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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家大老遠來一趟太初境,亦然是難得的貴客。雲舒塵自然留她多住幾日。
想來這幾日閣中事務并非很壓頭,李潮音思忖一二,沒有過多推辭,而是應了下來。
鶴衣峰上空着的住處倒有很多。
自從卿舟雪在多年前入住了此處,又挑了間最為偏遠的房間,雲舒塵便想着徒兒日後長大了,要置辦的東西不會少,定然不能擠在間那麽小的屋子裏,于是閑來無事,便早吩咐阿錦将幾間寬敞的客房收拾出來,時刻備着。
只不過後頭造化弄人,誰知道她們師徒兩個不知不覺地睡成了同床,而且還從某一個冬日啓始,無名無份地睡到了現在。
回首一望,歲月如梭。
傍晚,三人坐在一處,小酌幾杯。說是三人,其實當真在喝酒的只有兩人,卿舟雪面前的那杯已經被她師尊不由分說地換成了茶水,清清淡淡的一盞。
于是她只能看着兩位長輩把酒言歡。她們聊的話題時而涉及東海的一些生意事,時而涉及經年舊憶,卿舟雪聽不太懂,于是安靜地閉嘴夾着菜。
“從前未有這種閑心,仔細觀賞風景。”李潮音看着遠方山色,不禁嘆了口氣,“此處雖比不上蓬萊開闊,不過秀麗幽深倒是遠甚之,也是極美的。”
“冬日下雪是最好看的。”雲舒塵放下酒盞,“可惜,現在還早了。”
她剛想再倒一杯,手腕被輕輕摁住,又推了回去。
卿舟雪看着她。
雲舒塵有點無奈地收了手。
李潮音笑道,“你師尊的酒量還不錯的,這一點遠不至于醉。”
卿舟雪卻搖了搖頭,“前輩,飲多飲少,只是深淺罷了,都是傷身的。”
“真好。”李潮音似乎想到了什麽,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這般懂事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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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納戒中取了幾匹物料,遞給卿舟雪,卿舟雪先是一愣,接過去時,拇指刮過分外柔韌的衣料,總覺得有點熟悉——貌似是用鲛紗紡的。
鲛紗難得,寸縷寸金,乃是蓬萊特産之一。用此物紡織的衣裳,飄逸又漂亮,況且尋常刀槍很難刺破,相當貴重。她覺得這東西不能拿,正準備推辭一下,李潮音卻先止住了話頭。
“既然來做客,不帶點小禮物造訪,也太過失禮了。”李潮音又以相當欣賞的目光審視了一遍卿舟雪,溫聲道:“小友不必客氣。”
卿舟雪剛想開口,又聽雲舒塵在一旁悠然道:“你放心拿着。你面前這位是坐擁着半個東海商市的大人物,無需擔心将她嫖窮。不過閣主大人,你光帶我徒兒的份?我的呢。”
李潮音輕啧一聲,“雲仙子每年可都是大主顧,不知現下的衣櫃能塞下麽。”
想來只有關系很好,才能這般相互打趣。卿舟雪莫名地想着,又拿起面前的茶呷了一口,她發覺師尊對待許多人的态度不盡一樣。譬如對着柳師叔,師尊言辭很正經,對着越師叔,她便随性輕松許多,面對李閣主時,隐約透露一種很能談得上來的惺惺相惜感。
師尊與自己相處——時而溫柔時而冷淡,教人捉摸不透。
三炷香過後,天色暗了,估摸着也是到了就寝的時辰。雲舒塵站起身來,卻并未走向自己的卧房,她看向卿舟雪,“我與她難得敘舊,卿兒先去睡,不必等我了。”
“……好。”卿舟雪的手都按上了門,她站在那裏看着雲舒塵與李潮音進了同一間屋子。
她按上門的手又垂下,最終将門關好,而後轉身去了書房。
房門一關,她們的言談從漫無邊際的閑聊中收攏,逐漸引入正題。
“如此說來,你當真是将了流雲仙宗一軍。”李潮音反問道,“你怎麽知道她才是真正的轉生劍魂,是收徒之前就曉得了?那丫頭自己知曉麽?”
“她不知曉。”雲舒塵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當時只是因為卦象,個中緣由,我也是後來查遍典籍隐隐約約有了些底兒,又特地去了一趟嘉音寺。慧覺應了當年一諾,便借他的萬重蓮燈一用,答應替我徒兒看了輪回。”
“輪回?”
“嗯。”
“為何要看這個。”李潮音思忖道,“天下生靈皆逃不開六道束縛,于塵世中不斷生老病死,又重蹈覆轍。連你我修道之人,一日不能飛升,也一日不能免于此難。輪回本是常事,這又有何深意?”
“确是常事。”雲舒塵頓了頓,“可那日慧覺看完以後,他說這孩子沒有前生,不在六界束縛之下。”
“若是尋常人魂,斷不可能如此一般空白。”她眼眸微眯,“況且天道忌憚她,數次想要劈死她,很可能就是忌憚‘法則’之外的存在。”
“果真是特殊。”李潮音搖頭苦笑,“流雲仙宗的老祖——太上忘情已經閉關多年,她當年為了找這孩子可是煞費苦心。這樣看來,彼時五十年一屆的問仙大會,她必定會出關主持,也定然會認得她。”
“……她,其實太上忘情的修為已經登峰造極,她所修習的無情道一路順風順水,成仙并不是問題。我屬實不知——她苦苦壓着修為,為了找這轉生的劍魂,究竟是為了什麽?”
“無所謂是什麽。”雲舒塵緩緩一笑,“她想要什麽,我便先搶了來。卿兒也确實與我有緣,不是麽?”
“嗯。”李潮音真心嘆一聲,“那孩子雖看着話不多,但應是極為喜歡你。”
“好了。我與你說這個,也就是想借用東海那邊的人脈查一查,不知閣主可行個方便?”雲舒塵又恢複成往日一副溫和神态,她懶洋洋地倚靠在椅子上,“畢竟妙瞬她們是妖,也進不去流雲仙宗,能尋到的東西有限。他們對劍魂到底打的什麽算盤,現下修為又到了何種境界,這些我都想知曉,才好進行下一步打算。”
“流雲仙宗作為天下第一大宗,其動向,蓬萊閣自然是密切關注着。”李潮音蹙眉,“不過近日也沒什麽異常的舉動,除卻老祖宣布閉關以外——這也是早先前的事兒了。”
“懷璧其罪,”李潮音又嘆道:“你那徒兒不去摻合這問仙大會,其實是最上之選。這些只是虛名罷了,不如清靜一些。”
此言一出,雲舒塵頓了良久,才輕聲說:“我倒也這麽想過。”
她才二十二,就已經相當惹眼了。再過十幾年,那就不是能在匣中藏一輩子的美玉,而是雲銷雨霁後,帶出的滿目天光。
可每每瞧她的辛苦練劍模樣,一點一滴地将劍招悟出來,從來也沒說過累。
雲舒塵便總要打消一遍這等念頭,總不能真的讓她一輩子拴在這鶴衣峰上,與清風冷雪為伴,實在可惜。
雖說她曾經為此……為此意動過。
方才留下的殘局,又被二人複盤擺攏。李潮音意有所指,“罷了,前程不可限量。”
平靜的表面之下,各大仙門暗中的對弈已經開始入局,雲舒塵落下最後一子,黑龍白蛇相互掣肘,看不清前路。
卿舟雪悶在書房看了會兒書,睡意席卷而來,她料想師尊此時應是回來了,結果一出書房,發現那兩個女人房間點的燈尚還亮着,昏昏黃黃。
而自己這邊,推開門,只鋪了一床冷清的月光。
從前她小時候往往是一個人待在家中,也不覺有多寂寞。但不知為何,現在一個人卻無法入眠。
方才自書房中醞釀起來的睡意,在躺上床的一刻盡數消失,外頭風吹樹梢刮瓦片,小蟲在草裏叫,又有什麽東西悉悉索索的,總之聲聲皆可入耳。
平常的時候,會覺得這些幽遠的聲音寂寥,現在則越聽越吵。卿舟雪向左翻了個身,猶豫片刻,又翻了回來,然後嘗試着在師尊睡過的被褥裏吸了口氣。
在自己的呼吸夾雜着她的味道送還鼻腔時,她模糊地想起了那些吻,也是這樣糾纏缱绻的。
在這樣模糊的思緒中,她閉上眼睛,逐漸有了一絲夢會周公的意思,才剛有這麽一點點意思時——被褥被無情地拉開,涼薄的空氣灌進來。
卿舟雪半睜開眼,耳旁有人無奈道,“別這樣捂着睡,對身子不好。”
“……師尊?”她輕聲呢喃,“你怎麽在這裏。”
“大半夜的,我怎麽不在這裏。”雲舒塵換下外衣,掀開被褥躺了進去,剛睡好,胳膊上就很自然地了貼個徒弟。
卿舟雪的聲音還有點困倦,飄飄地像是懸在空中,“我以為……你與李閣主一塊睡了。”
雲舒塵先是一愣,而後輕笑一聲,“嗯?那我就去了,徒兒可會難過?”
她心想淪到這沒心沒肺的小東西身上,約莫是不習慣罷了,多半也不會難過的。
可是口頭一快,還是抱着一絲試探,這樣問了出來。
她等了一會兒,只剩自己的聲音,黑夜将最後一點餘音吞沒。半晌又不見她回答。
雲舒塵扭頭看去,卿舟雪閉着眼睛,終于是在說話的間隙,不慎滑入夢鄉,大概是什麽都聽不見的,睡顏極為安靜,貼着了她的手臂邊。
她仔細一想,此問當真是莫名其妙,不禁有些慶幸她沒有聽到這句話,同時失落淡淡地漫上來。
況且今夜卿兒沒有抱她。
若是此刻将她戳醒,還特地提醒一遍,總感覺不太對味。譬如人瞧着花開喜歡,但倘若這花骨朵非要人掰開擺開,那就找不到最開始的喜悅了,反襯得人有多麽急迫地辣手摧花——說得簡短一些,雲長老實在有點兒在意自己的臉面。
雲舒塵想了想,忽然動靜稍大地翻了個身,遠離徒兒而去。
卿舟雪動彈了一下,似是驚醒,下意識将她擁住,不讓人掉下去,一下緊緊抱嚴實了。
算計順遂。
雲舒塵沒說話,感受着腰間熟悉的力道,微妙地彎着唇,閉目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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