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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為了這事兒,才處處和她對着幹?”雲舒塵将那哭成花貓的年輕姑娘扶起來,笑道:“本事還不小,能把一閣之主氣到走來太初境。”
“可是這些年,你受的委屈都在我這兒哭完了。你還不讓本座告訴她,她又怎麽知曉?”
“不能讓她知道!”李觀滄突然一句飙出來,片刻後氣勢又洩去,她弱聲抗議道,“……好丢臉,顯得我還沒有斷奶似的。”
“那你是願意丢臉,還是繼續如此?”
“我……”她答不上來,拇指焦躁地搓着袖口。
“又未殺人放火,何曾丢臉?”一道清淡的女聲響起。
李觀滄紅着眼睛,看向一旁站着的不動聲色的白衣姑娘。居然被她這麽一問難到,她反問道,“那換作是你,你要如何?”
“告訴她。”
卿舟雪也看着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她為何要抱着自己的師尊哭——橫豎這和雲舒塵也沒有什麽關系。她哭得再怎麽慘,知道此意的人只有雲舒塵,而不是李潮音。
她應當抱着李閣主哭去。
卿舟雪終于想明白,為何自己瞧着這場面覺得格外刺眼。原來是在道理上有這麽大的纰漏,她豁然開朗。
李觀滄将臉上的淚水擦得一幹二淨,只剩下眼睛處圍着一圈淺紅。她将身子站直,但卻站在原地不願挪一寸,倔得要命。
雲舒塵知道,她大概又是犯什麽別扭了。
李觀滄尚在懵懂學步之時,雲舒塵曾見過她幾面,矮矮的一個,瞧着其實挺乖巧。
她是閣主的亡故至交好友的孩子,其中又不知發生了一段怎麽樣的過往,李潮音将她收養至蓬萊閣,又将她立為下一任閣主的人選。
興許閣主大人事情的确很多,一忙起來,就會不知不覺地疏遠她。對于這等年紀的小孩來說,她需要的遠不止于錦衣玉食,這才出了點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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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現在這模樣,小心翼翼地維護着一點奇怪的自尊心,不想紅着剛哭過的眼睛去見李潮音,于是就此頓在原地。
果真是年少氣性。
“一時半會怕是好不了了,卿兒帶她出去散散心,如何?”
總不能放任她一直杵在此處,雲舒塵輕嘆一聲,目光挪到卿舟雪身上,卿舟雪當即愣住,道了聲是。
一路上李觀滄不聲不響地跟着卿舟雪,時不時用手背揉一下眼睛。結果并未好轉,略腫的地方更發紅。
卿舟雪問,“你想去何處看看?”
李觀滄悶聲道,“随便。”
随便。卿舟雪果真随便擇了太初境的一個方向,領着她漫無目的地閑逛。
太初境的景致相當不錯,奇峰幽譚,山水環抱。這一路走着走着,李觀滄的心情逐漸平複,扭頭看她,瞧了半晌,不由得生出一分好奇,“你叫什麽名字?”
“卿舟雪。”
“你是雲仙子的徒弟……她,對你好不好?”李觀滄又問。
這個問題本應是要慎重答的,卿舟雪略略側過頭來,思忖一二,還是如實說,“很好。”
果不其然,少閣主便如一只被雨淋了的落魄波斯貓,名貴的皮毛都粘膩在一起,“也是。我見她的次數不算少,她一看就不像那種成天打擊人的。對我都尚且耐心,對親徒弟肯定更好了。”
“你的師尊待你不好?”卿舟雪總覺得不像是這麽回事。
“說不上來。”李觀滄方才痛快哭了一場,心中的氣實則散了大半,“有點讨厭她。”
“你既是讨厭她,為何還會為她哭。”
“……我不是為了她哭!”一下子踩到了貓尾巴。
卿舟雪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她們晃悠了幾圈,李觀滄再度輕聲開口,“小時候,我一個人睡的地方挺大的,那時候覺得很害怕。她常在閣中處理公務,無人管我,然後我就在卧房四處都擺上發光的珠寶,弄得金碧輝煌。”
“李潮音那女人以為我喜歡這個,”她自嘲一聲,“所以年年都成箱地贈我。後來我說無聊,她便找了一堆同齡孩子和我一道兒修習。”
“可她似乎是忘了,我是少閣主。那幫子人一個個瞧着我都戰戰兢兢,玩什麽都讓我贏。”言到此處,她卻看向卿舟雪,“好在和你說話還算舒服。”
“嗯。”
“……就是話少了點。”
“這般來看,她對你也不錯。何談得上讨厭?”卿舟雪微微頓了一下。
“你也這麽覺得?”李觀滄說,“周圍的人都這麽覺得。”
“可能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她低下眼睫,盯着地面。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卿舟雪驟然想起道經某篇中飄出的一句話,多思多念多貪的确不好。人若是一直追逐于得寸進尺,留不得一分清淡的餘地,那麽更留不住長久二字。
但縱觀話本中的離合,也是如此。古往今來總是會有人貪得無厭,尤其是對于情之一字。《牡丹亭》中叫嚷着“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可到了園林,便可能要看春色濃麗,也要看春色潰散。看的不止是枝頭的花,還有落在地上的花泥。
才子佳人,佳人佳人,才子才子,就此留下那麽多千古遺恨。
卿舟雪發覺自己早動了這種可能産生“遺恨”的念頭,僅僅對雲舒塵。在她和李閣主相談甚歡時,在她被李觀滄一把抱住時,卿舟雪看在眼裏,落了心事,蒙了層塵似的,灰撲撲的不光彩。
她側頭看着李觀滄,一種名為複雜的心緒,自此漫了上來,只是彼時她尚未能尋到妥帖的字眼來形容。
後來找到了,這叫同病相憐。
她們溜達了一圈兒,最終在天黑時踏上返程。
卿舟雪手中被遞過一串珍珠,仔細一看,在黑夜中都是瑩潤生輝,恍若斂盡月華。
然後聽身旁那姑娘清咳一聲,“你拿着罷。”
“給我這個做甚?”
“因為……”她別扭道,“因為你陪我聊天,還閑逛了這麽久。咱倆無緣無故的。”
“是師尊叫我這麽做的。”卿舟雪說,“我只是遵從師命,不該收報酬。何況你這珠子一看并非凡物,你給我是虧的……這個你也不想要?”
想交個朋友這幾個字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那麽燙嘴。況且還是頭一次有人和她分析虧不虧錢的事兒,李觀滄頗覺新奇,但講不出口,就哼了一聲,“我不想要,你拿着。”
真的麽?卿舟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這才收下。
回到鶴衣峰,雲舒塵不知與李潮音談了些什麽,總之她倆不再一見面就吵架,氣氛微妙地緩和了許多。
李閣主本想帶着逆徒早日回去,省得在外頭丢人現眼,雲舒塵說峰上清寂,難得放下公務,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日子,多留幾日也無妨。
次日,李觀滄也不願待在鶴衣峰上,仍是在躲着某人,于是她與卿舟雪一同去了演武場。
阮明珠來得較早,是在等人。她遠遠瞧着卿舟雪走來,但她身旁那人卻從來沒在太初境瞧見過。
這不對勁,太初境內門中的姑娘,阮明珠都是相當眼熟的,那便是外邊來的客人。
“你好,你叫什麽名兒?”
人還未到,阮明珠已經将手遞了過去,李觀滄一愣,伸手握住。阮明珠又看向卿舟雪,卿舟雪即答,“這位是……”
聽她一口正式的語氣,李觀滄頗感不妙,便搶着說,“我叫李觀滄,蓬萊閣的弟子,來太初境讨教道法。”
她看起來不太情願暴露自己少閣主的身份,興許是另有打算。卿舟雪見狀就此閉了嘴,不過多時,林尋真和白蘇兩人也一起過來了。
李觀滄看她們打了幾場,興致忽起,便說,“我與你們對練,如何?”
“以四個打一個,這要怎麽練?”阮明珠相當詫異。
李觀滄笑了笑,自兜中掏出一個似玉做的,精巧別致的小魚雕,她将此物戴在身上,将身軀分為了四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身外化身,需得元嬰以上才有可能做得出來,而且并不輕松。其他幾個當即愣在原地,林尋真的目光挪上她挂在胸前的魚雕玉,這種品階的法寶,眼前的姑娘應當不是尋常來人。
李觀滄恍若不覺,擡手間,凝結成一顆水珠,聚攏成團。四枚大小相等的水球便直接射了過來。
阮明珠偏頭躲過了這一擊,但她的刀風不可避免地擦到了一縷水花,頓時在上面噼裏啪啦地蕩起一陣白煙。
鳳凰真火不會被輕易澆滅,顏色略略一暗,又明顯亮眼起來。卿舟雪的清霜劍因此受到壓制,又如先前那般,場上永遠只能發揮到二者取其一的程度。
林尋真與白蘇站在她們兩人後方,輕嘆一口氣,心中不禁生了些許懊惱,也許本就沒有什麽克服之法,冰與火天生便不能在一處。
但如此一想,就有點兒問題,當時掌門為什麽不明指出呢?須知一個隊伍,不只是需要較高的修為,還要長年累月相處磨出來的默契。
臨時換人是相當大的忌諱。
掌門既然對這幾位翹楚寄予厚望,不該想不到這層才是。那又是為何?是真有這破解之法,只是自己還未想到?林尋真其實早先詢問過掌門。
掌門道,“這當然是很大的短處,需要彌補,個中關竅,你們自己領悟會更好。本座暫時不明說了。”
“弟子想了許久,實在是不明白。阮師妹與卿師妹天資卓絕,無論……”林尋真還未說完,掌門卻嘆了口氣,“她們的确是良才美玉,而醫修相當重要,人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孩子,你将眼光多投向自己。”掌門也在注視着她,“問仙大會一事,本座不是一時興起才問了你,其實是諸位長老一同考量的結果。”
林尋真一怔,擡眸看去。
“你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她到底不可或缺在何處?林尋真正出神時,手臂上被人握了一下,她下意識抽手回神,挪眼便對上白蘇略帶擔憂的眼神。
“多思多慮,不宜養氣凝神。我瞧你方才靈力波動不小,此時運功是有風險的。”
醫修總是對人的狀态有相當的敏銳,林尋真愣了一瞬,點了點頭。将思慮的神色收起,開始專心于眼前這場比試。
李觀滄察覺到了阮明珠是火靈根,打她可比打卿舟雪容易許多,她略一笑笑,操縱着一團水流,用靈力細化成針線,朝她身上猛射去。
這并非是單純的玩鬧,此刻空中落下一片樹葉,密密麻麻的水針自葉脈與葉片中刺過,一整片葉子掉落到地面時已經湮化于粉塵。
阮明珠躲避不及,情急之下,雙指并攏放在胸前,默念了一句什麽,周身驟然蕩開一身焰色。
水火相接,煙霧袅袅。
也正在此刻,她的餘光瞥着了一抹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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