以後,卿舟雪松開了她,懷中的疏香散去,卻總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你那招式,自己理明白了麽?”雲舒塵含笑問她。

“明白許多了。”卿舟雪垂眸盯着劍尖——劍道上別扭的幾處,正是自己也解釋不通的地方,仍需改進,這一點倒是清楚。

但心中某一處又不明不白,綿成漿糊了。這只不過是握着師尊的手一同練劍而已,如此行徑,在偶爾應對一些師姐妹的指教時也會發生。并無什麽特別之處。

那一式劍招,雲舒塵問何以這般長時,卿舟雪才恍然驚覺,她牽着師尊動得到底有多慢。

她似乎舍不得一下子放開她。

演武場上。

卿舟雪右手秉着清霜劍,一劍刺出時,其他三人只見她周身寒氣彌散,一道殘影現出,剎那間,青灰色的地磚層霜染透,偌大的場地,頓時霜天雪地白成一片,竟還飄下一陣小雪。

“厲害。”阮明珠踩了踩地面,發覺這冰霜密密實實,拿刀柄都砸不開。

林尋真奇道,“這是什麽招式?”

“自己無事琢磨的。”卿舟雪将那道殘影揮散,“只是用來有些緩慢,需得蓄力良久,才能染盡這般方寸大小的地面。”

阮明珠說,“确實。一刀一刀砍下去的确落着了實處。但我總不習慣于大用術法……總覺得,又慢又怪。”

另兩個不執兵刃的姑娘對此并無同感,相互看了一眼。白蘇輕聲說,“你們可曾覺得,自第二次選拔以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練着,似乎無甚進步?”

的确。

好似配合到相互不妨礙的地步,便無人再去說什麽,也無人再去精益求精了。

林尋真提議,“身在廬山自然看不出什麽來。不若去尋長輩瞧一瞧,能有什麽建議皆是好的。”

幾人想起雲師叔上次與卿舟雪一齊來,不禁皆看向了她。

卿舟雪眉梢微蹙,看了眼天色,“我問問她。”

她自納戒中掏出一塊傳音玉符,走到一邊,口中說了幾句什麽,然後很快将玉符收了回去。

“怎麽樣?”林尋真還是很希望雲師叔能來的。

卿舟雪搖了搖頭,“她現下有些不便,說替我們叫了越師叔來。原地等着便是。”

那一通玉符傳音,師尊的聲音有些倦懶,似乎是在午睡,語氣飽含着被擾了清夢的不滿。響在卿舟雪耳邊時,她總覺得耳根某處被低柔的聲音撓了一下。

癢癢的。

“她?挺好玩兒的。”阮明珠的眼眸騰地一下子亮了。

不多時,天邊現出一窈窕身影。美豔動人的女子踏上地面,緩緩朝她們走來,打了個呵欠,抱怨道,“呵,那死女人只知道睡她的美容覺,偏不知道別人也要睡的麽。”

畢竟是長輩,卿舟雪,林尋真與白蘇皆未大聲言語,唯有阮明珠迎了上去,眨眼笑道,“越師叔今兒好漂亮。””

“阮阮的眼光一直很好呢。”

這話她聽了相當舒心,嘴唇揚起,眼眸往那四個姑娘身上一瞥,“這麽個大熱天,還在演武場打滾摸爬呢。你們雲師叔非要動用本座,若不是看在一袋金——”

“呸。”她微一蹙眉,“若不是看在她誠心誠意的懇求上,我才懶得理會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橫豎也是峰上弟子太多,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但是仔細想想,老娘還有幾冊話本未動筆,既動不了筆便交不了差,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實乃……”

小兔崽子們陷入沉默。

其中那個稍穩重年長一些的小兔崽子張了張嘴,終于出聲打斷她,“越師叔,我們近日似乎陷入了瓶頸,還請您指點一下。”

“哦。”

她便自覺站遠了些,“行,你們打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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