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阮明珠身邊的火焰再度爆燃一瞬,陳蓮青與易行被熱浪席卷,不禁慢了一步。
這一個空隙,她咳了口血,刀鋒向前一擲,燙着了蕭鴻的大腿,他人一個激靈,忍不住罵了一聲,就此在地上滾了一遭。那對着卿舟雪來的那一劍,并未刺中。
來不及猶豫了,他再度拿起劍,橫豎現在也管不了自己是斷腿還是斷胳膊, 第二劍席卷着烈烈罡風,向卿舟雪鼻尖刺出。
阮明珠也沒轍了,她全神貫注地盯着那一劍。只能祈求奇跡發生,卿舟雪恰好運功一周天,将枯竭的靈力補充些許。
兩寸,一寸。
一縷發絲被整整齊齊地切斷。
一直閉目調息,坐得宛若一座觀音像的卿舟雪卻驟然睜開眼——就在劍尖快要刺中她之前。
蕭鴻對上那雙眼睛,她的瞳色已經不再是一片烏黑,冰霜繁複而優美的紋理,自那雙瞳孔中可以清晰地瞧見,生長,蔓延,然後亮了一瞬,恍若無情無欲的神明。
對上這雙毫無任何情感的眼睛,蕭鴻突然感覺一陣寒意逼人,瘆得慌。
清霜劍如一道白虹,倏然飛來,撞偏了他的第二劍,一陣寒氣有如實質,騰地爆發,将蕭鴻震開好幾丈遠。
卿舟雪起身,烏發飛在腦後。她眼中冰藍更甚,緩步朝對面幾人走來,左手作握狀,斂盡光華,一把虛無實形的劍出現在她手中。
還是慢了一步,錯過了最佳時機,沒來得及——
蕭鴻心中暗恨,一拍大腿。
阮明珠先是一愣,随即大喜過望,卻隐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她周身的火焰悉數熄滅,空氣似乎冰到了極致,冷得鑽心。
卿舟雪手中之刃,寒氣彌漫,她緩緩舉起來,劍尖對準敵方。
此刻蕭鴻和陳蓮青,還有易行一動不動。
并非是不想動,而是下半身都被冰霜緊緊纏束,僵得挪不了一寸。
為什麽……
忽然會這麽強?
蕭鴻百思不得其解,打個坐回複些許靈力,也不至于如此恐怖。
而一旁的高臺上,掌門面色不對,他看着卿舟雪頭頂上隐約凝結的烏雲,黑壓壓一片聚攏來,不禁心裏一緊,“……這不會是?”
“她要破境了。”
雲舒塵蹙着眉梢,暗道不好。
看她還舉着劍,毫無知覺的模樣,俨然已經是被暴走的靈力沖昏了頭腦。
她的肌膚上也結了一層薄霜,層層煙霧缭繞在她周身,随着一步步走過來而彌散。
阮明珠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心慌,她總覺得卿舟雪這一劍下來是會死人的。
“停。”
掌門當即宣布比賽中止,又一聲令下,讓在場觀看的所有弟子全部撤離,離得越遠越好。
演武場上,頓時一片兵荒馬亂。
鐘長老瞬息之間,來到演武場上,感覺到了一陣劇烈的靈力波動,他先是喊了幾聲卿舟雪的名字,但卿師侄全然不為所動,像是失了意識,仍一步步逼近。
他只得将蕭鴻和陳蓮青等人自冰層中拔了出來,用了個傳送陣迅速将人送走。
阮明珠愣道,“這……這是什麽意思?”
鐘長老斥道,“少廢話,你也帶着你其它幾個師姐快走!”
阮明珠捂着肩膀的傷,此刻才曉得疼,她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拉着白蘇就走,白蘇回頭看了卿舟雪一眼,見幾位長老都已經下場,這才放心,她攬着昏迷的林尋真,幾人迅速撤離,坐上靈劍,消失在演武場的盡頭。
今日本是內門比試,弟子不算很多,如今紛紛領了師命,回峰避難。很快,演武場上不再有別人,只有六位長輩,和執劍而立的卿舟雪。
那枚跨境所用的丹藥何在?
卿舟雪今日比試,不便于戴首飾,玉镯并沒有帶出來,雲舒塵猜想她當是放在了納戒之中。
她以一束水流勾着那枚納戒,剛剛脫離卿舟雪的手指——
卿舟雪眼中的冷光驟然亮起,這是渾身的靈力充盈至于極致的先兆。
她手中那把虛劍,對着空氣,毫不猶豫地斬落,劈天開地。
雲舒塵早有防備,身影化作點點星芒,瞬息之間,出現在她身後。
随着卿舟雪那一劍刺出,自她足下起,一寸一寸的冰霜葳蕤綻放,封凍了整個演武場。
雲舒塵當機立斷一掌拍上她的肩頭,手腕上很快凝結了一圈的冰霜。
她緩緩阖上眼睛,以懸崖勒馬之勢,壓制着卿舟雪周身混亂的靈力。倘若卿舟雪的丹田是一片海洋,此時此刻無異于驚濤駭浪。
沒有一處安寧,沒有一處穩定,悉數置身于風雨飄搖之中。
卿舟雪在混沌之時,忽覺一抹熟悉的氣息流淌至于全身,溫和卻強勢,将她體內亂竄的靈力擺弄得服服帖帖。
只是強行止住這種勢頭,還是讓卿舟雪喉嚨一緊,一嘴血自口中噴了出來。
這一口血吐出,她的眼神終于清明些許,渾身的力氣也如抽絲般卸去,手中的劍氣終是消散了。
緊接着似乎有人掰開她的嘴,強行塞了一粒丹藥下去,入口即溶,丹藥生效很快,體內的靈力在此一瞬徹底安歇。
風浪止息。
掌門面色凝重,“上次觀這孩子跨金丹的雷劫,便已經不亞于九重雷劫的威力。她此般跨元嬰,這該是什麽場面。”
雲舒塵抱着半昏迷的卿舟雪,擡頭向天望了一眼,只見第一道雷劫遲遲不肯下來,但四周的烏雲重重疊疊,如厚塗的墨色,壓得很低,仿佛随手一觸,天穹便要垮落。
暗得不見一點光。
另幾位長老皆被撼住,他們修行多年,的确從未見過如此大陣仗的雷劫。連渡劫飛升都遠遠不至于如此——
更像是盤古劈開天地,女娲創世的一瞬那般悲壯蒼涼,浩瀚磅礴。
“這恐怕是天道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雲舒塵輕聲說了一句旁人不明所以的話。
她仰着頭看向天空中慢慢撕裂的一道縫隙,又想起她徒兒随着修為節節高升的複原能力。
卿舟雪跨過元嬰,修為大漲,此後縱是天道,大概再也奈何不了她。
此後不在六界,不受束縛。
她的指尖滑上卿舟雪凝着一層汗水的臉,目光帶着憐惜,在心底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場雷劫可能不同于其它修士渡劫。
這并非磨練與考核。
這是扼殺,是奪命——才會如此來勢洶洶。
雲舒塵知道,她今日必得與天道争一線生機。
在黑暗之中,一層陣法布下,是按照護山大陣那樣精妙而周正的擺法。
陣法四周,微光如燭火,忽明忽暗地亮起。
周長老見狀一愣,“師姐,渡劫是個人的修行,你若執意為她擋災,會遭天譴的,也不利于弟子今後的進益。”
掌門卻說,“雲舒塵一人并無成算,恐怕需要你我攜手。”
“雷劫之事向來不該幹預。這是為何?”
“本次情況較為特殊,單靠這孩子一個人,”掌門閉上眼,他知道的比別人多一些,心中有幾分估量,“她是十死無生。”
“既然如此,卿舟雪乃太初境門人,身為太初境長老,救人一命自然無可推脫。”鐘長老沒什麽猶豫,上前一步,擡手之間,靈力湧出,将陣法加固一層。
周長老嘆息一聲,将手放了上去,“天妒英才,自不能袖手旁觀。”
越長歌抽出腰間橫笛,一聲清越悠揚的笛聲在黑暗中響起,莫名顯得有幾分寂寥空靈,随着笛聲漸漸高昂,陣法之上又形成另一種結界。
她側眸看向柳尋芹,忽然又停了笛子,“你便不要去了。這天譴下來縱是渡劫老祖也得躺一段時日,太初境總要能有個主事的。”
柳尋芹蹙了眉,掌門亦道,“她說的沒錯,到時候興許還要仰仗靈素峰。”
柳尋芹垂眸站在原地,不再多言。
太初境五位長老各站于陣法的五個方位,卿舟雪則半躺在其中。在雲舒塵松開她時,她似乎恢複了點意識,睜開眼睛,正巧看見天空中那只巨眼猙獰地裂開。
第一道雷劫降下來時,卿舟雪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天地之間亮如白晝,大地傳來轟隆聲。
籠罩在她上方的結界亮了一瞬,産生幾道裂紋。她的意識沒有清醒多久,眼前一道白光閃過,而後又陷入昏迷。
第二道雷劫。
上層結界全然破碎,越長歌咳出一口血,笛聲斷斷續續,再連不起來。
第三道雷劫如獵豹一般,急竄而下,劈到了陣法上,此乃雲舒塵之所系,若被破開,她也會遭到嚴重的反噬。
縱然有其他幾位大乘期相助,也只能讓這一層防守陣法變得堅固些許。陣法破碎造成的反噬,到頭來還是結陣之人以一己之力抗下。
第四道。
雲舒塵雙手結印,一動不動,她的心口跳得極快,喉頭發甜,随時都可能吐出一口熱血。
她阖上雙眸,唇邊卻若有若無地勾起一絲笑意,靜靜等待下一道的到來。
天命?虛妄。
她不止為卿舟雪,她生來偏喜歡逆天而行。
第四道天雷斬下來時,天地間已經不能用白晝來形容。而是在近乎湮滅的雷光之中,将整個九州融為一道白色的閃電。
陣法在電光中也亮了一瞬,震耳欲聾的聲音過後,破碎開一個小角。
雲舒塵氣血翻湧,心口劇痛了一瞬,結印的姿勢仍然未變,唇角緩緩流下一道紅痕。
嘀嗒一聲,落在地面,染紅深色的泥土。
正當此時,她妙目一睜,擡眼望天,眸中的冷嘲卻愈發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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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